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環保項目會「難以啓齒」?_風聞
吴怼怼-互联网科技博主-左手科技互联网,右手文创与消费。2021-09-08 00:16
作者|耳東陳
編輯|吳懟懟
故事要從2009年説起。
當時大學即將畢業的翟柳加入了學校組織的西部志願者計劃,跟的是汕頭市援建汶川縣草坡鄉災後恢復重建工作組。
做志願者的這一年,頻繁跟政府溝通、走鄉串户,時不時遇到泥石流、封路、停水、斷網斷電各種狀況,但看到廢墟中重生的汶川,她覺得收穫很大,自此萌生了把公益當事業的念頭。
又過了兩年,一羣有志在環境保護的企業家、專業人士把目光聚集到了深圳灣。
那時以紅樹林為代表的濱海濕地正面臨逐年鋭減的嚴峻問題,在過去50年中,損失了53%的温帶濱海濕地、73%的紅樹林和80%的珊瑚礁[1]。
2012年7月,由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熱衷公益的企業家以及深圳的相關部門牽頭髮起成立紅樹林基金會(MCF)。同年12月,想專職從事公益的翟柳加入紅樹林基金會,成為機構第三名全職員工。
近十年過去了,翟柳在職場上經歷了從人事、出納、行政專員到綜合部主管、合作發展部主管、副總監、總監再到副秘書長的轉變。談及她所深耕的環保公益,她對我説:
「環保項目,所有的環保項目,『難以啓齒』」。
01
在公益活動中,以人為主體的項目,相對來説會容易被理解和信任,比如扶貧、救災、鄉村教育等。而以環境為主體的項目,雖然底層邏輯也是造福人類,但理解上就困難多了。
當一個公益基金會與生態保護地相關,它的發起人中又有知名地產商時,外界審視它就難免摻雜更多質疑和揣測。
紅樹林初創時期,因為發起人中有王石、陳勁松等知名地產人,在取得各方信任上,費了老大勁兒。
企業家在開展公益環保項目方面有專業性嗎?他們有恆心讓基金會一直走下去嗎?政府對此存在質疑。
為證明建立基金會不是沽名釣譽,亦沒有「夾帶私貨」,初創期基金會的發起人一次次向相關政府部門和領導自證初衷——企業家應該回饋社會,希望基金會的建立,能從民間視角在生態的解決上略盡綿力。畢竟眾所周知,在中國經濟持續高速增長的這些年,取得的不少經濟成就,是建立在巨大的環境成本之上的。基金會想推動社會化參與、多方合力共同保護紅樹林。
一個人的一次訴説或許會被認為是唱高調,但眾人一起多次重申,基金會的誠意就逐漸有了説服力。
表誠意的同時,也表專業性。他們將眼光看向與深圳一水之隔的香港米埔自然保護區,學習他們的運營、託管經驗。這才有了後續的託管福田紅樹林生態公園。
取得政府信任是發展基礎,真要形成公益力量,得有大眾認知和參與。
發起人解決了底層信任問題,接下來要靠工作人員去把理念落到實處。
對公眾而言,環保項目首先是有很高理解門檻的。
雖然人人都聽過「人與自然唇齒相依」之類的話,但一個生態系統的存在究竟能產生什麼作用,它在生態環境中扮演的是什麼角色,能影響到多少其他物種,這些物種的存亡最後又怎麼影響到人類甚至個體的生存,並不是三兩句話能説清楚的事情。
瞭解知識只是第一步。接下來還要求跟動植物共情,只有跟它們共情了,才會擔心它們的存亡,進而有意識去保護它們。
因此,環保項目,不僅對公眾的愛心同情心共情能力有要求,也很考驗公眾的與自然聯結的緊密程度。
如果他們對要保護的主體不甚瞭解,那公益也就無從談起。
翟柳説,自己剛加入基金會時是情懷驅動的,當時機構剛成立、還沒有更加清晰的願景和使命。經過一段時期摸索,發現大眾與環保項目之間有理解鴻溝,到了2013年,他們確立了教育先行的策略。
