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富裕:中國的大棋_風聞
晨枫-军事撰稿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2021-09-09 08:20
中國提出共同富裕,並在互聯網經濟、飯圈經濟、手遊經濟、補課經濟、名人偷逃税收等方面接連出重拳,在上海、深圳以後證交所的情況下,在北京開設第三個證交所。中國在下大棋。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國民經濟扶搖直上,人民生活水平也迅速提高。但無可否認的是,貧富差距也在拉大,上升通道受到威脅。
中國的成功秘訣在於政府的執行力和社會的上升通道。中國政府的執行力如果説世界第二,那就沒人敢説第一,但腐敗是會侵蝕這種執行力的。已經雷厲風行十年的反腐沒有搞成一陣風的運動,一直在路上,這是很令人欣慰的。名人收入更多,如果是從正常通道獲取的合理收入,無可厚非;如果通過偷逃税收,那是侵蝕社會公正的毒瘤,必須割除。上升通道則是不同的問題。
一方面,中國正在產生世界上最大的富裕羣體之一,速度之快、數量之大史所罕見,充分證明了上升通道的寬暢。另一方面,隨着野蠻生長時代的過去,上升通道有變窄的趨勢。需要的不是恢復野蠻生長,而是規範生長,公平生長,可持續生長,這正是眼下各種重拳的目的所在。
中國的互聯網經濟在世界上屬於現象級了,一方面對中國經濟是巨大的推動,另一方面也在野蠻生長中形成壟斷、數據安全和社會責任問題,急需規範化發展。中國曾經很鼓勵打造“航空母艦”級的超級經濟實體,在經濟發展的初級階段,這是有助於抵抗規模大、資金充裕、經驗豐富的外國經濟滲入的。但到什麼時候説什麼話。壟斷妨礙競爭,壟斷還形成“大到不能倒”的經濟實體,反過來劫持國民經濟。比如説,如果支付寶和微信支付突然下線,可能中國很大一部分零售經濟都要停擺,這是不可接受的。
飯圈經濟難説是不是中國的獨特現象,但這不僅是畸形的,對實體經濟形成不利擠佔,還在形成社會問題,尤其是低齡化、高消費化、大規模組織化、非理性化的問題,成為社會歪風。現在的一刀切未必是好辦法,或許可以把飯圈、app等作為盈利實體,徵收一般的商業税之外,額外徵收很重的限制消費税,就像徵收奢侈税、煙酒税、博彩税一樣。
手遊不是中國獨有的,但發展到中國這個程度可能是獨有的。手遊與飯圈一樣,已經成為虛擬毒品,正在危害整整一代未成年人。除了徵收限制消費税外,還要像煙酒的年齡限制一樣,限制消費。現在的18歲以下人士每週限時3小時就是第一步。
補課則是另外的問題。中國人重視教育,這是好事。但補課文化不僅是學生和家庭負擔的問題,更是教育私校化的問題,事關社會公正。確保下一代具有拉平的起跑線是社會公正的第一步,事關重大。拉平起跑線不是抑制英才,而是弱化甚至消除財富、家境、背景等外在因素對下一代成長的影響,也是促使教育資源和受教育機會更均勻的分佈,拉高平均水平,校長和教師輪崗是良好的起點。
外媒所謂打擊補課是為了加強黨對教育和課程的控制,這是對所有中國事務泛政治化的習慣性指責,根本不值一駁。補課的重頭是數學和英語,與政治毫無關係。即使補課中有政治課,那也是為了各級考試中政治考卷得高分,絕對貼近大綱和時事要求,只可能強化黨的宣傳,根本不存在與黨競爭思想教育的問題。
如果説打擊補課經濟直接事關上升通道規範化、公平化的問題,規範互聯網經濟、打擊飯圈經濟、制約手遊經濟則是對上升通道的間接貢獻。
上升通道説到底是經濟和社會地位的改善,這有兩方面,一方面是靠自己的努力,另一方面是靠環境的友好。飯圈經濟和手遊經濟已經成為虛擬毒品了,相關消費實際上形成對脆弱羣體的隱性勒索,只是富了少數利益羣體。
毒品、賭博、色情行業之所以有害,是在於對脆弱羣體聚沙成塔的榨取,眾多的涓涓細流最終彙集到毒梟、賭王、老鴇的腰包裏,成為不義之財。但容易受害的弱勢羣體也通常是低收入羣體,本來可以用於走通上升通道的財力被無謂浪費了。
世界上容許博彩的地方很有一些,但無不是靠吸引外來者發財的,面向本國人的博彩也必然受到抑制,沒有能靠在本國人中的博彩而共同富裕的,毒品合法化、娼妓合法化也都是一樣。
互聯網經濟與博彩不同,這裏的問題除了壟斷,還有泡沫發展,過度抽吸財力、人力資源,擠佔實體經濟。資本的本性就是逐利,如果投機倒把能最快獲得最大利益而不至於犯法被抓住,肯定就一頭扎進去了。資本的無序流動能帶來最大的短期利益,但未必有助於長期健康發展。美國經濟的一大堆問題都源於空心化,以及衍生的中產階級萎縮。中國不能走美國的老路,在互聯網經濟還沒有“大到不能倒”的時候,就規劃健康發展,避免野蠻生長和過度抽吸資源。這正是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有別於資本主義的地方。
