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傑|和佟麗婭用舞蹈獻給新疆一份情書_風聞
我从新疆来-我从新疆来官方账号-从人物到文化、不断探索异域风光,诉说不一样的故事。2021-09-09 15:07
和佟麗婭的一次微信聊天后,董傑開始籌備《在遠方,在這裏》。從民族舞開始,繼而因為民族的舞蹈他找到了新的自己。在這之後,他想將更多新疆的孩子帶出來,登上更高的舞台,為家鄉起舞。

在遠方,也在這裏
舞蹈劇《在遠方,在這裏》在國家大劇院上演,在舞台一側,有人發現,總導演董傑哭了。
每次演出,董傑習慣站在監控室調控舞台上的一切,舞劇首演這天,他把副導演安排在這個位置,自己則站在舞台的側方。
對於擁有二十年教學經驗和多部舞劇作品的他來説,這是指導舞劇最緊張的一次表演,最後他還是沒有忍住,淚流滿面地看完舞劇。

董傑和佟麗婭都畢業於新疆藝術學院,董傑是佟麗婭的師哥。2017年的一個晚上,董傑突然收到佟麗婭發來的一條微信,説她想重回舞台,跳一部屬於新疆、屬於自己的舞劇,實現多年以來的夢想。
董傑獲得過無數個獎項,唯獨有一個遺憾沒有創作過一部以新疆為主題的舞劇。看到這條消息,董杰特別激動,凌晨三點,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共同籌辦一部屬於新疆的舞劇。
編排《在遠方,在這裏》,導演董傑把整部劇分為“遇見”“致父親”“致母親”“致愛情”“致遠方”“致這裏”六個部分,帶領觀眾走進新疆。
在祖國的70週年誕辰之際,一羣來自新疆的朋友在遠方相遇,向祖國和未曾真正遠去的故土送去一封情書。

舞劇的第一章,叫做“致父親”。錫伯族從瀋陽西遷至新疆生活,漫長的遷徙征程決定了錫伯族男性開挖大渠、建設家園的歷史文化,錫伯族父親寬厚的臂膀,支撐起這個民族的天。
而在第二章,對高原民族——塔吉克族來説,肩挑重擔的女人是家庭的頂樑柱,她們負責照顧丈夫、孩子,董傑想把塔吉克族母親的勤勞善良在舞台上呈現出來。
如果説,前兩章是循着歷史尋找民族的大義,到第三章,他又帶領觀眾走進了美好的烏托邦。
哈薩克族民歌《可愛的一朵玫瑰花》,優美抒情的旋律配上純真美好的愛情故事,特別打動董傑,因此他將“愛情”元素融入到這部舞劇中。
舞劇中,董傑把維吾爾族的故事主題定為“遠方”,他想打破觀眾對維吾爾族的刻板印象。在新疆,維吾爾族生活的地方有沙漠、樓蘭古城、龜茲文化……
將這些融合在一起,他的腦海裏瞬間出現一個海市蜃樓般的世界,可以讓觀眾跳脱於在廣場上熱情奔放的維吾爾族舞蹈印象,對遠方的維吾爾族有全新的認知。

董傑在新疆長大,在他心裏的家鄉,是以“美”為基調的,那兒的花美、果美、酒美……所有這一切與新疆有關的“美”,都能讓他瞬間找回快樂,遠方的家鄉永遠充滿魅力。
生活在舞蹈的世界裏,董傑將藝術視為表達情感最直接的方式。觀眾能在他的舞蹈作品中感受到“愛”。在董傑看來,這是一種不同於教科書式的傳遞方式,藝術能夠很好地引起觀眾的共鳴,從而理解更深層次的東西。
舞劇《在遠方,在這裏》,是董傑對家鄉情愫的表達,是有關他青春的證明,也是他創作生涯中相當重要的一部作品。

除了舞蹈,還是舞蹈
董傑從小便是一聽到音樂便會蹦躂起來的孩子。在他小時候,奶奶愛聽秦腔,拉着他一起去聽,董傑便跑到後台看戲曲演員。因為身體弱,媽媽和奶奶便拉他到青少年宮,練習舞蹈強身健骨,從此他踏入了舞蹈圈。
從五歲開始接觸舞蹈,跳舞幾乎佔據了他從懂事以來的所有記憶,他從未想過,除了舞蹈之外,自己還會走向哪裏。
因為有跳舞天賦,他代表新疆參加了很多少兒舞蹈比賽,獲得過不少獎項。後來進入新疆藝術學院學習,因為成績優秀,專業能力突出,一年半後董傑從自費班轉到了新疆軍事文工團的委培班。