為讓公眾更好地理解基金會在做什麼,他們首先去行業黑話,把大自然擬人化,比如保護濕地被表述為「守護地球之腎」,濕地修復被表述為「候鳥酒店升級」。
雖然公眾對濕地的作用瞭解有限,但腎對人有多重要不言自明,由此,公眾就更能理解濕地對地球而言有何作用,又有多重要。
公眾預約進入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以下簡稱保護區)參觀,在欣賞自然風光的同時,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會科普保護區、濕地、候鳥的相關知識,也會在觀鳥季帶領公眾近距離看生態,在世界環境日等重要節點組織公眾開展活動。
身臨其境地感受比一切言語都更有説服力。
除了保護區教育活動之外,2015年12月,福田區政府將福田紅樹林生態公園委託給紅樹林基金會運營和管理。
如今,每年慕名來打卡的遊客有上百萬人次,講解團隊也從最初的幾個工作人員,發展到數百位志願講師。
02
金瑩的家,距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步行只有10分鐘,但直到2015年春天,因為參加自然機構組織的一次觀鳥活動,她才知道家附近竟然有個紅樹林自然保護區,而且還是個國家級的保護區。
當時上小學的孩子要參加親子觀鳥活動,她做陪同,如今孩子上高中了,繁重的課業中止了孩子的觀鳥生涯,而她卻以觀鳥為原點,有了自己的第二職業之路——志願者講師。
金瑩説,第一次陪孩子參加觀鳥活動之前,她覺得自己的五官中,眼睛只是用來看路的,其他器官在感知大自然這件事上,完全閉塞。觀鳥活動像一個開關,打開了她對自然的感知。
金瑩鏡頭裏的翹嘴鷸
初開始,她觀鳥是為跟孩子有更多共同話題,參加觀鳥活動的次數多了,發現鳥也各有個性,每隻鳥吃東西的方式都不一樣。
興趣澎湃而來,她先是加入深圳市觀鳥協會做志願者,又跑去河南董寨、江蘇條子泥、貴州寬闊水、四川若爾蓋、雲南盈江等全國各個觀鳥聖地,興奮點隨着認識的鳥種遞增,量變冥冥中醖釀着質變。
2018年,紅樹林基金會需要幾名鳥類調查員參與福田紅樹林自然保護區的調查活動,金瑩與MCF由此結緣。
2019年7月,福田紅樹林生態公園(以下簡稱生態公園)科普展館開館並招募志願者講師,金瑩報了名。
正式成為志願者講師前,金瑩參加了7節課的培訓,內容涵蓋鳥類、紅樹及生態公園歷史。也是這個時候,深入生態公園,她學會了系統性的思考。
以前觀鳥,與鳥友交流的信息大多是彼此記錄中見過鳥種的名稱,或者哪個城市哪個地點最近又出現了罕見的鳥種,是否需要趕過去「打卡」加新。後來,從單純瞭解鳥的名字到關注到每種鳥生活的環境。
不同季節,同樣的生境,會有不同的鳥,同樣季節,不同生境下,也會有不同的鳥;同樣季節,生境變化了,更會影響鳥。
生態之間環環相扣,從前也知道這道理,等真正經歷了她視為朋友的鳥兒另尋家園,才算領會了現象背後的沉重。
因此也就更認同做志願者講師的必要性。
做志願者講師過程中,金瑩發現,部分孩子是被學校的社會實踐/志願活動強制來參加活動的,如果學校沒要求,來的人就會減少。
於是她根據受眾人羣的不同年齡特點靈活調整自己的講課方式,面對小孩和成人、內行和外行各有不同講法,儘可能用有吸引力的方式去宣傳紅樹林生態系統和濕地保護的重要性。
如今她每週花在志願者工作上的時間,比本職工作還要多。我問她為什麼沒錢的工作比有錢的工作做得還起勁?
她説志願者工作是她和孩子溝通的一個橋樑,而且自己通過做志願講師和鳥調員,多了一個角度看世界,進入了一個不斷學習的良性成長空間,看到自己有進步和提高,這不是另一種賺到麼?
