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教師友人這樣怒發“大字報”：管管課改，救救教師！_風聞

在暑假結束各種學校開學前夕，筆者休假回十八線城市老家與一位老同學小聚。此君在當地一家知名中學擔任了教師工作，如今已經是骨幹教師之一，也已經成家育兒數年，儼然算是半個“成功人士”了。沒想到筆者在飯桌上向其表達自己的半羨慕之情時，對方卻是連連嘆氣，然後接下來對筆者大倒學校推行新課改以來的苦水。筆者聽後覺得很有一番價值，隨口以媒體人的好奇心“慫恿”他要不要寫篇文章詳細説説。結果聚會結束三天後，筆者郵箱裏忽然收到一封老同學發來的電子郵件，打開一看，正是在筆者“慫恿”下寫出來的感想檄文，當中火藥味十足，甚至還將文章自稱為“大字報”。老同學再三囑咐，文章發出來可以，但不要透露他的學校、年齡、城市等任何可能被人肉的信息。筆者欣賞之後發現感慨良多，這裏自行搭配插圖若干，與大家一道分享下老同學的感受。

注：以下除配圖外，均為友人的“大字報”原文。

面對中學新課改，我想説：管管課改，救救教師！

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在從事教育經歷上的時間還不算很長，不過，在課餘時間還比較喜歡思考，特別是身邊一些事情，讓自己總希望寫點什麼。如今學校正在全面落實着新課改，並將執行情況與教師的業績工資直接掛鈎。但我和同事們卻從中感覺到越來越明顯的不對勁之處，甚至認為，如此課改強力推行下去，很可能會讓學生、教師、學校、教育事業面臨全盤皆輸的麻煩。這並不是危言聳聽。

下面，在下就來逐條對課改的不對勁之處開開炮，看中學教書的朋友們對此是怎麼看的。

中學是目前新課改的主要執行地之一（插圖與友人學校毫無關係）

中學新課改的宣揚目標是：把課堂還給學生，讓學生成為學習的主體。這首先就很讓我感到困惑：學生難道課改前不是學習的主體嗎？教師傳統上的主導作用難道真的是在誤人子弟、誤國誤民嗎？強行讓教師的授課時間減少，讓學生的“自主學習”時間增加，真的就解決了學生學習興趣低的問題了嗎？尤其是現在封閉管理式學校大行其道，一系列複雜BUFF疊加的情況下，課改到底會帶來什麼？

如果説課改的目標是讓學生自主學習，從而讓學習效果最優化，筆者馬上就會提出一個疑問：為什麼不在自學能力要求最高的初三、高三大張旗鼓進行新課改教學，而非要從初一、初強調新課改的重要性呢？恐怕誰都看得出來，這內部隱藏着極大的衝突因素，而且是完全不可調和的。自己現在不帶畢業班，但知道本校（初中、高中都有）初三和高三的資深教師們，從未在畢業班的教學中把課改要求當成硬指標，原因還不是因為“學生主導”的課堂學習距離考試機器、題海戰術的要求相差太大。敢問高度評價課改教學的人，敢不敢讓學生用這種方式上初三、上高三？家長和高校會不會接受用這樣的教學方式應對高考？如果對成績不利，又應該讓哪個替罪羊來負責？

學生主宰課堂與中考高考的矛盾，如何解決？

另一個為課改“張目”的理由，乃是學生缺乏自主學習的空間、時間，所以才要“把課堂還給學生”。自己很快就發現這理由不對勁：自主學習的環境，難道不是在課下、課餘、課後和自習上嗎？為什麼這些時間不能“還給學生”，不能讓學生有更多適合自學的條件，偏偏只要教師們讓路？如果讓我為學生設計自主學習，素質教育的方式，那麼能想到的方式也應該是：增加所學科目的有關社會認知和實踐機會，把課堂更多搬到博物館、紀念館、實驗室、以及工廠農村田野部隊那裏去。教育本來就應該是社會共同參與的事情，學校是主要的，但不應該是唯一的教育場所。教室是主要的，但不應該是唯一的學習園地。現在很多中學一方面推崇軍事化管理，唯恐學生們一秒鐘沒想怎麼上課和考試；一方面還希望學生不能“一心只讀聖賢書”，要全方位發展要素質教育；同時還要求教師們大幅度縮短課堂教學時間，自習講課講題都要嚴格限制。最後還要追求取得中考和高考成績的最大提升和突破。不知道哪位仁兄敢打這樣全方位的包票？某水做得到嗎？做成了嗎？真敢去做嗎？

