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化與對立,你喜歡這樣的互聯網嗎?_風聞
新潮沉思录-新潮沉思录官方账号-2021-09-11 07:39
文 | acel rovsion
本文有感於當前世界的互聯網輿論現象和風氣,不具體討論新聞和事件。
前幾年,有人宣稱我們已進入“後真相時代”,所謂後真相,是指在移動互聯網控制的輿論和信息無孔不入的情況下,真相往往是滯後的,並且也已不再重要,客觀事實和真對輿論的影響遠不入不同羣體的情感,價值觀差異等帶來的影響大。

表面看,這好像是新聞專業主義以及依附其上的傳統媒體在互聯網時代的衰落,**本質上其實是傳統的輿論共識機制破裂,轉向羣體認同極化。**大家在公共話語空間中不斷篩選着自己想要的認同和價值信息,任何傳播材料在傳播節點中都會被拆解成不同價值觀的羣體想要的話語成品,不斷鞏固這種極化,從而保持價值共同體認同的穩定性。
就當下來説,目前各種世界觀都有一種極化趨勢,這也導致了全球不同羣體之間的割裂日趨嚴重。”羣體極化“這一概念由美國學者斯通納·詹姆斯·芬奇提出,一開始這被視作一種傳播學現象,一般的分析角度有信息角度的信息繭房成因,也有文化角度的興趣共同體成因等等。下面我們從幾個層面聊聊。
現實層面
社會系統的分層,社會分工的細化,以及個體生活的碎片化,價值認同的豐富性,這導致社會協調機制依賴的日常生活空間,變成了雞犬相聞,卻老死不相往來的晚期現代性/晚期資本主義陌生人社會。
從廣泛角度看,大城市中作為全球化受益者的新興階級與本土性族羣的衝突變成了全世界的通用衝突。這兩種羣體的衝突表現在幾個方面:
一方認為公共生活中應該尊守文明世界的價值觀,一方認為所謂的文明世界是短暫的,生存的利益爭鬥才是世界的底層架構;一方堅持個體自由主義價值,一方堅信集體價值;堅信公共空間價值總和和共情之牆的保護能力和堅信公序良俗和秩序的本土性族羣;一方以公共價值取向為身份認同,一方以血緣文化本土性和公序良俗為身份認同;一方對發聲政治和公共議題充滿熱情,一方對於公共事務冷感且推崇私域。

這些衝突也許在各個地方表現不同,在美國是鐵鏽帶保守者和城市liberal的衝突,印度是英語使用階級和印地語使用階級的衝突,但核心邏輯一致。
賽博空間層面
話語衝突存在於互聯網等新興的虛擬公共空間,媒介內爆(參考麥克盧漢和鮑德里亞關於內爆的概念)導致了虛擬空間產生的各種或真或假的信息,矛盾,議題,符號,身份認同等等反過來指導日常生活的身份認同,而這個虛擬公共空間的秩序維護是非常複雜和高成本的。
所以,互聯網這種虛擬公共領域開始極化,各個話語製造者開始圈定完全屬於自身受眾的話語空間,而用於形成共識和公共妥協的冗餘被擠壓到了近乎消失,內容製造者並沒有興趣去製造共識,而是樂於衝突和極化製造的流量收益。

其次,是公共論題的逐漸消費化,要麼是動輒訴諸宏大的敍事,要麼就極端碎裂到瑣碎廉價的共情裏面尋求價值觀碎片的拼湊和精神認同。
然後,極化現象導致互聯網空間中的討論中往往呈現這樣一種模式,在做任何行為和言論的判斷之前,都預設一個“價值標準”,即我們首先對於某些行為準則或者價值標準做“好/壞”,“善/惡“判斷,並預設其天然正確,再從這個基礎上發展論述。從而造成由於價值前提的不同,導致無法討論的局面。因為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分立謬誤,預設下義和上義的絕對聯繫,比如在討論概念的時候扯到行為,或者通過行為來反向詮釋概念,都是這種邏輯的謬誤的體現。
但是我們普通人日常的語言和思考行為本身就不是完全理性的,並且由於經驗有限,在相似的圈子裏,這種言話方式相當有市場,但在不同圈子或共同體之間,就無法達到交流的基本規範性。這更導致了不同圈子之間都是自説自話圈地自萌,或者誰聲音大誰有理。
公共政治層面
政治極化現象是這些年西方公共政治的一個普遍趨勢,我們可以理解為當代民粹現象。這個概念最早來自媒介學派對於亞文化行動和亞文化建構的興趣共同體的探討,最終演變成了一種在現實中上演的政治擔憂。
這源於個體主義的普遍抬頭,個體行動的個體選擇被無限正當化(説白了就是為自己的各種行為找正當藉口),而都市生活的分工多層和邊界交叉帶來的各階層間不同的日常生活體驗則助長了市民階級對個體選擇無限正當化的迷信。
個體選擇的無限正當化本應是一種屬於個人的消極自由,是個人為防範外界侵犯個體自由做出的選擇。但是在個體主義普遍抬頭的時代來臨後,個體主義者們必然會認識到基於社會和政治現實,個人的個體主義追求終究是不可實現的,於是個體主義們必然需要尋求一種政治歸屬,這促使許許多多的個體主義者們最終走到一起,形成一個可以抱團發聲的行動主體。

