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玩江湖,滾滾紅塵_風聞
镜象娱乐-镜像娱乐官方账号-镜像娱乐,洞见文娱产业另一面2021-09-10 06:52
©鏡像娛樂原創
文丨梁嘉烈
編輯丨張風屹
近日,陪玩軟件比心被無限期下架,同它一起下架的,還有小鹿陪玩、咪呀、一派陪玩等多款陪玩類軟件。下架原因目前尚沒有官方説法,但不難想象,這與陪玩平台的涉黃亂象逃不開關係。
陪玩APP遭大規模下架,對整個陪玩行業無疑是一次重大打擊。而在目前嚴格的互聯網監管環境下,這些屢屢被爆出存在涉黃問題的陪玩平台能否重回市場,仍是未知。
“遲早的事,不知道外人怎麼看陪玩軟件,陪玩的水確實很深。不否認,有些人是認真在比心上做陪玩,但也有人來比心找飯票、做交易,把比心當探探用。陪玩模式,本身就給擦邊球留出了空間。”小周接受鏡像娛樂採訪時道。
今年25歲的小周,曾在比心做過半年的陪玩,這半年裏,她深刻認識到了陪玩江湖的複雜。
誠然,比心APP的首頁寫着“找大神一起開黑”,但在比心上,不是隻有大神才能做陪玩,因為來比心的“老闆”,不是所有人都是為了開黑上分,而來比心的陪玩,也不是所有人都“憑技術賺錢”。

那些人美聲甜的、會聊天的、能接受處CP、願意視頻聊天或線下見面的陪玩,在比心都有市場,無關遊戲技術好壞。
如今,有人在比心月入過萬,也有人在比心被騙心騙錢,有人在比心這個網絡平台尋找樹洞,也有人“不安好心”。平台上聚集的形形色色之人,構成了平台的複雜生態,而比心能做的只有“監測平台內部”,至於那些在比心搭線的陪玩和老闆們,在其它平台或線下發生了什麼故事,比心管不了,或許也不想管。
在比心,月入過萬不是難事
比心較早一次公開用户數據,還是2019年。當時比心發佈的《2019遊戲陪練白皮書》顯示,2019年共有超過2700萬遊戲玩家在平台上找陪練打遊戲,有超過129萬人在平台上賺到錢,陪練的全職平均月收入7857元,兼職平均月收入2929元。
2019年時,比心已經是陪玩領域的頭部平台,但小周與比心仍是兩條平行線。成長過程中,小周幾乎沒怎麼接觸過遊戲,畢業後身邊的人都在玩火爆的《王者榮耀》,她才跟風成為一名遊戲玩家,平日偶爾與朋友開黑打發閒暇時間。
玩《王者榮耀》四年,小周的段位一直徘徊在星曜或王者。她雖然知道有“陪玩”這一職業,但先入為主的認為只有榮耀大神們才能做陪玩。
今年年初,小周在理髮店遇到了一位正在比心做陪練的託尼老師,“一局遊戲能賺17塊錢”、“不是隻有大神才能做陪玩”,讓小周萌生了試一試的想法。她在一線城市的一家公司做行政,雖工資穩定但上限不高,抱着“自己玩也是打發時間,陪人玩還能賺錢,何樂而不為”的想法,小周註冊了比心賬號。
在《王者榮耀》裏,小周除了打野位之外其它位置都能勝任,且都有精通的英雄,因此加入比心後接單並不難,加之她搶單也積極,很快就踏上了正軌。一開始,小周陪玩一局遊戲的價格只有一塊錢或幾塊錢,後來接單量和服務好評度提升後,小周的陪玩價變成了一局十幾塊錢。“休息日一天可以打十來局,一天收入二三百沒有問題。”

