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是怎麼看待文科生的?【大師計劃·初金一02】_風聞
观视频工作室-观视频工作室官方账号-理性观世界,自信看中国!2021-09-10 11:01
“藝術治國”:策展人斯大林
大家好,我是初金一。在很多冷戰思維指引下的關於蘇聯文化史中,斯大林時代常被描述為了文化荒漠。今天我們主要來談一談斯大林是怎麼面對文藝的,文藝在斯大林的治國方略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事實上,斯大林是最重視文藝的大國領導人之一。在1934年的蘇聯共產黨的十七大政治局常委分工中,斯大林本人負責主管文化和宣傳。深諳文治武功兩者缺一不可道理的斯大林,將文學和藝術視為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治理與共產主義烏托邦理想的實現之路。斯大林以藝術家的姿態面對政權與國民,並依靠文藝的力量進行精神動員和文化再造,從而引領蘇聯走向新的經濟成就和政治理想。
為什麼文藝如此重要?因為新社會需要一種能指向未來的,走出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歷史的、塑造社會主義新人的文化政治。蘇聯作為國家,既是對俄羅斯帝國在意識形態上的否定,又是俄羅斯帝國領土和歷史的繼承者,建設這樣一個新社會必須面對徹底的全面的文化政治改造。
一、靈魂工程
我們常聽到一句話:“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句中國流傳甚廣的話,最早出自1932年斯大林與蘇聯作家的一次會談,後來斯大林和蘇聯領導層也多次使用這句話。“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也因此常被引用斯大林對社會政治工程與文藝創作關係的高度概括。換句話就是,在斯大林的治國方略裏,文科的社會作用絲毫不遜於理工科。斯大林説過:“對生產靈魂比生產坦克還要重要,因此我要向你們舉杯,作家們,你們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斯大林之所以如此重視文藝,是因為文藝不僅僅是呈現客觀物質現實的,不僅僅是一面鏡子,也是塑造和引領人類意識的。新的蘇維埃國家,是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新社會,不僅僅要通過新的工業、拖拉機、收割機去創造發達的生產力,更需要塑造新人,而創造新人就是一個“靈魂工程”,作家通過文藝作品對社會主義新人的思想進行編碼和再造。
那麼斯大林作為一個國家領導人,如何通過文藝去展開全蘇社會的靈魂工程的呢?斯大林的藝術治國首先體現在文學領域。1932年-1934年,斯大林對全蘇文藝團體進行了全面整頓。1934年其他文藝團體的活動終止,大家統一成立作協,並在作協的領導下一起搞創作。作協大會的成果之一,就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

那麼什麼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呢?一個大家熟知的例子,就是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家根據自身經歷創作的這部作品講的是——出身貧困的保爾柯察金在戰爭、革命和新社會建設過程中的個人成長與愛情,一個在沙俄社會中沒有出路的青年,在新社會中被允許過一個有意義的人生。保爾柯察金在沙俄社會中受到地主資本家的剝削與壓迫,意識到對現狀的不滿,他會接觸到革命組織,在組織的幫助下,開始從階級和社會的角度去分析理解社會問題,逐漸意識到個人所承受的苦難,本質上是人剝削人和人壓迫人的社會制度的問題。小説的最後,保爾雖然身體衰弱,但是依然身殘志堅,開始了文學創作,成為了一位斯大林定義中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主人公在革命和生產生活實踐中思想意識進步的過程,我們將其稱之為從革命自發性向着革命自覺性的上升。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部作品恰如其分地體現了斯大林藝術治國一個核心要求。1932年的作家會談上,斯大林提到:“藝術家應該真實地描寫生活。而如果他將真實地描寫我們的生活,那麼他就不可能不注意到,不可能不反映生活中引導它走向社會主義的東西。這就將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恰恰就是基於真實的歷史事件、基於作者尼古拉奧斯特洛夫斯基的生活經歷的,同時又是指向理想的社會主義生活的,個人要如何在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這就是一部典型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作品。
