張藝謀拍戀足,昆汀都要誇一句:牛逼!_風聞
影探-影探官方账号-美日韩剧资深鉴赏员,电影专业老司机2021-09-08 15:03
作者| booka
來源| 影探
當年,蘇童還在《鐘山》雜誌做編輯。
他約稿先鋒派作家馬原。
馬原回覆,自己準備寫一部古典小説,開始講故事、寫人物。
“古典”二字,深深觸動了蘇童。
對他而言,講好一個故事,剛好也是自己寫作的新想法。

先鋒文學五虎將
蘇童的媽媽有一個老友,楊阿姨。
楊阿姨是名裁縫,講一口的上海腔蘇州話。
家有3個女兒,丈夫比她大很多。
後來,聽媽媽講,楊阿姨是她老公的小老婆。
靈感與生活掛鈎,他根據這些道聽途説,虛構出一部小説。
名叫,《妻妾成羣》。
書的名字,摘自朦朧詩人丁當的一句詩:“哪個男人不想嬪妃三千,妻妾成羣。”

1988年,小説在《收穫》雜誌正式發表。
張藝謀拜讀《妻妾成羣》之後,萌出翻拍電影的念頭。
二話不説,他連忙給蘇童打電話,想買下版權。
於是,就有了下面的這部電影——
《大紅燈籠高高掛》
Raise The Red Lantern
上映30週年
1991.9.10 首映

放到今天,《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陣容依然耀眼。
為了全力以赴把鞏俐捧出來,張藝謀請來了何賽飛、馬精武、曹翠芬、孔琳等活躍在一線、最有名氣的演員。

劇本,由北京電影學院教授倪震老師操刀。
出於對電影市場營銷考慮,侯孝賢掛名監製。
後來,侯孝賢與御用編劇朱天文(《悲情城市》《童年往事》《刺客聶隱娘》)談起這段掛名往事,揭露了更多內情。
“我那時候的製作人年代公司的邱復生非常想跟張藝謀合作。因為出席各種國際電影節,我和張藝謀變得很熟,我就幫邱復生居中牽線。
我單純是掛名監製,記得跟張藝謀在北京見面討論劇本,他選擇拍故事,而且採取徹底風格化的詮釋方式。這部電影完全是用張藝謀的思考方式拍攝的,他有絕對的創作自主權。”

《大紅燈籠高高掛》一問世,就轟動國際影壇。
被譽為張藝謀“個人影像風格的巔峯之作”。
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導演銀獅獎、英國電影學院獎最佳外語片、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提名、百花獎最佳故事片…大大小小的獎項拿了個遍。
2015年,被《帝國》雜誌評為影史百部最佳外語片第28位,是排名最高的內地電影。
2018年,被BBC評為“影史百大外語片”之一。
它儼然成為華語電影之光。

圖源維基百科
>>>>禮制下的悲劇
頌蓮,讀了半年大學、思想進步的女大學生。
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她被繼母賣給晉商富紳陳老爺,當了陳家四太太。

陳家大院有一個祖輩傳下來的性儀式。
當家老爺像皇帝翻後宮嬪妃牌子一樣,每晚挑選侍寢的女人。
每房太太需要站在自己院門口,等待臨幸的機會。
老爺想睡哪一個,就命令管家在那位太太門口放上一盞燈籠。
被選上之後,還有錘腳、點燈等一條龍服務。
哪院傳來有節奏的錘腳聲,哪院的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就説明哪位太太獲得寵幸。



選中、點燈、錘腳,一條龍服務
隨着頌蓮的到來,院裏女人爭風吃醋、假孕爭寵的事情不斷上演,愈演愈烈。
正室大太太,半老徐娘,被頌蓮喚作老妖婆。
她給老爺生了大少爺,就養尊處優、吃齋唸佛。

二太太,外表一番老實相,裏子卻一肚壞水,蠍子心腸。
因自己只生了一個女兒,為了穩固地位、生個兒子,她暗中挑撥離間。

三太太,原本是京劇名旦,憑藉姿色、生兒子的本事,恃寵而驕。
頌蓮洞房花燭夜,她也裝病,將老爺叫喚了去。

何止是太太,就連底層丫鬟都想被老爺點燈。
雁兒,頌蓮的貼身奴婢,一直謀求上位,希望擺脱丫鬟命,做一個小老婆。

春夏秋冬,四季輪替。
院裏的女人逐漸被禮教異化,像狗、像貓、像耗子,唯獨不像個人。
頌蓮從最初的反叛,變得順從、歸附。
錘腳的性慾快感、被點燈的寵幸、與情敵勾心算計,最後被封建禮制吞噬,直至發瘋。


腳與性掛鈎,這場面連昆汀都甘拜下風
頌蓮這一生是悲劇的,但她不是最後一個犧牲品。
生死往復循環,五太太披着紅蓋頭,走進了這陳家大院。
永遠都是這樣。
風后面是風。
天空上面是天空。
高牆外面還是高牆。

