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做學問我不行,抱大腿我最積極!【大師計劃·傅正02】_風聞
观视频工作室-观视频工作室官方账号-理性观世界,自信看中国!2021-09-09 16:21
小夥伴們大家好!我是傅正。上一講我們談到了胡適的學術背景其實是程朱理學,這跟當時北京大學的風氣是非常不相容的。但他居然憑藉很有水分的洋頭銜和假冒的家學傳承,混跡於北京學術圈。你説胡適心裏虛不虛?我相信他心裏挺虛的。總不能一輩子蹭章太炎吧?
胡適也需要拿別的大學者跟章太炎對沖,以體現自己的獨立性,比如他一度很肉麻地吹捧過王國維。但王國維這種清朝遺老怎麼可能會搭理整天吹噓新文化的胡適呢?王國維不搭理胡適,不代表他的主子不搭理胡適。
溥儀在回憶錄《我的前半生》裏講過一件趣事。宮裏頭安了電話,溥儀童心未泯,喜歡給陌生人打騷擾電話。胡適這人挺有名,還能寫出“皮克匿克到江邊”之類非常搞怪的詩句,於是溥儀就給胡適打了個電話。
溥儀問:你是胡博士嗎?好極了,你猜我是誰?
胡適説:你是誰啊?我怎麼聽不出來?
“哈哈,甭猜啦,我是宣統。”
“宣統?是皇上?”
“對啦,我是皇上。我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兒,你有空到宮裏來,叫我瞅瞅吧。”
胡適這個新文化運動的骨幹、自由民主的化身、新思想的聖人,接到溥儀的電話以後,居然受寵若驚,真進宮面聖來了。我給大家讀一下溥儀原文,溥儀説:“為了聽聽他對我的恭維,故意表示我是不在乎什麼優待不優待的(指北洋政府對清朝皇室的優待條例),我很願意多念點書,像報章上常説的那樣,做個‘有為的青年’。他果然不禁大為稱讚,説:‘皇上真是開明,皇上用功讀書,前途有望,前途有望!’”溥儀講到這裏還加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評論,“我不知道他説的前途指的是什麼。”
一個自詡為新文化領袖的人,居然跑到皇宮裏頭跟廢帝溥儀説“皇上真開明,前途有望,前途有望”,這也太毀三觀了!但反過來想想,這恰恰是胡適會做人的地方。只要你的身份夠格,不管你是哪個陣營的,我胡適都能跟你商業互吹。
明白了這點,我們可以進入這一講的主題:胡適是怎麼成為學術明星的?或者説胡適是怎麼從一個演員變成一個名演員的?
儘管胡適晚年曾詆譭五四運動,但可以肯定,他本人其實是五四運動的一大得利者。大家回顧一下我以前講過研究系與五四運動的關係,肯定已經猜到,胡適抱的第二條大腿就是研究系政客。
1918年11月,胡適經由徐振飛的介紹結識了梁啓超。注意這個時間點,我上次説過,這正好是研究系開始轉向威爾遜主義的時候,也是蔡元培跟研究系、舊交通系合作,開始鼓吹威爾遜主義的時候。很快發生的一件事情進一步強化了胡適跟研究系的關係,就是杜威來華。
我們看電視劇,好像杜威來華是胡適個人的功勞,其實不是。當時哥倫比亞大學的中國留學生不止胡適一個人,還有陶行知、郭秉文、蔣夢麟這些人,他們都是杜威的學生。可以説,杜威來華是這些人促成的結果,尤其是陶孟和與郭秉文,是這兩個人去東京邀請的杜威。
按照計劃,杜威要在中國呆上一年,結果他剛到中國,就爆發了五四運動。沒幾天,5月8號,蔡元培腳底抹油溜掉了,緊接着,教育總長傅增湘也溜號了。全北大找不到蔡校長,急得要命。杜威來華,他蔡校長是簽了合同的,工作都沒交接,人就玩消失,這個合同怎麼落實,杜威來華工資怎麼落實。
後來好不容易在大漢奸湯爾和家裏找到了蔡元培,大家勸蔡元培回北大主持大局,蔡打死不肯。一度弄得胡適很上火,他在信裏質問蔡元培,其中就説起當初你籤合同聘請杜威來講學,怎麼現在突然撒手不管了?