董傑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不想總跳成品的舞蹈,常常帶着同班的同學,選擇一首觸動到自己的音樂,跳自己想要表達的內容。
在舞蹈課本上,有許多跳舞的小人,他就模仿這些小人兒的造型,把它們串在一起,連成一個不太成熟的舞蹈小品。雖然算不上專業,但他覺得自己真的從骨子裏喜歡編舞。
畢業後的兩年,董傑在新疆軍區文工團當演員。因為覺得在文工團學習和表演的內容比較單一,自己必須要繼續補充新的養分,他便琢磨着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1998年,還在文工團的董傑,得到了一個消息:北京舞蹈學院的王玫教授要帶班現代舞編導專業的本科生。聽到消息後,他毫不猶豫地報考了北京舞蹈學院。
跳舞是一個痛苦的過程,編舞更是如此。舞劇的形成是一個不斷被解構的過程,董傑的靈感是靠自己逼出來的,“如果不行,就需要一直想,一直琢磨。” 他要讓自己沉浸在創作的世界裏,這個過程漫長而痛苦。
創作《在遠方,在這裏》時,在排練最密集的四個月時間裏,董傑不斷對角色、音樂、服裝、造型等細節上進行調整。籌備的日子壓力巨大,他經常在半夜失眠,只好起牀聽音樂。
“將編好的舞蹈,再經歷無數遍修改調整,讓它們達到我想要的效果,這大概就是我調整方式。”

相比過去,董傑覺得,最近幾年,他已經逐漸學會用其他方式讓自己放鬆下來,會想着讓自己適當地休息,或是去旅遊、遊學一段時間。
但是當問到他今年完成的旅遊計劃時,董傑頓了一秒,然後又恢復他一貫認真的口吻:“還沒有。”
他把舞蹈當成了自己的信仰。“沒有熱愛是幹不成這事的,太痛苦了。”相比之下,董傑很羨慕單純舞者的生活,只需要跳舞就好。這樣的日子董傑在新疆文工團也經歷過,僅此一次。
可即便羨慕,如今的他還是選擇當一名老師,與舞者交錯而過。“編舞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表演的事兒就交給年輕的一輩去做吧。”對董傑來説,他更享受在痛苦中創作帶來的滿足感。

民族舞與現代舞
董傑出生在新疆,他身上本就擁有特殊的民族氣質。創作《在遠方,在這裏》的時候,他很自信,因為來自新疆,關於新疆的一切他並不陌生。
最初董傑學習的是民族舞,後來奔着編導專業,來到北京舞蹈學院,陰差陽錯接觸到現代舞。上一堂課,老師要求大家把襪子鞋子全脱了。
從前練民族舞的時候,總是要穿着襪子鞋子,突然間赤腳在地板上練習,腳皮經常被磨破,董傑感到非常不習慣。現代舞和民族舞,無論在動作元素還是舞蹈形式方面都有很大的區別。
若要做到現代與傳統的融合,在董傑看來更為困難。他覺得大眾對新疆舞蹈的印象大多都源自於餐館、廣場,為新疆舞貼上“歡快、熱情、奔放、漂亮”等標籤。
他想打破這種單一的刻板印象,做到既不拘泥於傳統,又不會片面追求現代。但這就好像一個天枰,稍有偏差,就會偏離了傳統,或是壓制了創新。

導演第一部劇《橘子紅了》的時候,董傑有一股灑脱勁兒,編東西特別快,一股勁兒上來,就一路到底,毫不含糊。但是現在,他覺得自己要考慮的東西特別多,更加深思熟慮了。
在董傑最初寫給佟麗婭的劇本里,他本想以佟麗婭為核心,將她的演員身份與舞蹈相融合,但這個提議最後被否定了,以單個人為主線的創作過於單一,他們想融合更多新疆的故事。
最後,董傑將舞劇落腳在民族上,從情感路線出發,尋找新疆的民族元素。
董傑小時候看過新疆的龜茲舞蹈作品,翻閲資料時,他發現在壁畫裏記載的龜茲形象為男性。
而長久以來,新疆龜茲舞多為女性飾演,舞蹈表現類似於敦煌的飛天舞,雖然在龜茲舞中保留有新疆民族舞蹈特色,但實際並未脱離飛天舞的形式。董傑想要打破傳統的舞台認知,還原壁畫中記載下來的最本真的內容。
最後他全部選用畫鬍子的男舞者表演龜茲舞,並設計四個男生託舉一個男生的動作,實現在舞台上空“飛舞”的畫面感。

