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真:我為什麼沒有身材焦慮 | 獨家專訪_風聞
娱刺儿-娱刺儿官方账号-娱刺儿是刺猬公社旗下文娱报道账号2021-09-08 15:28

周矗 | 作者 Tim、怡晴 | 編輯
在楊天真36年的人生裏,她只減過一次肥。
起因是30歲那年的一次戀愛。那是她在身材上最拼命的一段時間,無論工作再忙,她都會每天堅持去健身房跑步,一個月下來瘦了近20斤。分手之後,她開始借酒消愁,兩個禮拜就復胖回來了。
這讓她有了特別大的挫敗感。“我付出了那麼多辛苦跟意志力,每天給自己打雞血,換來的不過就是一時的瘦下來,然後又迅速地胖了回去。我就覺得大可不必,可能我命中註定就是個胖子。”楊天真對**娛刺兒(ID:yuci-er)**説。
**減肥對她來説,意味着拋棄世界上一切讓自己快樂的事情,**比如糖和碳水,這些是她心底最直接的慾望。她想快樂地活着,就要真誠地面對這些慾望。
在傳統觀念中,女性需要通過“瘦”來獲得稱讚,獲得愛情,甚至獲得一生中的大部分社會期待。但這些東西,被外界視為“大碼女孩”的她同樣能獲得。
所以,她沒有理由逼自己瘦下去。在楊天真身上,有一般女孩難以企及的極度自洽。
《吐槽大會5》中,楊天真宣佈自己將做一檔“大碼女孩”的節目。她想尋找大碼女孩,一起“搞點”大事情。為此,她推了好幾檔頭部節目邀約,花了不少錢,也熬了不少夜。
七個月後,她帶着一檔名叫《大有可為的我》的節目回來了。

圖源:騰訊視頻
節目開播前夕,**娛刺兒(ID:yuci-er)**與楊天真進行了一次深入的對話。我們發現,她不但沒有身材焦慮,還沒有外貌焦慮、職業焦慮、婚姻焦慮,甚至連“後悔焦慮”也沒有。
雖然,她的確有很多欲望。

楊天真不服“胖”
2021年過年的時候,楊天真在club house上開了一個語音聊天室,想為自己的大碼女裝做個調研。結果聊着聊着,竟然聊成了一個談心會。
很多在國外留學的胖女孩告訴她,自己從小從父母耳中聽到的都是:**“你這麼胖,以後找不到工作,找不到男朋友,也嫁不出去。”**這樣的觀念,已經深深地植入到了她們的潛意識裏。
到了國外之後,她們認識了一些胖女孩。不同的是,那些胖女孩從不覺得自己會因為胖交不到男朋友、沒有工作、不能穿暴露的衣服。她們每天都會穿着漂亮的裙子,自信地展現自己的美。
這場聊天讓楊天真思考了很久。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不能只有一種關於“胖”的聲音,其它的聲音同樣需要被聽到。
“父母對於孩子‘胖’的責備,本質上是出於愛的,這可能是這一代父母的共性,希望用焦慮的方式督促孩子進步,但這種方式不一定是對的。”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楊天真的短視頻下面,經常會出現這樣的聲音:“你連身材都管理不好,憑什麼教別人為人處事?”直播的時候,大家問她的問題也很一致,大部分都是如何處理人際關係的問題,以及如何找到自信的支點。
為什麼管理不好身材的人,就是不自律,就是失敗的?這些大碼女孩的煩惱,或許正是這個以瘦為美的時代的通病。
當這些點狀的思考匯聚到一起,楊天真決定做一檔綜藝。
“我想表達一個觀點,每個人可能在人生裏都會遇到很多困境,這個困境哪怕是最顯而易見的外表,都會有辦法通過努力去克服。太多人不懂得怎樣熱愛自己,怎樣鼓勵自己,不懂得自己與世界,甚至自己與自己的關係。”
她想講一羣大碼女孩的故事,通過這個故事告訴更多有身材焦慮的女孩,她們或許會面臨困境,但是她們依然可以活得精彩。
在《吐槽大會5》中,楊天真把這個想法昭告天下。大碼女孩的魅力,應該被這個世界看到。而楊天真懂,也有能力做到。

楊天真不愛帶“大咖”
一開始,楊天真的想法是做一檔女團節目,叫作“千斤小姐”,看看胖女孩唱跳是否會更有舞台震撼力。
但做着做着,大家發現這個思路有些窄,難道一個胖女孩必須有才藝才能被看見嗎?
從今年三月份開始,楊天真和騰訊視頻幾乎每週都要開一次會,在“提案-否決-再提案-再否決”的流程中循環了半年。改了七八版之後,節目方向逐漸從唱跳藝能、時尚達人、大碼KOL、商戰中,“進化”到了最成熟的版本。
最終,楊天真決定帶着大碼女孩搞一系列新事情,比如去公司做提案,一起參加大型的活動,甚至是拍攝同名短劇等等。總之,是一羣有意思的人,做一系列有意思的事。