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官方定義是1934年才由斯大林的左膀右臂安德烈日丹諾夫,在第一次作協大會上提出:
“斯大林同志稱呼我們的作家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這是什麼意思呢?這個稱號給你們加上了些什麼責任呢?這就是説,第一要知道生活,以便善於在藝術作品中把它真實地描寫出來,而不是繁瑣地、不是死板地、不是簡單地描寫客觀的現實,而是要從革命發展中描寫現實。而且藝術描寫的真實性和歷史具體性,必須和那以社會主義精神從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勞動人民的任務結合起來,這種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的方法,就是我們稱之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方法。”
這裏,日丹諾夫希望大家注意到,蘇聯“靈魂工程”的首要任務就是去從“思想上改造”和“教育勞動人民”。然而這種改造和教育,必須是結合現實的,而又不繁瑣死板的,而是革命發展中的現實。如果説對現實的忠實刻畫是指向過去的,那麼對革命發展的投射,則是指向未來的。蘇聯讀者在閲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樣的作品的過程中,不僅體會的革命的歷史進程,也明晰了社會主義建設的進程中遇到的問題和前進方向。
相比之下,那種只停留在對現實揭露和批判卻無法指明新方向的文學,就不能滿足蘇聯新社會“藝術治國”要求。在蘇聯文藝學中,這種“現實主義”不是“社會主義的現實主義”,而是十九世紀的“批判現實主義”。比如,我們知道,在托爾斯泰的小説《安娜卡列尼娜》中,主人公安娜最終在選擇卧軌自殺。托爾斯泰通過這個文學形象表現出了19世紀俄國女性的生存困境,但是卻沒有指明安娜應該如何走出自己的命運。奧斯特洛夫斯基筆下,安娜或許會加入蘇聯紅軍或者農業集體化運動中貢獻自己的力量。我們在文學史中熟知的這個“批判現實主義”這個名詞,是高爾基為了區分具備未來指向性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而被提出的。
這種文藝對現實的塑造引領作用後來在蘇聯首位教育委員會人民委員盧那察爾斯基那裏得到了經典表述。
“社會主義現實是什麼?首先,這也是一種現實主義,是忠於現實的。我們不脱離現實。我們認為現實是我們的活動場所,是原料,是題材。但是這種現實主義在描寫人類的時候,要寫到過去一切陰暗的事件,寫到封建奴役制和資產階級奴役者所造成的一切災禍。或者寫到進攻中的或是正好苟延殘喘的資本主義的殘酷性。我們知道,社會要向目前我們蘇聯所創造的那些條件方面發展,要使人類進入自由王國的方向發展。
……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者把現實理解為一種發展,一種在對立物的不斷鬥爭中進行的運動。
藝術不僅有能力指示方向,並且有能力形成某種東西。問題不僅在於藝術家要向他的整個階級指明世界的現狀,還在於他能幫助人認清現實,幫助新人的培養。”
除了文學之外,斯大林時代的藝術治國也體現在他的音樂趣味之中。斯大林甚至會親自下場指導編曲。1936年,作曲家杜納耶夫斯基和詩人列別捷夫-庫瑪奇為電影《馬戲團》創作了插曲《祖國進行曲》。這部電影講的是一位美國女馬戲團表演者因為生下了一位有黑人血統的嬰兒,在美國遭到種族歧視,來到蘇聯後重新找到了幸福生活和人生意義。《祖國進行曲》一經問世,就成為了蘇聯民眾耳熟能詳的一首歌曲,也被使用為莫斯科廣播電台的開始曲,被認為是“蘇聯的第二國歌”,在蘇聯的地位大致相當於我們的《歌唱祖國》。
我們可以先簡要地看幾句《歌唱祖國》中的歌詞:“Широка страна моя родная, много в ней лесов, полей и рек, я другой такой страны не знаю, где так вольно дышит человек”(“我們祖國多麼遼闊廣大,它有無數田野和森林。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我們沒有見過別的國家,可以這樣自由呼吸。”)。從這幾句歌詞中,我們看到,那個時候的烏托邦是在蘇聯,而不是燈塔國。在剛剛看到的電影版中,這首歌的編曲是歡快的。