在此之前,董傑會通過一些文字和圖片材料理解更多關於家鄉的故事,可他還想探索一些更深層的東西,想去挖掘新疆的歷史,積澱下來的人文情懷,還有美麗的自然風光,最重要的是研究新疆的文化。
相比於其他的編導,他覺得有一份特殊的使命感在驅使着自己。
“新疆畢竟太遠了,有很多的原因讓我們對新疆的印象還停留在一個停頓的狀態。現有的歌舞其實已經不能再去滿足現代觀眾的需求。”他想從不同的藝術視角出發,捕捉到觀眾沒有見過的新疆。
“這就是我的使命。”
一位老師,一名導演
挑選《在遠方,在這裏》的演員時,董傑説他沒太多標準,跳得好、形象好就行。他希望能夠給更多的孩子一個機會。但最終留下來登上舞台的人選,董傑只看演員的表現力。
身為舞劇的總導演,董傑要求最後呈現出來的是更加成熟、完美的作品,能夠代表新疆的民族文化特色,要對舞台和觀眾負責。在烏魯木齊排練的兩個月,董傑沒有回過一次家,一直待在練舞房。
排練舞蹈時,董傑就站在舞蹈廳前,注視着每一名演員,“準備,起。”發現不滿意的腳步,他大聲喊:“注重細節的處理、動作質感和呼吸的表現!”提醒演員的動作。
他的神情嚴肅,鎮定地坐在那,透過他温和的語調,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威嚴與不滿。

董傑的嚴肅和認真在學校出了名。他被學生評為上海戲劇學院“最兇殘”的老師,“在校園裏走着,忽然感受到一股強烈的、不明覺厲的氣場,遠遠的,還沒看清五官,先被那顏色鮮豔的燈籠褲吸引雙眼。”
工作二十年,他導演的每一部作品都會親歷親為,親身感受演員的表演空間,然後編創動作,整理畫面。
這些習慣是董傑在上大學時王玫老師教給他的。他説自己的大學並不是四年,而是八年。
大學的每一天,甚至週末和節假日也被舞蹈填滿,不斷地編舞、推翻、重構,像海綿一般充分吸收。更重要的是,還需要保持對專業嚴謹的態度。
創作的過程極其痛苦,但董傑貌似早已習慣這種痛苦,甚至他也是用這種痛苦的高標準要求每一名學生和演員。他是個極其高產的導演,上完課後,便待在舞蹈室編舞。他的理念是:只有經過實操才可能編出好的作品。
董傑從北京舞蹈學院畢業入職上海戲劇學院後,主編的第一部舞台劇《橘子紅了》就是他和自己學生共同完成的作品。
他認為編導只有跳得好了才能編,編好了就一定能跳,他要求每一名學習編導專業的學生要做到“能編、能寫、能跳”。

《在遠方,在這裏》這部舞劇中有70多位演員。董傑和佟麗婭特地從母校——新疆藝術學院選出45名學生,加上來自上海戲劇學院的30名學生,組成一個新的劇組。
《在遠方,在這裏》成為一個橋樑,董傑第一次將家鄉的孩子帶出來,和外面的孩子一起完成一部作品,走向更大的舞台。
董傑清楚地明白地域差別帶給新疆和上海舞蹈教學內容的區別,新疆的舞蹈生學習新疆本土的少數民族舞蹈會更多一些。
就像自己剛到北京時那樣,幾乎每天都會學到新穎的內容,接觸到更加前沿的理念,接受到完全不一樣的現代舞訓練。
整部舞劇,董傑設計了大段的羣舞,因為他想讓每一名舞者都有展現自己的機會。來自新疆的孩子大多都沒有表演過雙人舞、三人舞,對於這種舞蹈的情感表達及配合不是很明確。
和這羣孩子在一起,董傑覺得最困難的就是怎麼把這羣人整合起來,讓他們從一個人變成一羣人。
現在的學生都有自己的個性,許多現代流行舞也更強調對個人的表達,但舞台需要一種精神,這種精神更多的是一種氣場,需要的是合力。董傑想把他們比較外放的個性暫時收斂一下,讓他們從心底,甚至從呼吸上統一起來。

四個多月後,他很欣慰地看到了所有人的變化。2019年11月9日,舞劇開演後的一個半小時,董傑不停地在流淚,他被舞台上的“生命力”打動了。
“將一羣從未走出過新疆的孩子帶上全國第一規模的大劇場,親眼見證年輕的生命力在舞台上綻放,那種民族使命感和自豪感是油然而生的。回想起過去四個月的艱難,一步一步走至現在,我就控制不住了。”
與這羣孩子在一起,他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帷幕落下,董傑拋開所有的創作理念,下一部戲,又會是一個全新的開始。在他的作品裏,找不到任何大師的痕跡,也看不到任何他過往作品的蹤影。他用這種要求逼迫自己,慢慢地發現新的可能。
在舞蹈行業執教二十年,如果説最渴望再完成些什麼,董傑很肯定,就是把新疆的孩子帶到外面,他想教她們跳舞,他還想讓世界通過舞台看到新疆的樣子。遠方在腳下,而家鄉在心裏。
夢的終點,是家鄉。
主 編:阿布德吾力
副 主 編:劉美儀、艾孜則
版 塊:疆來人物、疆來電台
版 主:許露琪、米合熱阿依
採 訪:同昕、黃毓婕
作 者:黃毓婕
主 播:謝克熱扎提
校 對:熱娜
排 版:牟曉雲
圖片來源:董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