圖源:新浪微博@大有可為的我
但正是“有意思”這三個字難倒了節目組。節目總編劇陳一個經常問楊天真:“你總説要找有意思的人,到底什麼才是有意思的人?”
這個問題楊天真思考了很久。她一開始覺得,“有意思”應該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即“不可替代性”。
有一個選手曾經讓楊天真和導演們糾結了特別久。她們都覺得這個女孩很好,無論是家庭背景、成長經歷還是天賦,都很獨特。但思來想去,楊天真還是決定放棄她,因為這檔節目更需要普通人。
玩狼人殺的時候,**楊天真最喜歡拿到的角色不是神牌,不是狼牌,而是平民。**她享受那種拿着平民牌帶領全隊走向勝利的感覺,這意味着她明明佔有最小的信息量,卻能通過觀察和分析帶飛全隊。
做直播和大碼女裝之前,楊天真的工作是找一些不普通的人,把他們打磨得更傑出。她不喜歡帶大牌藝人,更喜歡把藝人從小牌一步一步帶成大咖。
“我們這個行業有很多經紀人或者執行經紀,他們都喜歡帶大牌,因為大牌有極大的選擇權,大部分的工作叫做維穩或者拒絕。但我覺得好無聊,我不喜歡別人對我特別客氣,也不喜歡別人對我畢恭畢敬,因為你收穫到的這些,僅僅是因為你在服務一個所謂的大牌藝人。”
現在,楊天真對帶藝人沒太大興趣了。她更樂於找到一些普通人,通過機緣、內容創造讓他們變得不普通。
在這些大碼女孩身上,她又要復刻自己的路徑。

楊天真從不後悔
如何從普通變得不普通?
**楊天真的答案首先是機緣,其次是持續學習。**即使工作再忙,楊天真也會保持每天1-2小時的閲讀,否則她會非常焦慮。但凡遇到一些長輩學者,楊天真都會讓對方給自己推薦一兩本書。
最後,她覺得人需要走出舒適圈,去和這個世界進行衝撞,付出代價讓自己成長。

圖源:騰訊視頻
決定不做經紀人,是楊天真反覆權衡的結果。
2019年的公司年會上,楊天真罕見地流淚了。她的朋友圈被截圖發出去後,一個#楊天真旗下藝人畫風#的話題上了熱搜。網友質疑她,是不是給旗下藝人都造了一個“楊天真”風格的人設。
楊天真向娛刺兒坦言,那時她不是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想法,而是這些非議讓她第一次懷疑自己做經紀人是不是合適。經紀人的第一要務是保護藝人,但是她的存在卻傷害到了藝人。
“我從來沒有解釋過,我真的沒有營銷號,我也從來不針對我個人的任何攻擊去發聲明。我那會兒決定不做經紀人,很多人對公司有質疑,我也不去解釋,因為我覺得結果比較重要,結果是什麼樣大家都能看見。”
從2005年入行開始,楊天真已經做了15年和藝人有關的工作。當她站在專業的角度來審視,她覺得楊天真這個人作為經紀人應該被“殺死”。在壹心娛樂這家公司上,或許有更需要楊天真的位置。
2020年,她選擇告別經紀人這個成就過她的職業,勇敢地走向了陌生的直播領域。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同樣,所有的綜藝節目,楊天真都不會參加兩季。“我越有時間的話,越願意去探索新的東西。我這個人很奇怪,我對在一個單點上不斷重複做到最好沒興趣,我就想做別人沒做過的事情,最後看看它到底是坨屎還是個金子,這比較刺激我。”
從做短視頻,到做大碼女裝,再到做綜藝,楊天真順着一個又一個腦海中的新靈感探索下去。做着做着,她又回到了“做人”這件事情上。
這和當初做《我和我的經紀人》的理由如出一轍。**2019年,她覺得市面上沒有一檔節目是講幕後的,也沒有一檔節目去討論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關係。**雖然她清楚這樣做風險很大,但她覺得必須要去嘗試。
為了做《大有可為的我》,楊天真推了很多檔節目,也花了很多成本。她不知道這檔節目播出之後是否會有好的反饋,是否可能回本,因為在她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
“做一個決定一定是基於當下的已知條件,跟着當時的心意去做決定。很多時候後悔,是因為你看不到一些已知條件,但是退回那個時間點,你依舊看不到那些已知條件,還是隻能做出那個選擇。所以人永遠都是有歷史侷限性的,我們要做的是接受它。”
她對新鮮的事物毫無抵抗力,如果有了一個慾望和想法,她會按捺不住地想去執行。比如她躺在牀上,突然想吃通州美食,她就會專門開車過去買。
探索這些新事物的時候,她會給自己設立一個很準確的目標。如果這件事情的目標叫做實驗,設定目標時,她就會接受它的失敗。“我肯定是一個可以隨時歸零的人,特別善於放棄。”
但如果目標是必勝,楊天真就沒有辦不到的。