或許你會問:頌蓮,一個思想開明、現代摩登的女大學生,為何淪為一個瘋子?
她為何給人一種心甘情願、不反抗的印象,主動依附,反被吞噬。
其實,《大紅燈籠高高掛》與蘇童《妻妾成羣》在立意上有共同點。
它沒有集中在頌蓮反抗與否,只關注封建禮制下的無可奈可之命運。
從拿自己命運隨便賭注,到企圖反抗,到逆來順受,最後到心如死水,不以反抗告終,而以心死發瘋而終。
然而,頌蓮這種人物,哪怕過去百年,在當下年代,仍能找到類似個體。
套用蘇童的話:“人性的連貫,簡單過時代的連貫和綿延不絕。它的穩定性超過的時間、歷史與時代。”

>>>>東方奇觀
原著《妻妾成羣》,發生在江南。
侯孝賢曾説,如果換他來拍,一定會拍一個江南水鄉的故事。
《紅樓夢》賈府一般的封建大家族,各房之間微妙複雜的關係,喧囂宴席背後的暗流湧動。
與之相反,張藝謀有自己的思路。
雖有港台資本支持,但他沒有拍成商業片,而是按文藝片的調性來拍。
開拍前,劇本不成熟,他就召集主創,重新修改劇本,光打磨角色就用了大半個月。
最終,他把一個南方故事搬到北方深宅大院,營造出一個風格化的東方奇觀。

張藝謀與鞏俐對戲
畫面,講究對稱構圖。
平衡對稱,體現出一種無法撼動的秩序感、嚴肅感。
青石灰的高牆充斥整個面面,大大擠壓了女性角色的生存空間。
或囚禁在方圓之間,抑或把女人擠壓在一角。
吃人的禮制,就是這一座“絕無窗户而萬難破毀的鐵屋子”。
空間壓抑感,代表了存天理、滅人慾的封建禮制對女性剝削和壓迫。


角色設計上,一家之主、封建大家長陳老爺意外成為一個缺席者。
刪掉男主人的正臉鏡頭,使用大遠景、側面、背影、畫外音。
一個視女人為玩物的封建禮制受益者,成為整部電影最神秘的角色。


神秘的老爺
陳老爺的扮演者馬精武回憶起這段舊事,估摸着還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為了飾演威嚴老爺的形象,他的每一場戲都精益求精。
況且出演這個角色,也是張藝謀的邀請。
結果,看完成片,他才發現自己的鏡頭竟然被一剪沒了。
馬精武的夫人、北影表演系老師李苒苒親自打電話給張藝謀,希望可以在片尾能出現陳老爺的正臉。
但,張藝謀沒有接受這個建議。
這種不接受,最終成就了《大紅燈籠高高掛》。

正如片名《大紅燈籠高高掛》,色彩這一元素被張藝謀發揮到淋漓盡致。
大量濃烈的紅色,再配上陰鬱的深藍、純潔的白色,讓陳家大院變成一座血色囚牢。
原本喜慶、熱情的紅色,變成了暴力、壓抑、滅人性的象徵。


為了營造大紅燈籠高高掛的畫面感、色彩飽和度,張藝謀不計成本,光燈籠就換了三批。
第一批,他覺得小氣;第二批,覺得火苗小,不夠亮堂;第三批,換上燈泡,但又要看着像燭光。
去年,在平遙電影展張藝謀大師班,賈樟柯問張藝謀在《大紅燈籠高高掛》視覺方面的處理。
張藝謀講:“《大紅燈籠高高掛》有點像《紅高粱》的對立面,後者是自由狂野不拘一格,前者就是規矩壓抑和一成不變的掙扎感。”


上圖:《紅高粱》;下圖《大紅燈籠高高掛》
>>>>奇觀外衣之下
80年代,隨着文化尋根思潮湧起,第五代導演擁抱民俗,藉助電影去呈現一個東方奇觀。
反思歷史、尋根問祖之餘,也建立了“西方對中國文化與銀幕的認同”。
不過,從後殖民主義批評的角度出發,張藝謀的這份東方奇觀,略帶刻板印象的味道。
虛構的點燈、封燈、錘腳儀式,符合西方對落後東方的想象。
一間瘋人屋,隨意處置不受寵、違反禮制的不貞女,是西方女性主義裏的“閣樓上的瘋女人”。

當然,張藝謀之所以驚豔國際影壇,不是因為用東方文化去獻媚西方,而是在東方與西方對話裏縫合與鏈接。
這種創作思路,越來越多的導演爭相模仿、複製,至今依如此。
對此,戴錦華老師有一個比喻,極其生動。
“張藝謀的電影與其説是中國大陸洞向西方的一扇窗,不如説是阻斷了視野的一面鏡。
他們不僅創造了一隻東方的 、絢爛翩然的蝴蝶 ,而且創造了釘死蝴蝶的那根釘。”
參考文章:
1.馬精武 《信馬由繮》人民交通出版社股份有限公司,2015年1月出版
2.戴錦華 《可見與不可見的女性:當代中國電影中的女性與女性的電影》
3.戴錦華《縱橫交錯的目光:90年代大陸電影中的多重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