小周告訴鏡像娛樂,陪玩們在比心的收入,主要取決於全職還是兼職,若是全職,單月收入達到七八千的大有人在,收入過萬的也不少。此外,小周認為陪玩的收入高低也取決於個人能力,“同樣的工作,有人幹得好有人幹得不好,不能一概而論。”
接單量上升後,小周發現在比心上,雖然每一單都有明確的定價,但其實背後也有彈性空間,而這彈性空間全由老闆決定。“有時候老闆玩開心了,就會多給你錢,看老闆心情的。你和一個老闆玩久了,他可能也會給你送禮物打賞,和直播平台的操作差不多。有時候,你也可以主動和老闆談價格,説想漲價,只要老闆願意漲到多少都可以。”
剛開始,小周接的基本都是遊戲單,後來熟悉比心後,也逐漸開始接聊天單,畢竟純聊天比打遊戲更省心省力。為了提升收入,小周還在比心註冊成為了一名聲優,並加入了聲優工會。聲優的聊天價格更高,最基礎的是一小時30元,不過,也有人花費上百元或上千元不等在比心尋找中意的聲優。

在聲優工會的微信羣裏,小周認識了一位在比心兩年賺20多萬的同齡女孩。“這20萬是從同一個老闆身上賺的。她這個老闆已經有家室了,每次點這個女孩也不是陪自己玩,而是陪他老婆打遊戲或聊天。時間久了,這女孩和老闆一家人都成朋友了,老闆和他老婆偶爾還會給這個女孩生活費。”
加入比心的半年來,小周在平台裏見過形形色色的老闆和陪玩。找陪玩的老闆裏,18到40歲這一年齡段的人最多,其中有在校大學生,也有公務員、銷售等各行各業的人。陪玩們的身份也各不相同,小周遇到過輟學的陪玩,也遇到過清華北大的高材生陪玩,甚至還有結婚的寶媽和兵哥哥。
比心是個江湖,五湖四海通過網絡聚集在這片江湖的人,目的和需求也各不相同。
千奇百怪的老闆們
在比心上,老闆們找陪玩時可以寫清楚自己的要求,如年齡、性別、價位等,也可以有其它更細節的要求,如“是東北人”、“會説英文”、“學歷要高”等等。
做陪玩的半年,小周遇到過很多要求千奇百怪的老闆。有一位香港理工大的學生,曾讓她把一份PDF文件轉為Word;有人要她給李白的鳳求凰皮膚加上心形特效,用來表白;有人需要她填寫問卷調查;有人想讓她幫忙找熱播劇的資源;還有一些要來小周所在城市旅遊或上學的,需要小周為他們做一份旅遊攻略,或介紹下當地的高校情況。
小周發現,一些比心的老用户已經不再將平台作為純粹找陪玩的地方,老闆們在生活中遇到了需要解決的問題,也會來花錢找陪玩解決。“在比心,你可以認證一些資質,比如心理諮詢師,有的老闆如果有特殊需求,就會來找你下單。”

不過做陪玩時,小周遇到最多的,還是需要陪玩遊戲、陪聊天的老闆們。
陪玩一詞中“陪”之一字,註定了陪玩平台的社交屬性,而且是陌生人社交。在小周看來,來比心找陪玩的老闆們,多多少少內心都有着社交需求,因此,內向或沉默的人並不適合做陪玩。“除了聊天單,打遊戲時也會和老闆們聊,聊八卦聊熱點,或者侃大山,最好不要讓氣氛僵住。”
半年時間裏,小周發現來比心的老闆們大多數都更願意找異性陪玩,她自己遇到的老闆也是男性偏多。不過,也有一些老闆指定找同性陪玩,有一次,小周就遇到了一位女性老闆,要求小周和她一起在遊戲裏“懟人”。“她經常單排,可能是因為技術一般,總是被罵,自己罵不過,於是找陪玩幫她罵。”
小周遇到的男老闆們,性格和要求也各不相同。有一段時間,有位老闆接連找小周下單,要求只有“輸遊戲”,小周對此感到匪夷所思,起初,她以為這位老闆是因為連輸遊戲才會“報復社會”,後來在聊天中,小周發現這位老闆是因遭遇了失戀,所以才想通過輸遊戲的方式來發泄情緒。
做陪玩之前,小週一直不明白,每個人在現實中基本都會有可以一起玩遊戲的朋友,為何會在網絡世界找陪玩?加入陪玩行業後小周才知道,很多老闆找陪玩並不是為了開黑或上分,他們只是需要一個虛擬世界的“樹洞”,來分享現實生活中難以向家人或朋友啓齒的思慮。