你知道蔡元培怎麼回答的?他託蔣夢麟帶話給胡適,説合同是北大校長蔡元培籤的,不是我蔡元培個人籤的,這是北大的事,不是我的事,就算哪天北大解散了,還有政府管呢!
我其實挺佩服今天人的,居然能把蔡元培在五四運動中這種極端不負責任的行為,洗得很高尚,説他腳底抹油是為了營救被捕學生,哪有這麼營救學生的?況且北洋政府大規模逮捕學生是6月3號那天,而他蔡元培5月8號就玩消失了!
總之,杜威剛到中國,工資就沒着落了。怎麼辦?這個時候,研究系出手了。林長民發動研究系成立了一個叫作“新學會”的組織,負責給杜威籌款。當然不只研究系,還有別的組織,從中指揮協調的人是範源濂,這人當過教育總長、中華書局總編輯。
我們今天很難理解當時中國人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也就沒有辦法想象當時人對於杜威那前呼後擁的樣子。這是美國配合威爾遜主義的一次非常好的文化輸出,也是胡適本人最好的廣告。
儘管我一直調侃杜威,但是嚴肅地説,杜威是一個進步思想家,不僅在美國推動平民教育和社會改革,也在巴黎和會的問題上旗幟鮮明地支持中國。他的思想影響了包括李德勝大大在內的一大批傑出的中國人,《實踐論》《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裏來的》是有一些杜威哲學的影子的。
五四運動讓研究系看到了學生運動的能量,畢竟運動搞成了呀。1920年1月12日,其骨幹張君勱在寫給黃溯初的一封信裏,就專門提及他跟梁啓超商量回國以後怎麼動員青年學生。按照張君勱的建議,與其自己辦個大學,花錢花功夫,倒不如我們分別進入各個大學當教授,未來方便動員學生。
於是我們看到,梁啓超很快成為了清華國學院的導師。胡適就成為了研究系文化戰略重點扶持的對象。毫無疑問地説,胡適能成為一代名流,跟梁啓超他們的炒作是分不開的。但問題是,梁啓超的立場跟胡適是不一樣的。梁啓超強調中華文化有自己獨特的優越性,胡適卻鼓吹全盤西化,鼓吹全盤否定中國文化。
為了普及自己的文化主張。研究系決定趁杜威的熱潮還沒過去,在1920年10月份把英國哲學家羅素請到中國來講學。那個時候羅素對於西方資本主義的批判非常激烈,他公開宣稱中國千萬不要像日本那樣學習西方機械文明那一套,要學會發揚東方人固有的友愛互助精神,要盡竭力避免全盤西化。
有些吹捧中國的話肉麻到讓我們中國人自己都覺得不適應,比方説羅素這樣為軍閥混戰時期的中國辯護:
“如果遊歷中國,打仗的地方只有十分之一,而且沒有歐洲那樣殘忍,士兵們只為錢賣命,絲毫沒興趣弄明白打仗的原因。所以我認為:中國的老百姓從整體來看比歐洲人更幸福。”
羅素又説了,“在租界裏感覺安全、寬敞、衞生;而中國人居住的地方別有風情,擁擠不堪,疾病叢生。……但在對造成貧困與疾病的原因作了必要的推斷之後,我傾向於認為:中國人的生活給中國人的幸福要比英國人的生活帶給英國人的幸福多得多。”
在中國,“每個人,都有面子,即使最卑賤的乞丐。如果你不想違反中國人的倫理準則,那就連乞丐也不能侮辱。”羅素這些觀點跟梁啓超他們是很合拍的。
這個時候胡適就不幹了,他是主張全盤西化的呀。於是他給陳獨秀寫了一封信大罵梁啓超等人。信裏這樣説:“你難道不知我們在北京時時刻刻在敵人包圍之中?”“你難道不知……他們拉出他們的領袖(就是梁啓超)來“講學”——講中國哲學史——是專對我們的?”“你難道不知他們現在已收回從前主張的白話詩文?”“你難道不知延聘羅素、倭鏗等人的歷史?”