而經過斯大林改編之後,這首曲子從原先輕鬆愉快,成為了一種有崇高感和莊嚴感的歌曲。對斯大林而言,這首的歌詞可以塑造蘇聯國民集體性認同,放慢節奏後的版本,則更有利於傳遞這種深沉莊嚴的情感。
二、斯大林主義建築
除了文學與音樂,斯大林藝術治國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領域,就是建築。建築作為一個象徵,在蘇聯的政治中一直有着重要作用。“建築”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政治經濟學中的一個常用比喻,最經典的例子,就是大家都知道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之間的關係。在現實中,建築不僅存在於藝術場域之中,也存在於蘇聯民眾的日常生活之中。
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文學樹立後,建築緊隨其後。1931年6月,在聯共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上,通過了一份建設一個全新莫斯科的計劃。1932年蘇聯成立了全蘇建築師協會,1935年7月通過了“重建莫斯科的總體計劃”。1937年,在蘇聯作協通過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之後,建築師協會也開始形成建築中的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理論。進入三十年代後,最重要的建築風格,是今天稱之為斯大林主義風格的建築,這種風格突出歐洲古典元素,例如圓柱和雕刻裝飾。這種建築主要取材於歐洲古典主義、巴洛克、哥特風格。斯大林時代建築中最具野心的,是從未建成的蘇維埃宮。在他的計劃中,蘇維埃宮將成為世界上最高的建築,計劃建成495米,比美國的帝國大廈還要高34米。單是列寧的雕像就高達100米。當時蘇聯向全世界藝術家徵集方案,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建築師都有參與,最終蘇聯建築師鮑里斯·伊凡(Boris Iofan)的方案中標。蘇維埃宮選址為莫斯科最大的教堂——救世主教堂,選址在此的目的之一是此地臨近克里姆林宮,同時,在一種象徵意義上,是新信仰對舊信仰在物質載體這個維度上的取代。為了建設蘇維埃宮,斯大林下令炸燬教堂。這個建築方案現在被戲稱為婚禮蛋糕,但是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蘇維埃宮建成了會有多震撼。
另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今天在莫斯科的國家經濟成就展覽中心。1935年開始建設,1939年建成。國家經濟成就展覽中心很大程度上成為了社會主義國家建築的模版。我們熟知的上海展覽中心和北京展覽中心都是模仿它而建的。它們的特點是恢復了對古典主義和文藝復興建築裝飾的使用,形成更強帝國感。
與之相比,很多1934年之前的建築都是強調線條的簡單和功能性。比如現在我們看到的是莫斯科利哈喬夫汽車廠的文化宮,簡介的線條,對傳統的、舊時代所形成美學常規的棄絕,是這類建築的美學核心。在斯大林之前,前衞藝術被認為是對舊世界美學的反抗。然而,進入三十年代中期,蘇聯開始出現對過去風格的批判。前衞藝術風格被認為是實用主義的,沒有美學維度的。聯共副書記卡岡諾維奇在1933蘇聯共青團中央會議上,攻擊了實用主義,説:“很多人以為簡單粗暴的設計,才是無產階級的建築。不是,對不起,無產階級需要的不僅僅是住房,而是要住在舒適的地方,住在美麗的地方,他們還需要知道他們所生活的城市和建築遠比歐洲和美國的還要美麗”。
瑞士建築師勒柯布西耶的實用主義建築美學強調功能性,強調去掉無意義的裝飾。這種風格雖然和蘇聯早期前衞藝術的美學政治動機不同,但是對斯大林而言,社會政治理想要以美為體現形式。這就要求斯大林選擇一種美學替代物,即迴歸那種繁複裝飾性的古典的、帝國的風格。選擇古典主義是對各種現代主義在形式上的反動。斯大林的藝術治國,讓莫斯科成為共產主義燈塔,成為具備普世號召力的文化之都。在這種要求下,進入三十年代的蘇聯美學所需要的,不是區別化地否定歐洲古典美學,而是對歐洲傳統的全面覆蓋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