小周遇到過的很多老闆,都有強烈的傾訴欲。有一位來自北京,從事企業管理諮詢工作的男老闆,曾一度向小周傾訴自己的事業焦慮。“他説自己和同事走在大街上時,同事關注美女,他關注的卻是事業有成的男性,別人無法理解他,吐槽他沒有世俗的慾望,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也會成為這樣的存在。”
小周將上面這些老闆都劃分在“正常人”的範疇裏,因為在她的定義裏,還有一部分懷着其它目的來比心的老闆,可以被劃分到“心術不正”的“非正常人”範疇裏。
半年時間內,小周遇到過不少糟心的老闆,比如開門見山地問她“磕不磕炮炮”,或者“能不能線下見面”,小周告訴鏡像娛樂,“磕炮炮”是比心平台內的暗語,意思等同於“約”。此外,還會有人詢問小周是否接視頻單或照片單,對於這些“心術不正”的老闆,小周的處理辦法就是舉報。
“有些人下單找陪玩時,就會隱晦地標明這些需求,看到這種我一般就會避開。但是吧,你不接,不代表沒人接。”
陪玩的“品格”
老闆們有着各種各樣的需求,自然也對陪玩們提出了不同的要求。
在小周看來,陪玩們在比心能不能賺到錢、能賺多少錢,不僅與全職或兼職有關,也與“佛系還是認真”、“情商是高是低”、“能接受的下限在哪裏”等都有關係。
“很多人打遊戲都是為了贏,但玩過《王者榮耀》的都知道,這遊戲有輸有贏,但如果老闆跟你一起玩贏了也開始,輸了也開心,那就是你情商高的體現。”
小周來到比心,只是希望在業餘時間通過兼職增加收入,她後期更願意接聊天單,除了輕鬆這一原因之外,也在於她本身是一個性格外向的人,且工作經歷和生活閲歷相對豐富,擅長和形形色色的老闆打交道。在小周看來,陪老闆聊天是門技術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聊天需求,陪玩們需要揣摩老闆的心理。
在陪玩過程中,如果遇到一些沉默、內向,不知道如何打開話匣子的老闆,小週一般會引導他們與自己交談,從天氣、城市等日常話題入手,逐漸與老闆拉近距離。不過,有時候一些老闆雖然健談,但情緒波動過大或存在一些心理問題,這也對陪玩的聊天技巧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小周曾遇到過一位非常“喪”的男老闆。“因為家庭環境優越,而且長相不錯,年輕時身邊追求者不斷,但他基本沒愛上過什麼人,在感情裏挺渣的,現在可能成長了,談起過往的感情總是説心有愧意,想去認真對待一份感情。”
面對這位老闆,小周每次聊天時都會誠心誠意去疏導他,有時候還會分享自己的情感經驗,為老闆寬心。
做陪玩時,小週會儘可能滿足老闆的一切正常要求,在她看來這是一名合格陪玩的職業修養。但離開陪玩平台,小周並不願意和這些老闆產生過多聯繫或私人感情,她是一個相對理性的人,對網絡交友亦或是發展感情都是不看好的。
但是,陪玩平台眾生芸芸,一些陪玩身上發生的故事,與小周截然不同。
小周曾接觸過一位被女陪玩欺騙感情的男老闆。“他在上海工作,收入不錯,來比心也不是説為了找女朋友,只是在玩遊戲的過程中認識了,覺得不錯就發展為了戀人關係。這個女孩曾以生病需要住院、借了網貸沒錢還等為藉口,向他借錢,後來錢也沒還,直接以家人不同意的理由和這個老闆分手了,老闆這才反應過來他只是女孩的提款機。”
這是發生在比心平台的故事,也是發生在一切陌生人社交平台的故事。半年時間的耳聞目睹,小周得知這種以戀愛為名“找飯票”的陪玩不在少數。“不止是女性,男性也有,男陪玩就找富婆唄。有些甚至都不是戀愛關係,只是單純的交易。”
不過,滾滾紅塵,也有真心人。小周所在的聲優工會里,就有一位女陪玩和老闆發展為了戀人關係。
“兩個人長期開黑,發現雙方性格和三觀都非常契合,成為了無話不説的朋友,後來,這位女陪玩剛好有旅遊計劃,就去了男方所在的城市。女孩去之前,男方怕她有安全顧慮,還將身份證和工作證都拍照發給了她。面基後應該雙方都很滿意,現在已經戀愛了,男方甚至考慮來女孩的城市工作、結婚。”
成為擦邊球的温牀,或者成為“紅娘”,可能都不是比心的初衷,但陪玩的社交屬性,註定比心會產生這樣的外延。
比心的“原罪”
如今,小周已經準備退出比心,不再兼職做陪玩。談起在比心做陪玩的經歷時,她認為是新鮮的、有趣的。
小周告訴鏡像娛樂,自己曾遇到過一位做過電台主播的老闆,“特別像德雲社在逃人員,跟他玩遊戲非常開心,感覺不是自己當陪玩,是老闆給我當陪玩。而且可能因為經歷豐富吧,從他身上也學到了很多。”
但對於比心平台,小周的感情和認知是複雜的。一方面,小周認為陪玩平台是隨着現代遊戲的發展和現代人的孤獨情緒衍生出的產物,存在即合理,因為陪玩平台成立之初,本身提供的只是陪玩這種服務的買賣和交易。