“衡水模式”加上新課改教學，聽上去就酸爽得很

這種用教師強制缺位來鍛鍊學生自學能力的辦法，自己打個比方，就好比體育隊選拔游泳運動員時，直接把不會水的人丟進水裏讓人家自學游泳，而且還嚴格限制教練親身示範和傳授經驗。那麼問題來了，如果都這麼去學游泳的話，敢問是學出來變成游泳健將的人多？還是勉強二把刀淹不死，或者溺水出事情的人更多呢？教練們多年的游泳實踐經驗，難道那麼不值錢嗎？還有，既然人扔進水裏自學就足夠了，那教練們是不是也該下崗了？弄一批機器人AI來管理豈不是更好？人家不吃不喝不睡，24小時都能監督學生不做這做那，總比不容易伺候的活人好用太多了吧。而由不同綜合課程組成的中考、高考，門檻可比學一個游泳高到不知哪裏去了。

再具體到不同課程上，我和同事們已經對這種課改式教學苦惱了好一段時間。這裏尤其以語文、數學、物理等強調理解分析和抽象化邏輯、計算類課程的教師們感到頭大。在這部分科目的學習中，學習方法很多時候比學習內容更重要，但學習起來，又極難用一招鮮的辦法生搬硬套不同課程和課文。必須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才可以將學習的效果最大化。同事們在課堂教學時間強行縮短後，還不得不努力在自習上略作找補，再不濟就只能拖延課時，到最後學習效率到底改善在哪裏了？就是歷史、政治這些以記憶為主、在中學特別是初中學習門檻較低的科目，“課堂自學”也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莫名的做題比賽，“小組交流”更像是單純的抄答案對答案。做客觀題倒還好説，直接翻課本就是了。一旦遇到帶有主觀思考、特別是要求思考程度較高的問題，學生們就很容易一下子一個頭兩個大，教師的有限講述很難讓他們理解，通常也只是做到“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水平。最後往往還會導致拖堂完不成導學案要求，一切還是教師自己背鍋。試問剛上初一、初二的學生們有幾個對各種學習方法足夠熟練或者自學成才了？現在不要説中學，就是高度強調自學的高校裏，出現掛科不也是一掛一大把嗎？很多人上大學都未必掌握熟練的自學能力，下放到讓初一孩子們去學習，要求推行者真的不是在揠苗助長，誤人子弟？

課堂上不趕走教師，學生就做不到自學嗎？

甚至在我看來，這種“課堂自學”還可能會極大地壓制學生們真正意義上的自學能力。以往的教學過程中，學生需要在課堂上通過教師的影響對學科內容首先產生興趣，再在課堂外獲得自學的部分客觀條件，比如課外讀物、多媒體資料甚至部分相關流行文化產品等，不同因素共同作用下讓那個其產生這門課或者這些知識很有趣，自己獲得它們很有意義的內在感知，然後形成課下自學與課堂教學的正向循環。但在中學環境下課業壓力迅速增大（民辦中學或者“學習”民辦中學“經驗”的十八線公立中學真會在乎減負嗎？當地真會將減負要求貫徹到底嗎？）的情況下，課下乃至課外的自學反而變成了一種極大的奢侈。結果就是提高成績對題海戰術與教師授課的依賴性進一步增加。偏偏在這種需要下還把教師的講課時間大刀砍掉，那麼學生們的自學能力到底能提高到什麼程度？也許比較少數有天分的學生確實還可以脱穎而出，但大部分天分資質沒那麼強的學生怎麼辦？這麼一來，自己甚至從中看到了幾分八股取士的味道。

有人或許會問我開了那麼多炮是不是對自己課改量化扣分太多，待遇不滿意發來的牢騷。這我可就有話説了，如果真的只是待遇不夠，那大可以換家學校，或者弄點“副業”掙錢嘛。在一個十八線小地方，這還真不算是多缺錢的事情。我倒是要反問一句：帶初三、高三畢業班的資深老師們，為什麼寧可不聽課改要求也要加大課堂授課比重？要知道所在學校可是按照是否遵守課改要求對課堂抽查扣分罰錢的。難道人家嫌拿錢多了燒手非得罰一些？還不是應對中考、高考壓力下不願意讓學生們落下難點影響成績，儘量負起教師責任的內心驅使他們這樣做的。這難道不是為學生負責，最大限度幫助他們提升成績的單純責任感在熠熠生輝嗎？

新課改VS中高考的矛盾，誰應該讓位？

把課堂還給學生，不應該是教師強行缺位制度化的藉口。提升學生自學能力，更不應該是將教師趕出課堂的緣由。如果説傳統的教學方式是“上個世紀的古董”，那麼如此中學課改，發起者莫非是00後或者10後的教學能人？抱歉，我這個80後大叔實在是看不出有什麼前衞地方。如果真有完全從事新課改成果驚人的傑出教育能手，在下很願意和這位高人隔空論道一番，只求被高考成績説服就行。

最後，引用一句流行的批判語方式來作為這張大字報的結語：管管課改，救救教師！管管課改，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