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絕絕子”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09-09 16:29
五年衝浪,三年失語。
“馬上給我原地結婚。”
“把我‘殺’了給他們助助興。”
昨天梁海源在《脱口秀大會》的段子,用這些評論區常見語言,精準地還原了網友們嗑CP的場景,還順便給李誕、大張偉上了一課。
聽了梁海源的段子,寧靜當場“笑拉了”“笑不活了”“不願再笑”,總之就是“xswl”,節目效果“蕪湖起飛”,梁海源真是“yyds”。

這些網絡用語,直白、簡練,能夠精準表達人們的某種情緒,通常承載着情緒輸出的功能,但用得時間久了,就變得無法正常表達,“好像有那個大病”。
許多受訪者向毒眸表示,網絡用語的泛濫確實會一定程度上影響表達。“因為網絡流行語通常都很直白簡單,‘留白’的部分大家都懂。但是一旦在某些時刻,需要把‘留白’的部分有邏輯地表達出來,就會發現自己失去了這種能力。”小語對毒眸説。
去年底,中國青年報社社會調查中心聯合問卷網,對2002名受訪者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有76.5%的受訪者感覺自己的語言越來越貧乏了。
人們給將這種語言上的匱乏歸納為“文字失語”。是現代網絡發達後,人們對於複雜性語言運用的一種缺失。
在上述調查中,有93.4%的受訪者表示自己平時會使用網絡流行語,67.4%的受訪者認為過多使用網絡流行語會使代際溝通變得更加困難。
文字失語的鍋,網絡流行語應該背嗎?
從QQ簽名到網絡流行語
“網絡流行語”已經經歷了幾個時代。
互聯網剛剛興起的“非主流時代”,QQ空間裏充斥着大量如**“我們像糖,甜到憂傷。”“你若折她翅膀,我必廢你整個天堂”**等現在看起來腳趾摳地,當年卻風靡一時的青春傷痛文學,並且常以“火星文”的形式呈現。

與此同時,一些新聞事件、社會現象或者影視作品也會被壓縮成流行語,“神馬都是浮雲”“你媽叫你回家吃飯”“元芳,你怎麼看?”等都是當年爆紅過的流行語。
而湖南衞視作為時代的“弄潮兒”,還曾將流行語用到節目當中。2006年《快樂大本營》用“神馬都給力”來為節目新增遊戲環節命名;2011年跨年演唱會前夕,湖南衞視聯合天娛傳媒創作了一首名為《給力青春》的演唱會主題曲。

年終歲尾,人民日報還會發起投票,讓網友評選全年“十大網絡流行語”,其中不少也會出現在當年的春晚小品當中,得到更廣泛地傳播。
網絡流行語作為現代社會語言環境的產物,甚至影響過現代漢語體系。“囧”“給力”這些用語,還被收錄到了《現代漢語詞典》當中。
可以説,在2010年左右,“網絡流行語”或者“梗”的形成還是相對大眾化的,具有全民屬性,沒那麼“非主流”。

在那以後,隨着網民數量的激增以及許多新興社區網站的興起,網絡流行語也逐步發展到了新的階段。
2011年7月,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發佈《第28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報告顯示,2011年上半年,中國微博用户從6331萬增至1.95億,增長約2倍;2012年4月,成立8年的hoopCHINA籃球論壇正式發佈新域名HUPU(虎撲),並公佈新的slogan“你的體育全世界”;2012年8月,同樣成立8年的豆瓣宣佈,月度覆蓋獨立用户數超過1億;2013年3月,知乎向公眾開放註冊,不到一年,註冊用户迅速由40萬攀升至400萬。
這些新興社區網站,對天涯論壇、人人網等更早一批具有社交屬性的網站,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衝擊。網民們有了更多選擇,大家更多以自身興趣愛好為導向,來選擇去哪裏“衝浪”。

**因為彼此“衝浪”的海域不同,各社區的用户逐漸形成自己的社區文化。**這些社區文化以及社區中發生的事件,製造出新的流行語、新的“梗”,而同一片海域的網民時常以此來相互識別。
“網絡流行語”也因此從大眾化變得圈層化。
比如字母縮寫的起源,有一説法是飯圈比較注意帶別家愛豆大名發動態或上廣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端,一般來説會以首字母縮寫或代稱來代替。
虎撲上有一組以“虎撲梗”製作的流行語表情包,其中包含了許多虎撲社區的經典事件。
比如下圖中的“十分”,虎撲有一個給女生打分的傳統,曾經有一位ID為狂少的網友,會在所有發照片的女生的帖子下評論“十分,我喜歡的類型”,因此而出名。“十分”也成為了虎撲流行語之一。

