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他那麼多電影票,這次終於能還_風聞
肉叔电影-肉叔电影官方账号-2021-09-13 14:20
有這麼一位導演。
經常親自送資源上門,讓觀眾免費看片。
十一年拍了14部片,一直和觀眾在網盤相見。
時間久了,影迷圈幾乎無人不知他的名號——“網盤公映”導演。
實屬無奈。
其實,他曾有一部拿到了龍標。
那是四年前,但遲遲沒能公映。
盼啊,等啊。
這次是真的,終於能夠影院見。
是時候還他一張電影票了。

片子名叫**《矮婆》**,已經在9月7日上映。
導演蔣能傑,中國獨立電影人之一,常年拍攝紀錄片。
拍過大量留守兒童題材,拍過礦工的職業病《礦民、馬伕、塵肺病》、抗戰老兵的老年《龍老》,還關注邊緣的心智障礙者《一切都會有的》……
他的鏡頭,總是對準社會主流之外的人羣。
這部《矮婆》也是。
片子的主人公就叫矮婆。聽着像老年人?實際是一位12歲的孩子。

在湖南新寧的鄉俗裏,“矮婆”就跟我們熟悉的“狗蛋”差不多,代指賤養好帶的孩子。
熟悉導演的胖友,對這孩子有印象吧?
是他的紀錄片之一《村小的孩子》裏,那位被奶奶帶大的留守兒童蔣雲潔。

蔣能傑對留守兒童特別留意。
09年,他在網上籌款六千來塊,就帶着設備回到新寧縣光安村,跟拍老家的留守兒童們。
攢下的素材,陸續製作成紀錄片《路》《村小的孩子》《加一》,被觀眾稱作“留守兒童三部曲”。
乍眼看上去,《矮婆》像是《村小的孩子》的續集。
片裏的人物幾乎一樣,故事也能銜接。
在《村小的孩子》裏,就算日子窮苦,孩子們還保留着童年的純真。到了《矮婆》,時間撥到幾年後,他們的世界已經撒滿成年人的玻璃渣。

但其實兩部片很不同,《矮婆》是蔣能傑唯一的一部劇情片,製作班底也格外亮眼。
剪輯廖慶松、音樂林強,都是侯孝賢常用的幕後大咖。
劇本接近一半來自他自己的童年往事,另一半改編自蔣雲潔和其他留守兒童的故事。
用了不少空鏡、長鏡頭,來表現留守兒童的隱忍。

有股致敬侯孝賢的味道,像是蔣能傑版的《童年往事》。
拍片的時候,蔣能傑對能否公映也沒把握。
即便是小成本製作,費用對他而言也很難扛,直到去年才把負債還清。
導演寧願揹債,也要拍成這部片。
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

故事裏的村莊,像被急速變化的時代掏空了。
這裏看不到年輕人。多的是野蠻生長的孩童,還有幾乎沒有勞動力的暮年老人。

年輕人都去哪了?要養家啊。
有些就像《礦民、馬伕、塵肺病》記錄的,政府整頓前,在附近山上的非法礦場做礦工、馬伕,拿命換錢。

不幸的人患上了塵肺病,惡化成癌,因無錢醫治而死。
逃過一劫的人,也不會選擇留在村裏。
他們會再次外出,跟其他的年輕人一樣,去最近的一線城市打工。
矮婆是被奶奶滿娘湊大的。這個小家,是村莊幾百户人家的一個縮影。
一次作文課上,老師佈置了作業“我的媽媽”。
放學後,漫漫山路回到家,她半天寫不出一個字來,於是問奶奶:
以前那個人是哪裏的,就是以前生我那個人

原來,矮婆從沒見過親生母親,這篇作文對她來説太難了。
生下她後,她媽就離家而去。
之後她爸再婚,給家裏新添兩個妹妹後,帶着後媽去了廣州打工,過年才可能回家一趟。
小小年紀,矮婆就有了當家的樣子。
奶奶年紀大了,她要分擔家務和農活;妹妹們都還小,她要幫忙照看。

生活催着她過早地成熟。
城裏的孩子被保護得很好,不想念書、討厭考試,可能就是最大的煩惱。
這種煩惱,對矮婆來説甚至是奢侈的。
她的成績越來越差,期末考試的時候,考着考着睡了過去。
奶奶責罵,她乖乖捱打,就像她大多數時候的樣子——
不哭不鬧,沒有情感的表達,對生活的一切都默不吭聲地承受着。

你甚至很難聽到她説:我想爸爸媽媽了。
不表達,就代表她不需要嗎?
有次,親戚各給了她和妹妹一個桃。
妹妹立馬獨自吃了起來,矮婆先是切出一半給奶奶,自己才開始吃。
她很懂事,但她望向妹妹的眼神卻很複雜,像是嫉妒。

她多希望自己不必那麼懂事。
矮婆還是個在成長的孩子,她有很多的煩惱需要被傾聽,但生活環境不允許。
沉默,是因為她無法向任何人表達。
片裏有個意味深長的處理——矮婆上學的山路。
這條路夏天曬、冬天路滑、雨天積水,一年四季沒有好走的時候。