楊天真不是不在乎外貌
楊天真知道自己不瘦,但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丑。
經常會有人攻擊她:“你怎麼這麼醜。”楊天真就會回懟:“你瞎了嗎老孃這麼美?”經歷多了外貌羞辱,楊天真會覺得不過如此,沒有什麼能夠再傷害到她了。
然而,楊天真並不是不在乎外貌。
過去做藝人經紀的時候,她同樣會對藝人的外貌作出評價,因為外貌是藝人一個極其重要的職業指標。
楊天真認為,佈局人生配比很重要。比如在藝人的人生配置裏,外表需要有更強的議價能力;但對於生活來講,這卻不是一個必須高配的指標。
“如果一個人要過得愉快或者過得符合目標,需要學會配比,在什麼事情上堅持,在什麼地方別糾結,在什麼地方放手。”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她帶過的藝人中,也有不少發胖的。這個時候,她就會讓藝人做選擇,到底是做一個開心快樂的胖子,還是要去做一個演員,因為適合“女胖子”的角色很少。
娛樂行業有自身的獨特性。在其它絕大部分的職業中,外表之外的指標也可以有強議價能力。所以在楊天真的概念中,胖和自律並不是對立的。
“我在很多事上都很自律,比如在工作節點上,我可能比大多數人都對自己更狠,但我選擇了在吃上不自律,因為瘦不會給我帶來快樂。在我的人生配比裏,胖既沒耽誤我買衣服,也沒耽誤我談戀愛。但是我如果要減肥的話,它又會給我帶來巨大的痛苦,算算賬有點不划算。胖是我選擇了在身材上的不控制,但是並不意味着我是個不自律的人,我其實是用一種更大的自律去配比我的人生。”

圖源:騰訊視頻
楊天真很清楚什麼時候放縱自己的及時慾望,什麼時候追求自己的長遠慾望。因為極度自律的人會過的很無聊,極度放縱的人需要承擔巨大的後果,極度糾結的人會浪費很多時間。
很多時候人受到的傷害都是因為外界反饋,身材焦慮都是被社會賦予的。楊天真覺得,人天生都是快樂的,所有的焦慮都是別人要求你做一些做不到的事情所帶來的。
所以,她對於“大碼女孩”並沒有“量變”或者“質變”的要求。在她看來那些都是人生選擇。她也不希望這些女孩一定要瘦下來,因為她們希望傳達的是美,一種胖也可以很美的價值觀。

圖源:騰訊視頻
楊天真並不想把《大有可為的我》定義成一檔女性綜藝。她覺得女性跟男性都是人,節目談的其實是人性。一檔好的節目是因為它觸達了人性的共情和共鳴,絕對不是因為性別。

楊天真不愛工作
有人説,楊天真對外表現出的極度自信,其實是極度自卑的表現。
於是,我們把這個問題拋給了楊天真。她的回答很冷靜,她覺得,那些人説的其實是一種“虛張聲勢”的自信。
她見到的很多大碼女孩也是如此,雖然她們打扮得很美,講話也很自信,但她們心底是不自洽的,是沒有接受自己的。她們不想表現出來,只能在某些單點上強調自己是對的。
**楊天真自己也有不擅長的事情,比如直播。**對她來説,反覆在鏡頭前講一個東西好用是一件很難的事。有一次,一個廠家直播前問楊天真能不能演一段戲,找一個人對着她討價還價,楊天真要演現場發飆。
她拒絕了,廠家反覆勸她説這麼做才能賣的好,楊天真覺得沒必要,堅持説“我可以賣不好”。結果廠家就吐槽她:“你直播不會成功的!你不在乎錢!”
楊天真知道,自己完全沒辦法演戲,只要一演戲就會翻白眼,甚至是在直播裏對商品進行場景演繹都做不到。“首先,通過表演的方式去賣貨,肯定不在我的價值觀裏面。其次,利用人性的弱點去幹銷售的活,是特別不值的。”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至於別人怎麼評價自己,楊天真覺得沒那麼重要。她當然也可以示弱,但她覺得對外示弱只有利己性,利他性並不大。只有利己性的事情,楊天真不做。
2020年,楊天真切胃手術一週後就開始工作的故事,依舊在流傳。她曾就這件事在節目裏提到一個觀點:“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因為工作犧牲健康?”,結果引起了巨大的爭議,很多人質疑她是在PUA員工。
在新書《把自己當回事》中,她講述了當時的思考。她並不想為工作和健康這個問題找一個答案,而是希望大家在面對生活的時候,可以拋棄一套絕對的標準答案。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當我們再提到這個故事,楊天真卻説自己當時是因為太無聊了。
“我因為手術歇了一個禮拜,太累了。每天在那躺着,別人來看我,我還得應付他們,我覺得可無聊了,不去工作我就要瘋了,我已經把所有的劇和東西都看完了,只能去工作。如果能去旅行的話,我就直接去了,但最近也不能去旅行,沒地兒可以去,只能工作了。”
她享受的不是工作本身,而是通過工作達成自己想要的結果。
“比如説有一個很短的路徑:需要把你凍住10小時,你就可以得到什麼。只要那個東西是我想要的,我也可以被凍住10個小時。我現在所有的目標都得通過努力幹活實現,我沒有選擇,所以我只能努力幹活,不是因為我喜歡幹活。”
她能理解年輕人在工作之外的“躺平”主義。雖然這種“躺平”會消耗長遠的快樂,但可以幫助年輕人獲得及時的快樂。
但長遠的快樂和及時的快樂,在楊天真這裏不是衝突的,她兩個都想要。