而微博因為用户基數大,很多時候除了給網絡流行語提供生產平台,有時也更像是各社區流行語的聚集地,很多流行語通過微博來發酵。
其中一部分流行語用的人多了也會變得大眾化,類似文章開頭提到的“絕絕子”“YYDS”等,但更多還是存在於各自的圈層。
當網絡用語開始氾濫
據《中國青年報》的報道,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申小龍曾表示,網絡語言既是一種特殊的語言現象,也是一種社會文化現象,藴含着豐富的社會文化、情感和心理。
而網絡社交平台又提供了一個較為寬鬆、便於自由創造的語域。與傳統平面媒體的書面語言相比,網絡語言可以突破常規,具有非正式性、隨意性和簡約性,以及獨特的詞語表達方式。申小龍認為**“它們為現代漢語注入新的活力,提供更多新的選擇。”**
但近兩年,網絡流行語的泛濫,也給大眾帶來了新的問題和困擾。原本是用來簡化語言的流行語,卻讓人越來越看不懂。
最明顯的當屬“萬物皆縮寫”,從最早的人名縮寫,變成四字詞語或成語縮寫,甚至連英文短句都能變成首字母縮寫。比如,AWSL(啊我死了)、NBCS(No Body Cares)、YYGQ(陰陽怪氣)、U1S1(有一説一)……過度的縮寫不僅無法帶來趣味性,還給信息獲取增加了難度,背離了網絡流行語最初的功能。

今年6月,知名漢字博主“王左中右”為此發博“你們那好好説中文得判幾年”,來吐槽這一現象。
還有一種是不分時間、地點地亂用流行語。
疫情期間,直播建設火神山、雷神山醫院,有網友給叉車和挖掘機起名“叉醬”“嘔泥醬”“藍忘機”,在嚴肅的事件中不合時宜地玩兒梗;新版《天龍八部》作為一部翻拍經典的武俠劇,在微博的宣傳文案中,經常使用“U1S1”“美滴狠”“又拽又橫”這種短視頻式語言,也遭到了網友的吐槽“劇組是玩兒快手的吧?”

這些語言本身並無對錯之分,放在合適的情境中,能帶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是一旦脱離合適的語境亂用,則會起到反作用。
除此之外,還有相當多的網友,感覺網絡語言用多了,會導致言語匱乏。
今年年初,豆瓣ID為胡桃(厭學中)的網友,建立了一個名為“失語者互助聯盟”的小組,大家在其中互相幫助,分享心得,治療文字失語。至今已有近15萬成員,足見許多人都有和她相同的困惑。

凌子就是其中的一員,她是在小組創建之初就加入進來的。“每次感覺自己出現失語狀態的時候就會進來看看,看看大家的分享。”
她告訴毒眸,過去常刷一個名為“怨男0”的博主的微博,“因為他微博的那種文體特別火,比如‘誰懂’‘狠狠地’這種。那個時候看他的微博多了之後,我就發現自己微博也動不動就是‘我狠狠地’……我就覺得自己好像除了這種語言,就沒話可説了。”
組員“five”也曾發帖表示**“不是説網絡用語不好,但一旦形成使用習慣,複雜地表達就變得有難度,和提筆忘字的道理類似。”**

雖然,有一部分網友認為網絡用語過度使用會給自己帶來困擾,但也有一部分網友認為這些並不是問題。有受訪者向毒眸表示“語言沒有貴賤之分,好用就行。”“傳統的語境在日常交流中會顯得無趣,加入網絡用語後會讓語言變得更有意思。”
語言系博士李天曾在知乎上用語言學地角度來解讀網絡用語,他認為網絡流行語並不會讓表達變得單一,“語言的穩步發展需要兩個方面的平衡:一個是語言的精簡性,一個是語言的表達性。”在他看來,一些梗的出現正是保證了語言的表達性。
而“文字失語”,也不能完全歸結於對網絡流行語的使用。
“我現在很多時候都在吃高中的老本,從高中之後我幾乎沒有再完整地讀過一本書了。”凌子告訴毒眸。
“我之前特別迷戀那種五分鐘帶你看完一本書的短視頻,我覺得它能帶我快速‘刷書’,但時間久了就發現,其實我根本不清楚每本書講得什麼,想引用的時候也想不起來。”
在“失語者互助聯盟”許多組員也對“文字失語”原因進行過分析——對短視頻的過度依賴、閲讀頻次的減少以及書寫習慣消失,都是導致“失語”的重要原因,而網絡流行語的使用只是其中一個部分。
凌子説,作為一個就讀於師範學院的文科生,表達能力斷崖式下降,讓她很有挫敗感。所以,她也在不斷尋找一些適合自己的“治療方法”。
“第一階段就是多記錄,讓自己變得有話説。所有瑣事都可以被記錄下來,然後慢慢讓語言變得更加準確。第二階段就是,當自己的表達變熟練了,就嘗試着擴充文字,使其變得更加豐富,並向着自己喜歡的文風靠近。”
在互助小組中,類似凌子這樣的方法論總結或心得分享還有很多,比如:嘗試着把想説的話通過微信語音發出來轉成文字。然後再將文字編輯成準確的、有邏輯的書面語言等等。

現在的凌子表達能力比最開始強了很多,進入小組尋求幫助的間隔也越來越長。
那天掛斷電話後,凌子又發來一段語音,和我們分享了一句她多年來用來勉勵自己的話。
“當年在‘洪荒之力’流行以後,我在一本書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話,它説語言的貧瘠體現出來的是一種思想的荒蕪,因為這個人沒有自己的思想,所以他的語言才會變得貧瘠。”
文 | 李清莉
編輯 | 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