當獲取價值不能以具體金錢衡量,有沒有錢,就不再重要。
03
「幹你這行有工資嗎?」
翟柳説,前幾年,她在生活中經常會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
員工當然是有工資的,薪酬待遇無法與商業領域相比,而且由於「公益」二字自帶的奉獻性質,似乎把許多人才擋在了門外。
「招人太難了」,翟柳跟我説。
公益行業招人的難,有各行各業都會面臨的專業人才的難遇,還有大眾對公益刻板印象所設置的另一層障礙。
今年翟柳的團隊中流失了一個核心的籌款同事,幾個月過去了,依舊沒招到合適的人入職。
基金會發展至今,不僅需要從0到1培訓成長式的應屆大學生,也需要從業經驗豐富的專業人士。
公益「光環」之下,是一次次具體的活動,涉及專業的項目執行、籌款、傳播、活動推進……
基金會日常有序的工作,需要求職者有意識地剝去公益的外衣,為每一次具體的執行和落地不斷優化、迭代、總結經驗,繼續前行。
對身處其中的工作人員而言,公益基金會是一個行業,情懷和社會責任心或許是入行的初心,能長期做公益,還是因為得到了更具體的個人層面的成長。
而大眾呢,會不可避免地把公益和志願活動混淆,忽視它職業的屬性;以致以為公益工作無收入,需要為愛發電。
這種認知,讓很多有相關傳播/項目管理/會計/人力資源管理從業經驗的人求職時,自動忽略掉公益這個行業。
從環保項目難啓齒,到公益事業難招人,理解鴻溝和刻板印象是基金會長期面對和努力解決的大問題。
打破刻板印象,縮減理解鴻溝,走進大眾視野是必要的。
翟柳説,每年的「99公益日」,對MCF來説,是個舞台。
他們一直在嘗試讓更多人看到、參與進「守護『地球之腎』」的活動中來。
過去幾年的99公益日裏,基金會在項目地——生態公園舉辦過自然義賣會,號召公眾、企業、志願者和社會組織通過義賣閒置物品的方式做公益一起捐。
2018年,基金會發出了「才華閒置靈魂」的招募,通過電台、公眾微信號面向全體深圳市民發出邀請,幾百人一起參與線上的才華義賣,翟柳賣的是99套私藏ppt模板,她的朋友圈裏,有人賣煲湯配方、旅遊攻略。所有義賣都指向了項目捐贈。
引起一方注意是階段性目標,紅樹林基金會想一年一年,被更多人看見,讓更多人蔘與。
今年的「99公益日」,新增了以國家與社會重大關切為主題的主題類別,設置了包括共同富裕、教育助學、生命救助、銀髮科技、碳中和、青少年體育等捐贈類別。基金會「守護『地球之腎』」項目,和碳中和等議題相關。這是他們第三次以該項目參加「99公益日」。
因為疫情,2021年「99公益日」紅樹林沒有展開線下活動,基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線上,想通過「99公益日」,順着網線觸達更多的人,先達成理解,再講支持。
對基金會而言,參加「99公益日」,募集資金多少不是最重要的,讓更多人知道他們在做的事情更重要。
翟柳告訴我,2012年基金會成立時,發起人之間有過關於基金會性質的討論,非公募還是公募?
大家最終決定公募,因為既然是公益基金會,就該回歸公益的本質,從意識形態層面講,發起人每人捐贈20萬發起資金,但未來更需要找到無數個20萬人每人捐出1塊錢,這個意義和價值更為重大。
公益不是錢數多少,它是大眾化的,只有大眾共同參與,才能形成公益氛圍。
對此,我深以為然。
守護「地球之腎」不是一個或一羣人的事情,今年的99公益日期間,我們加入「99公益日自媒體合夥人計劃」,在騰訊公益平台上牽手「守護『地球之腎』」公益項目,發起「地球守護者公益戰隊」,希望發揮自己的傳播能量,讓讀者朋友們看到紅樹林基金會的建樹與現實問題,去理解它的難,然後支持它更好發展,一塊做點好事。
回望機構成立之初,大家為把「保護紅樹林」這個觀念落地、把捐贈人的錢花在刀刃上探索良久。
如今,紅樹林基金會這套濕地教育先行、積極的濕地管理與修復的「社會化參與的自然保護模式」已經成方法論,被同行取經。
「從業這麼多年,發現行業在發展,不同公益機構在為解決不同社會問題努力,有了更多發展和發聲,越來越多人加入解決社會問題,行業在成長,公眾參與力度在增加,信心也在增加。希望更多專業人才加入。」
這是公益從業者的心願。
公益不爭一時波濤洶湧,需要的是越來越多的涓涓細流綿綿不絕,最終匯成江海。
注:
[1] 數據引用自《中國濱海濕地保護管理戰略研究項目》,2016年
本文圖片均來自紅樹林基金會(MC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