剛開始,有好幾個同學和矮婆結伴。後來,他們都逐個離開了隊伍。
有的花錢坐校車,有的在學校附近租房。
還有些人不一樣,他們輟了學。
在一次上學的路上,矮婆撞見曾經的同伴蔣麒。
他染了一頭殺馬特式的紅髮,和他爸一起坐上麪包車離開,去廣州打工。

最後,上學路上只剩矮婆一個人。
這時片子過半,和她同齡的小孩,都對未來作出了選擇。
山路上的人越走越少。
就像這座村莊,被掏空了。
也像矮婆的童年,童真一點點被生活劫取,不得不提前進入尾聲。

雖然有改編成分,但《矮婆》很像是《礦民、馬伕、塵肺病》的姊妹篇。
怎樣境遇下的人,才願意幹用命換錢的工作?
只有一條出路的。
《矮婆》拍的,正是這羣人的童年。
在這個村莊裏,很少看到比矮婆年紀更大的孩子。
九年義務教育,是他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
大部分人在這之後選擇了和父母同樣的路,甚至還有初中沒念完,就輟學去打工的。

這不是父母所期盼的。父母在外打工,是為了下一輩能有好的將來。孩子們,卻自願地重蹈覆轍。
自願……更準確地説,是他們看不到那個好的將來。
有個叫聰聰的孩子,沒考上高中,在家混日子。
有天他背上包就要走,爺爺越是勸,越是拉他不住:
-你這麼小,出去打工誰要啊
-您老是講重複的話,我説要走就要走的

聰聰漸漸消失在小路的盡頭,爺爺望着他的背影很久很久,有心無力。
誰在逼他們做選擇?
和聰聰一樣的孩子,經常掛在嘴邊的話是讀書無用:
你讀什麼鬼書,以後又是個打工的相

他們看過太多人,讀了九年書考不上高中。就算考上了,因為交不起學費,還是要輟學。
讀書很奢侈,留守兒童最後能通過讀書改善生活的,鳳毛麟角。
在他們眼中,反倒是打工看起來更實際,這幾乎就是唯一的出路。
在《村小的孩子》裏,蔣能傑曾問過這羣孩子,長大後想做什麼。
他們無一不是回答:打工。

從小,他們就從周邊的環境領會了生活於自己的殘酷。
但外面的世界,是否真的給他們留有一席之地?
矮婆曾到過廣州,在城中村的出租屋裏,短暫地待過一個寒假。

那時奶奶去世,父母沒轍,只好把三個孩子接到廣州。
他們聯絡熟人、封紅包,四處去找能收留孩子的學校。然而,各種門檻都把孩子拒之門外。

寒假結束,矮婆又回到了村裏。
能夠預想到的是,再過個幾年,這也是她父母的未來。
年紀大了,不再被工廠需要。
打工攢下的錢,在大城市買不起房、上不了户口,只能回鄉繼續老本行:幹農活。
遲早,養家的重擔落到矮婆身上。
要是沒考上大學,矮婆也只能重蹈父母的覆轍。
而她的父母,逐年衰老,成為被留在村裏的那羣孤獨老人。

一切回到原點。
蔣能傑跟拍家鄉十餘年,鏡頭下是一個又一個留守兒童的人生軌跡。
他的作品串聯起來,其實是這座村莊環環相扣的惡性循環。
這幅圖景是中國農村的一隅,但絕不是個例。
在影像之外,六千多萬留守兒童中,還有多少人在經歷同樣的人生?
蔣能傑用“留守兒童三部曲”,把循環的破口指向了農村的教育問題。
這些孩子為什麼認為讀書無用?
別責難他們的學習能力,先看看教育資源的分配有多不平均。
學校少,師資質量遠遠低於城市。
有些孩子讀完小學,算數、寫字還成問題,也不知道首都在哪。有老人跑去學校罵老師:
你們這些老師,我要説你們
我孫子怎麼了,越讀越笨了

聽完我笑不出來,這句滑稽的質問,透露着一個殘酷事實——
教育資源的差距,從起跑時就把他們和城裏孩子遠遠****區分開來。
但這也不能怪老師。
薪資待遇太差,留不住人才。
09年,村裏小學給老師的工資是六七百一個月,待遇還遠不如打工。
為了生存,很多老師不得不放棄這羣孩子。
老師本來是一個代課的老師
可能要和你們的爸爸媽媽一樣出去打工了

去年,因為一段給爺爺奶奶拍婚紗照的視頻,從農村走出的賴家益一夜成了網紅。
最近,他又上了熱搜。
眾多機遇擺在面前,賴家益卻放棄在上海的高薪工作,回到家鄉做一名村小老師。

許多人讚揚他的正能量。
確實,農村需要像賴家益一樣有擔當的年輕人。
但如果這種擔當,換來的卻是一份連自己都養不活的工作。
孩子們的身邊,又怎麼可能出現更多的“賴家益”?
蔣能傑把現實攤開來給我們看,賴家益用自己的力量,去慢慢暖化現實的冷冽。

或許力量微小,或許現狀一時無法改變。
所幸,國家逐步出台相關政策,扶持鄉村教師,鼓勵更多年輕人蔘與到現狀的改變中。
越來越多像他們一樣的人,走在行動的路上。
誰説一點一滴的力量聚集起來,不能滴水穿石呢?
作為觀眾,目前能做的或許不多。
就從看見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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