房地產經濟也是一樣。對房地產經濟的畸形發展的打擊不僅事關社會公正,也是避免資本畸形流動和畸形集中造成的抽吸效應。
光堵漏還不行,還需要開渠。新開設的北京證交所就是幹這個的。中國已經淘到了第一桶金,中國也有眾多有前途但缺乏資金的“小巨人”,無數科技轉化為產品都卡在商品化這一關,而這正是資金能派用場的地方。不管美國還是歐洲、日本,很多關鍵技術並不掌握在大公司手裏,大公司掌握的以總體層面的關鍵技術為多,大量“小巨人”則擁有關鍵的元器件技術和技術訣竅。“小巨人”還會成長為“大巨人”,如今大名鼎鼎的ASML在80-90年代也還是“小巨人”。中國需要大量的“小巨人”,“小巨人”也是高質量、可持續的中產階級的温牀,北交所就為“小巨人”催生器而建立的。
現在有三次分配的説法。一次分配是按勞分配(包括按技能、資本分配),二次分配是通過税收和轉移支付的再分配,三次分配的含義則不大清楚,有説法這是指慈善和捐款。慈善和捐款是不能成為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主要動力的,資本的合理導向可能才是三次分配的真正含義。
這一切最終是要導向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不是靠劫富濟窮得來的。通過合理的税收達到一定的財富均衡是必要的,但合理税收的目的不是為了抑富養窮。中國崛起的最大訣竅在於扶貧脱貧,而不是劫富濟窮;在於產生更多的財富,使更多的人得益,使得人口的大多數成為中產階級,而不是均貧富。用數學上的概率分佈曲線來説明,共同富裕不是削峯填谷,而是在提高正態分佈(鐘形曲線)的均值的同時,縮小方差(為鐘形曲線瘦身),也就是説,富人和窮人都是少數,中產階級不僅是多數,而且收入水平較高。
富人總是少數。如果窮人是大多數,不管富人的財富是否正當,即使把富人的財富都分光了,窮人只是不那麼窮而已。靠分財是不能致富的。社會主義革命不是簡單的均貧富,而是為了打破生產資料的不正當、不合理佔有,通過生產資料的合理分配調動全體人民的積極性,提高生產力水平。簡單的均貧富只能把國家鎖定在低水平的平均主義,中國的大鍋飯時代、古巴和其他例子已經夠多了。
共同富裕的關鍵不是減少富人,而是減少窮人。只有大多數人都屬於高質量就業、高收入的中產階級,才是有意義、可持續的共同富裕。
共同富裕是幹出來的,這不僅需要政策,也需要資金。中國的改革開放已經產生了第一桶金,現在要把這第一桶金用在關鍵的地方,繼續高速發展生產力,發展科技。這也是提高就業質量、提高收入的關鍵。製造業和實體經濟催生的中產階級是最可靠、最可持續的中產階級。家族和個人賺到第一桶金後,還不能吃喝嫖賭、投機倒把,國家更是這樣。
共同富裕也是幹出來的,不是消費出來的。消費刺激生產,但最終還是要有足夠的高質量的生產,才能形成可持續的健康消費,才能夠促進可持續的高質量就業。
社會主義與富人沒有仇,社會主義的目的從來就是共同富裕,使得絕大多數人都受益於經濟和社會的發展,這本來就是中國改革開放的初衷。但什麼事情都要一步一步來。在普遍貧窮的時候,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這是打破低水平平衡的唯一辦法。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後,先富帶動後富,這可以通過先富的主動進取和社會責任感,但更需要通過政策和體制,避免第一桶金的不合理流向絞殺真正影響國計民生的實體經濟的發展,把第一桶金引向促進國家和民族長遠健康發展的方向。從長遠來説,這實際上也是有助於第一桶金變為第二桶金、第三桶金。所以當前對資本管理的嚴格化、規範化並不是對資本的打擊,而是避免資本的無序流動和短期行為。無規矩不成方圓,資本更是這樣。
都説中國在摸着鷹醬過河。比照美國,美國崛起就是中產階級崛起的歷史,就是共同富裕的歷史;美國的衰落也與中產階級衰落和貧富懸殊相關。
社會收入分配兩極分化是大問題,但兩級分化的問題不在於社會最高收入階層的收入有多高,最低收入階層的收入有多低,而在於高收入階層佔社會總財富和低收入階層佔社會總人口的比例。壯大的中產階級正是解決這兩個問題的關鍵。
有意思的是,中國和美國都處在重大轉型的關鍵點上。中國的大動作都是從內部開始的,中國深諳練好內功、自我調理的意義。美國則習慣於首先在國外尋找替罪羊,只有到薅不到羊毛的時候,才會自我改革,但常常已經到了積重難返的時候,這是另一個話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