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成年的05後，玩起了｢裹腳布文學｣_風聞

前段時間，年齡已進入“花季雨季”的05後們正式走入網絡舞台中心，憑藉的則是“希望你永遠不懂”的文學熱浪。

你以為是牙齦出血，實際上，這是05後們切身體會過的疼痛人生。

諸如此類的還有這道哲學命題。

總而言之，就是不好好説人話。

在深刻瞭解到它的實質後，許多人將這類故弄玄虛、無病呻吟的發言歸納為矯情文學，與90後的青春疼痛小説和QQ空間語錄隸屬同一流派。

但在課代表進行深入考察後，發現05後的“網絡文化”遠遠不止有“希望你永遠不懂”，對於更多的05後“文學流派”，“矯情”這個概括並不精準。

如果非要為它下個定義，那隻能發明一個又古老又新鮮的詞彙：裹腳布文學。

1.

顧名思義，裹腳布只有一個意象，那就是又臭又長。

放到文學裏，這個臭是思想的酸臭、腐臭；長未必指篇幅，而是給他人造成的理解障礙。

05後文學中的三大流派:生僻詞派、語C達人派與古墓文學派，隨便選出一類，都可以成為“裹腳布”這一封號的佐證。

首先，是與抖音古風歌曲同宗的生僻詞派，下屬作者們的造字水平直搗倉頡，主打思想是為新華字典查漏補缺。

課代表大膽預測，無論是誰，即使透支在小學+初中+高中的十二年裏，通過做閲讀理解修煉出來的強行解析功底，也頂多只能看懂第五行字。

至於其他段落，勉強用正常語速的一半讀完，已經能站在文學素養較高人類的頂端了。

據我分析，之所以讀起來雲裏霧裏、連句也很難斷，主要是因為，作者把放在詞語裏才容易辨識的生僻詞單拎了出來，重新組成了狗屁不通的語段。

就相當於“侈圳妁菅殄”這句中文摩斯密令，如果單看“奢侈、深圳、媒妁之言、草菅人命、暴殄天物”，大概率就懂了。但只有拆開重組，才符合裹腳布文學又臭又長的精髓。

在生僻詞派面前，高中作文素材庫裏的“娉婷”“氤氲”和“旖旎”已經完全挨不上邊，比起胡編亂造能力，只有這首《吹夢到西洲》能與之一戰。

但相比之下，至少沒那麼多生僻詞，還堆砌了巨量典故，是可以硬分析些意思出來的。

更加讓人心癢癢的升級版生僻詞派代表，當屬這條“神明星河”古體詞。

所有字都懂，卻偏選擇了真能讓人看不懂的排列組合方式。

而05後文學的第二大流派，語C達人派恰恰與之相反，句式的表達十分現代化，只不過加入了過多的成份和後綴。

經過生僻詞派的轟炸後，這篇通吖膨脹的擴列短文，乍一看沒有大問題，但仔細分析，會發現它依然沒有脱離“又臭又長”的脈絡。

語C（語言Cosplay）的特點是多在文字不能直接表達的語氣、動作和場景等方面加以補充描述，我們可以把它當作附加成分，剩下才是主幹。

帶着這個思路，再看上段文字，不難發現，它只有三句有效表達：06年的女孩，興趣是睡覺交友打遊戲，加好友後不能秒刪。

其餘的吶吖嘛呦等語氣詞，不是為了湊到800字的標準線，而是障眼法，目的是讓你多浪費人生中寶貴的三分鐘，達到“來都來了”“看都看了”的同款效果。

催吐功效相同的還有下面這款。

寫法上又臭又長，有時候還真無關緊要。

05後矯情文學的一大鮮明特點，就是作者的腦子裏也纏上了裹腳布，參見著名且獨有的古墓文學派。

重量級嘉賓：老祖宗文學。指導方針是，老祖宗説過的，一律要遵守。

按這個説法，穿宋朝之後朝代的漢服時可能還要纏足。真是句句不離裹腳布。

必要時刻，還可以捏造一些做作語錄。

其實只要打完字，回到手機屏幕，就能看到當今已是2021年。

而古墓文學的集大成者，當屬新鴛鴦妓女文學。

嬉笑怒罵間，挑戰世俗的偏見。

很難説，這究竟是封建思想復辟，還是保守主義抬頭。

但可以肯定，作者絕對受到了古風小説或影視劇裏花魁形象的荼毒，認為妓女在古代是受到萬千富家子弟追捧，集所有瑪麗蘇設定於一身的職位。

課代表只能建議她們集體欣賞解放後拍攝的紀實性電影——《姐姐妹妹站起來》（別搜成陶晶瑩那首歌哈）。

▲老鴇對生病不能接客的女子動輒打罵。扮演者李凌雲在解放前是妓女，許多劇情都令她觸景生情，幾次哭得演不下來

▲得了性病，耽誤接客，就被老鴇活埋了，即使她是平日業績最好的

2

火出圈後，“希望你不懂”文學曾吸引了大批討論，許多人達成一致：

每代人都有各自的矯情文字，90後看05後，其實就像當年的80後看90後一樣。

對於這個説法，課代表不能完全同意，它過分強調了普遍性，卻忽略了事物發展的特殊性——

05後文學，真就不能用單純的“矯情”這一標籤來限定。它至少還有三個特點。

首先，是婉轉。

這裏只拿90後對比，非主流橫行的年代，QQ空間和《花火》雜誌上總會流傳着“一聲姐妹大過天”或者“我們是糖，甜到憂傷”的語錄，這些説法現在看來很矯情，但依然一目瞭然，誰都能懂。