“這個社會中確實有很多人不願意,或者沒辦法和身邊的人去聊一些事,那既然能花錢找一個陌生人聊天玩遊戲,不也挺好的?你只要付出一定的價格就可以,而價格相對是透明的。這個平台上有來自五湖四海各行各業的人,你跟他們聊天的時候都會有一定的收穫,這也是好事。”
另一方面,小周認為陪玩平台本身是帶有一定“原罪”的。她剛加入比心時,曾有過一次被封號的經歷,封號原因是有位老闆聊天時問她“磕不磕炮炮”,她當時並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便反問“什麼是磕炮炮”。比心對平台內的聊天有着嚴格的監管,這段對話被人工智能判定為“不健康”,小周因此被封號。
“在比心上,陪玩和老闆的所有通話都是被人工智能監管的,只要出現敏感詞就會被封號,或者受到相應的處罰。而且比心平台也有舉報機制,如果涉及不健康的內容,或許你發現其它陪玩有不健康的行為,都可以直接舉報。”
小周很認可比心的監管力度,但在她看來,即便聊天篩查再嚴格,舉報機制再健全,比心也不可能杜絕由平台衍生的一些亂象。因為陪玩們和老闆接觸久了,都會交換其它聯繫方式,後續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超出了平台的管理範圍。“有些人就是懷着不正當目的來比心的,怎麼管是一個難題。”

接受採訪時,小周表示自己在比心平台上幾乎沒有遇到過未成年人,因為比心平台年滿十八歲才可以註冊,但在陪玩的半年裏,她遇到過不少大學生陪玩。在小周看來,比心允許22歲以下的在校生註冊賬號,是存在負面影響的。
“雖然18歲就是成年人了,他們可以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但你想想,他們處於讀書階段,人生觀和價值觀並不成熟,很容易被平台上的一些不正確價值觀引導。比如比心是允許老闆們在平台找CP的,雖然是遊戲CP,但雙方可能也會發生一些金錢來往或其它涉黃行為,這是不是會讓年輕人覺得搞CP就能賺錢?我和別人處CP別人給我花錢是天經地義的?”
得知比心被下架時,小周並不感到意外,她認為陪玩軟件下架整改是有必要的,也是有意義的。
“人難管,並不是平台脱罪的理由,因為一切都是在這裏滋生的,平台不可能免責。一直遊走於灰色地帶,只會害了陪玩這個行業,還有更多心智不成熟的年輕人。”小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