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醫生眼中的藥代_風聞
我想逗乐这个闷闷的世界-搞笑博主、医生-愿世界更欢乐2021-09-13 16:17
老早就想寫一寫藥代了,但仔細想想,自己似乎沒什麼資格。
作為一個在藥代剛剛興起的九十年代出生,在藥物集採落地的二十年代開始行醫,尚未正式進入臨牀崗位,一分回扣都沒拿過的規培生,似乎沒有什麼資格去評價這份職業。
但,我始終在觀察他們,觀察這份有趣的職業。
如果你在醫院待久了,你是很容易就能夠分辨出藥代的。
他們一般不會穿的很正式,這樣太扎眼。
男生往往喜歡背個雙肩包,有點像程序員的樣子。女生,也穿的比較休閒。
他們不像病人那般焦急。他們總是躲在診室外面,或者等在醫生辦公室門口,像獵豹一樣,伺機而動,等待“獵物”。
等到診室沒有病人了,辦公室只剩下醫生的時候,突然出擊,閃入房間。
然後,悄咪咪地把門關上。
“X醫生你好,我是做XX藥的。”聲音一般壓得比較低,生怕別人聽到似的。
這個倒也不怪他們,當醫院裏貼出“禁止藥代進入”的標牌時,就導致他們在醫院裏變成了“地下工作者”。
只是這禁止的標牌,就像在流浪貓聚集地寫個標牌“禁止爬樹”一樣,沒什麼卵用,也沒人睬它。
“誒,你好,你好。”這是態度比較好的醫生。
——有機會。
“別來煩我,忙着呢。”這是態度比較差的醫生。
——媽的,拽什麼拽。
“你們這個藥多少點啊?”這是比較直接的醫生。
——成了!
但,不管醫生的態度如何,他們總得笑臉相迎,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是給您買的一點飲料。”“要不我中午給您訂個飯吧。”“加個微信吧,老師。”
這些話從他們口中一次次地説出,不厭其煩。
作為一個不會拒絕人的醫生,我的微信裏也躺着幾十個藥代的好友了,可交流的話攏共不超過10句。
沒辦法,誰讓咱是沒有處方權的規培生呢,門診出不了、住院醫囑開不了,在藥代們的眼中,只是一種認識高年資醫生的工具人,以及所謂的“潛力股”罷了。
同為醫院裏的底層,我這個小醫生倒和他們產生了一絲共情,也偶爾和他們聊聊天。
“現在藥品集採越來越厲害了,你們這行受影響麼?”我好奇地問道。
“影響肯定是有的,但是我們這個藥還是沒進集採,先做着唄,不然還能幹什麼呢?”
“我覺得你還是早做打算,早點轉行吧。”我説道。
她嘆了一口氣,不再説話。
現在想想,我這種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像極了“勸妓女從良的嫖客”,只會站在道德的高地上指手畫腳,根本不懂得別人的難處和困境。
是啊,不做藥代,還能做什麼呢?這麼多年下來,依靠藥品的帶金銷售才能存活下來,學會的只是和醫生聊天吹牛、為他們服務、給他們送錢,還有什麼技能呢?
跟他們接觸久了,發現藥代之間似乎也有鄙視鏈。
外企看不起國企,大廠看不起小廠,治療藥看不起輔助藥。
鄙視鏈最末端的可能就是一些國產中成藥注射液吧。
上次有一個什麼XX注射液來科裏講課。
拿到宣傳冊,我被裏面花花綠綠粗糙不堪明顯拿Excel畫的柱狀圖,以及所有P都是小於0.05的中文期刊水平統計學所震驚,再看看發表的期刊,好傢伙,都是國際知名的灌水期刊。
“你們這也是老藥了。”主任説道,下面的老師們都會心一笑,這藥也是號稱年銷售多少多少個億。
科會結束了,大家並沒有用這個藥,術後還是鹽水、糖水、抗生素。雖然有點對不住他們,但總比對不住病人強。
那天在骨科值班,一個抗凝藥的代表送來了晚餐。
“你們天天訂飯也要花不少錢吧?”我好奇地問道。
“是啊,沒辦法啊,公司又不報銷,都自己出的。”她答道。
這是我在骨科第八次看到她了。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前兩天科室剛有人開始用這個藥預防血栓。然而,這兩天醫院通知,這個藥從醫保名錄裏刪除了。
本來就比較貴,又退出了醫保,這下更沒人用了。
她愁眉苦臉地嘆着氣,説着這個月地指標又完成不了了,獎金又沒戲了。
我打開手機,看到一條消息,《國家醫保局:第六批藥品集採即將啓動》。
一個時代結束了,一個野蠻的,無序的,屬於藥代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