05後文學在表達上則側重於千轉百回，不繞十個圈子，很難明白説的是什麼意思。

就是愛而不得的拼音縮寫

文字表達自帶加密效果，其實也説明了05後文學十分注重於區分表達的對象：“希望你不懂”不只是單純的字面意思，雲裏霧裏的目的就是通過這些文字來找出“該懂的人”，或者説，“同在此圈”的人。

這裏再次請出90後的代表作品火星文鞭屍。

這些文字的確與殺馬特羣體有着緊密聯繫，但即使不留長髮，也能通過繁簡互認的天賦辨認出這種拼多多版的漢字。

而05後文學中的拼音縮寫與專屬稱謂，則有着兩極對比：局外人會雲裏霧裏，圈內人則加倍共鳴。

這就引出了05後文學的第二個特點：圈層性與對立性。

上下滑動瀏覽語C詞彙

比如語C專用語言，身在此圈，就要嚴格遵循它的語言規範，但圈外人卻與之處在兩個世界。

外化到原耽一派與外圍勢力的紛爭中，更能體會到這一點。

同樣是看耽美小説，原耽女孩要和腐女劃分出派別。

而和其他小説類型，更要分出三六九等。

作為裹腳布文學，05後文學最核心的特點，還在於開放與保守並存。

而且稍加分析還會發現，“開放”是表象，“保守”才是內在的核心價值。

以德雲文學為例。作為咯噔與繾綣的代名詞，德雲文學最驚為天人的作品，要屬主打CP的桃辮（指郭德綱與張雲雷）文學和小媽（指郭麒麟與張雲雷）文學。

如果從性學角度分析，這些作品可謂相當開放，不憚已經淪為敏感話題的男男同性戀情，也不避始終都屬於禁忌的後媽繼兒之戀。

尤其在對細節的描寫上，讓人不在其景，卻依然可以面紅耳赤，胃裏反酸。具體截圖這裏就不放了，還請各位已成年的讀者自行查閲。

與之矛盾的是，在許多方面，德雲文學的追捧者們卻相當保守。最突出的就是稱呼上。

看似是在維護偶像，但再尋思一下，指導思想好像還停留在舊社會。

話裏話外，這是師父的規矩。

小女子給二爺請安了。

3

05後文學引發羣嘲，這證明了矯情文學的確有代際差異。

時間的推移，帶來的是信息的無節制疊加，沐浴在通訊網絡紅利下的05後們，更早地接觸到了更龐大的世界。這些海量信息就像巨大沖擊，很難被直接消解，只能不斷催熟着他們的內心世界和心理年齡。

現實環境的變化比預想中還快，而各方壓力落實到他們身上，還出現了“雞娃”的新名詞。

前段時間，14歲女生留遺書自殺的消息撕開了公眾討論的口子，熱評裏無例外地再次出現了已經持續十年的論調：現在的孩子太脆弱了。

按照這個説法，一代只會比一代更脆弱。

讀來很難懂的矯情文學，揭示的其實是有關於心理教育的現實問題。

人生固然難免有一矯情，但新一代人的文學形式，卻還逆轉性地衍生出了裹腳布的獨特方向，這就耐人尋味了。

比如在一些涉及傳統文化的視頻下面，05後年輕人齊刷刷自稱“小女子”的“小女子文學”，也堪稱是古墓流派的一個分支。

看上去，他們更加崇尚對傳統文化的保護和傳承，實際上，恐怕更多是浮於表面。畢竟這所謂的十大國粹，極有可能都是營銷號之間的以訛傳訛。

比如此前抖音平台上啼笑皆非的認張為李事件，更暴露了這些人的歷史常識有多匱乏：在張之洞的照片下，一堆人齊刷刷留言拜見李大人。

可以肯定的是，和説話方式一樣復古的，還有他們的思想。

我不由懷疑，和下面這條新聞是否有什麼聯繫。

關於05後文學為什麼變得保守了，課代表在一份雜誌的約稿函裏找到了一些答案。

10年前，正是瑪麗蘇雜誌旺盛發展的時期，作者一般是90後，當時還在上小學的課代表甚至都偷偷給《天使·com》投稿，無論題材還是內容都可以説是百無禁忌（詳情可以移步那些被遺忘的瑪麗蘇小説，曾是一代人的戀愛啓蒙）。

但現在這類雜誌的約稿函裏，限制條款反而成了重點。

而曾經讓無數作者儘可能揮發想象、讓無數讀者都能找到各自偏好的晉江文學網，也在不斷適應着變化，接連收縮題材、無限制地設置關鍵詞。

有讀者分享瞭如今的晉江特色桃色文學，打趣之餘，也讓人無語凝噎。

所以，時代在進步了，新的“文學”為什麼反而更保守了呢？

只能説任何事物都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文學”之外，受眾更廣的綜藝、音樂、遊戲、影視劇裏，被纏上布只會多不會少，它們未必是裹腳布，但同樣讓表達變得晦澀，失去了原有的鮮活與力道。

比如“給我一瓶酒，再給我一支煙”這樣的歌詞被諧音成“給我一瓶酒，再給我一隻眼”；

任何角色都流着藍色、綠色、藍綠色的血液，成了國內遊戲獨有的生物學現象；

就連被戲稱為“奶頭樂”的短視頻，都看不見奶頭了……

一個又一個個例疊加下來，我們能形成什麼樣的條件反射，思維方式是傾向放飛自我還是閹割自我，不言而喻。

所以，別問05後貢獻的網絡文化為何有着濃濃的裹腳布味道。

他們，不過是這個時代的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