這些話有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梁啓超他們壓根沒有針對胡適的意思。從這些話你也可以看出,胡適這人的思維方式就是二元對立的,所以千萬不要相信什麼“容忍比自由更重要”。提醒大家一句,這些分歧都是1920年代科學與人生觀之爭的基本背景。
胡適不只給陳獨秀寫信吐槽發牢騷,他還要求趙元任不要去給羅素當翻譯,不要成為研究系的政治工具。
總之,胡適要求陳獨秀、趙元任拒絕羅素,然後他自己屁顛屁顛跑過去巴結羅素了。我給大家讀一下羅素是怎麼評價胡適的:“從見識上來説,中國的文人歷來有較大的影響力,有為的改革家若能激揚文字就可以得到多數‘少年中國’的擁戴。中國現在確有如此才能的人,舉一個我認識的人作例子:胡適博士。他學問精深,長於文學藝術,性格活躍,積極致力於改革。他所寫的白話文激勵了不少進步的中國人。(關鍵是最後一句)他主張吸取西學之所長又不淪為西方文化的奴隸。(這是胡適的主張嗎)”
我就很好奇,要是羅素知道胡適恰恰是主張全盤西化的,要是他知道胡適不只背後寫詩挖苦他,還號召陳獨秀、趙元任等人抵制他,會怎麼想?!這裏我們可以看到,作為一名表演藝術家,胡適是怎麼發揮自己特長的。
類似的事情還出現在研究系1924年邀請印度詩人泰戈爾來華。胡適又去跟陳獨秀吐槽,你看這絕對是針對我們的。陳獨秀説好,我們集體抵制泰戈爾。然而胡適又屁顛屁顛跑過去見泰戈爾了,還留下一張珍貴的合影。
總而言之,胡適對研究系大概是這樣一種態度:一方面私下吐槽,另一方面又去抱大腿。有些人看到胡適在日記裏罵研究系,就傻乎乎地得出結論説胡適當時跟研究系決裂了。私下吐槽的話怎麼能當真?
事實上,當時的胡適甚至像研究系的小跟班。比如胡適在1922年4月27日的日記裏就抱怨:“研究系近年作的事,着着失敗,故要拉我們加入。結果有兩條可能:或是我們被拖下水而於事無濟,或是我們能使國事起一個變化。若做到第二條,非我們用全副精力去幹不可。宗孟終日除了寫對聯條屏之外,別無一事;而我們已忙的連剪髮洗浴都沒工夫”。
這番話講得有點大言不慚,靠他幾個寫寫文章,中國就能起一個變化了嗎?不過我們從中就可以看出胡適跟研究系是什麼樣的關係了:我們忙死忙活,你老人家二郎腿一翹,啥事沒有,這不就下屬偷偷埋怨上司的話嗎?
再舉個例子,1922年5月14日,蔡元培、胡適等15名教授在《努力週報》上發表《我們的政治主張》,鼓吹好政府主義。這次破天荒地沒有跟研究系商量,弄得梁啓超、林長民、蔣百里等人大為不滿,説這是“有意排擠他們研究系的人”。比如梁啓超就宣稱,“我一個人也可以發表宣言!”林長民的話就比較有意思了,他挖苦説“適之我們不怪他,他是個處女,不願意同我們做過妓女的人往來。”其實這話只講對一半,他林長民是妓女不假,但胡適也絕對不是什麼處女。
這些事例清晰地反映了什麼是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胡適可以私下極度不滿北京大學的章太炎門生批判程朱理學,但一定會公開跟他們一起罵。胡適可以極度不滿研究系講中國文化好,但一定會順從研究系。這可能才是“容忍比自由更重要”的真諦吧。
做個簡短的總結,五四運動既然青年學生和知識分子介入了政治,又讓政治介入了校園。胡適正是在這個過程中積攢了大量人脈,研究系就是重要的一支。直到1927年4月底,顧頡剛寫信給胡適勸告他,趕緊跟梁啓超、丁文江等研究系一班人“斷絕了吧”。
1927年4月底都到了什麼時候了?北伐軍都打過長江了呀。胡適那個時候還沒放棄研究系的大腿。不過胡適同時已經通過蔡元培、吳稚暉傍上了如日中天的國民黨反動派。胡適是怎麼傍國民黨反動派的?又是怎麼傍外國人的?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