楊天真不想結婚
楊天真最擅長的不是毅力,不是耐心,而是破局。
在大家都不知道怎麼辦的事情面前,她總能找到一條破局之路。大家都能辦成的事,她反而不會比別人辦得好,因為別人可能比她更有耐心。每次解決別人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時,她的腎上腺素會激增。
做《大有可為的我》,就是一種破局。她希望給身材焦慮的胖女孩呈現一種多樣性,即使她們很胖,拼了命都減不下來,但是她們也可以很快樂;並不是所有的胖女孩都是自卑的,並不是所有的胖女孩都過得不快樂,也並不是所有的胖女孩都沒人喜歡。

圖源:騰訊視頻
**從十幾歲開始,楊天真每年過生日許的願望都一模一樣,就是減肥和學好英語。**不過,即使過了三十六年的生日,這兩個願望依然沒有實現。
但這又能怎樣?
她從小就是個胖女孩,可同樣也是個受歡迎的人。楊天真並沒有經歷過胖帶來的困擾。她唯一糾結過的,可能就是別人的一句“我覺得你瘦更好看”,或者是在試衣間穿不進去自己喜歡的衣服。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楊天真只恨廠家為什麼不做碼數大的衣服。
**在她看來,吃喝玩樂這些東西都是人生的工具,人應該利用工具,而不是被工具支配。**那麼衣服同樣也是一種工具。如果大碼女孩穿不進去衣服,應該去調整衣服的碼數,而不是調整人的身材。

圖源:新浪微博@楊天真老闆
為了學英語,楊天真堅持在忙碌的工作中還去考雅思託福。但她慢慢接受了這樣的自己,因為英語不好並沒有耽誤她談國際合作。
婚姻上也同樣如此。楊天真的媽媽總是跟她説,你現在都結不了婚是因為胖,楊天真就會回答:“你相信我,我不結婚的問題絕對不是因為胖,還有更嚴重的問題。”
“人有的時候下一個定義,肯定是從第一時間捕捉到的信息量去做判斷的,比如一個人胖就是因為她懶,不愛運動,不自律,男生不會喜歡他;一個人過瘦,你也會下這種結論,比如是不是營養不良,不愛吃飯,這就是人的偏見或固定認知,它是大量的社會共識形成的,我們沒有辦法推翻這種社會共識。”
很多人覺得女性到了三十歲就該結婚生子,包括楊天真的家人。她尊重所有要結婚生孩子的人,只是她選擇了不這樣做,這是她規劃和權衡過的想法,並不是一時興起。
“可能結婚不會給我帶來快樂,這是個弊大於利的事,我不去選擇就好了。但我並不去對抗這種觀點。沒關係,我們有不同的人生。”
《大有可為的我》開播後4小時,#楊天真説我沒有男朋友不是因為胖##如何看待男生説瘦20斤我一定追你#已經登上微博熱搜榜、熱議榜,以及娛樂榜榜首。
她不奢求《大有可為的我》能改變社會偏見,也不是為了鼓勵所有人都做胖女孩,她只希望這檔節目能給更多胖女孩一些希望。
專訪的最後,楊天真也特別推薦瘦女孩看這檔節目,因為瘦女孩同樣擁有很多人生困境。
**“胖,只不過是人生困境中比較顯著的一種而已。”**楊天真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