羣體政治極化至少包括以下幾個特點:
1.內部文化和政治情感歸屬的極端同質化。這種內部文化可能既不是文化傳承,也不是政治意識,而是一種公共情緒。
2.對內部的激進同化,對外採取威脅和排他。把結構化滲透的階級矛盾轉移到人為製造的敵人頭上去。
3.拋棄現有的社會共同體紐帶,建構新的但是缺乏完整綱領的政治行動。
4.用去政治化的方式來表達政治訴求,拋棄既有的訴求妥協機制和溝通機制。
5.用政治姿態建構對主流政治施壓,使得主流政治處於消極應對和步步退讓當中。藉助主流政治維護安定的治理訴求,進行無限期的行動。
認同與共識
在全球化的創造性毀滅製造的全球化世界和本土性世界隔離,本土性內部的不平等語境下,越來越稀薄的經濟機會和傳統上升渠道的解體帶來的是一種整體性格的失落,而且這不僅只是經濟意義上的階級再生產和社會分配上的,還是羣體地位(傳統秩序遵從者)、文化生位和社會尊嚴、自豪感以及文化主體性的一種整體性失落,彷彿一座金字塔的坍塌。在這個金字塔坍塌的過程中,每一個人都是受害者。
然而,全球晚期資本主義產生的種種內部矛盾,在統一化的文化系統(晚期資本主義文化系統)中被簡化和對立化,這種對立化導致整個資本主義文化框架影響無處不在,**卻讓所有人假裝沒看見它,**沒有人再去否定或者質疑這種元政治的問題(晚期資本主義系統是否合理的問題),而是默認了這種文化框架的合理性,**在這個框架內將各種問題進行無限細分並爭執,在這種過程中不斷消耗情緒,最終形成各種價值對立和極化。**這種現象的後果我們已經在美國身上看到了。
回頭我們上面分析的三個層面來看,現實層面的割裂在整體來説,我國目前在很大程度上還沒有真正面臨這種割裂敍事,我國的全球性世界侷限於一線城市和新一線的消費名利場和全球性社會分工體系中,而我國的本土性世界雖然局部性衰落但依然有着有活力和煙火氣的市井文化和本土性生活,消除地區發展差異還能夠提供一些內生經濟動力和就業創造。治理者本身對這種割裂也在通過各種經濟和政策工具包進行均衡,並在文化上給予統合,使得兩種世界的矛盾被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微妙錯開。畢竟,擁抱全球化,但不等於擁抱跨國資本主義主導的一切;擁抱本土性,也不等於不剔除本土性裏面不適應的部分。
然而在賽博空間層面,這些矛盾和衝突確實是因為當下的流量和傳播機制被無限放大了,這種放大後的聲音又和對現實政治,經濟與生活的不同訴求混在一起,形成不同抱團的聲音,從而試圖影響現實社會的運轉邏輯。
2020年新冠疫情的發生,實際上是在相當程度上扭轉了這種現實和虛擬空間中的身份話語無限分裂的趨勢。在疫情引發的系統性危機面前,每個城市的所有階層都要共同面對度過難關,新興市民階層依靠本地底層系統的支撐才能擁有繼續生存的空間。階層拋棄本土遷移往他處的可能性。在疫情面前, 國家,種族,體制的標籤又重新成為了輿論空間中關於身份政治的爭論和衝突的主要依據。同時,也由於疫情導致的一系列連鎖反應,使得一些以往在公共空間中長期爭論不休的問題在疫情現實下難得的形成了多數接近的觀點。
目前我國疫情防控全球獨步,但經濟畢竟也受到不小影響,而西方寄希望於疫苗實現羣體免疫的願望破產,疫情平息遙遙無期,這使得我們面臨內外壓力巨大的局面。伴隨着國家各種改革措施的加速推出和各種社會熱點問題的討論,公共輿論又在相當程度上恢復了常態,互聯網流量價值最大化的邏輯仍然在主導的我們的公共空間。
無論如何,在當下這個越發走向混沌的世界中,認同,共識,和最大公約數,仍然是每一個珍惜平靜生活的人應當尋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