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活成這樣,我爽了_風聞
最人物-最人物官方账号-记录最真实的人物,品味最温暖的人间2021-09-13 10:44
作者| 擰七
來源| 最人物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6年前,顧少強因為一封辭職信意外走紅,她的名字漸漸被“看世界的女老師”這一稱謂取代。
爆紅之初,她消失了3個月,拒絕了百萬代言,去追尋路上的風景。網友稱她為現實版“徐霞客”。
6年後,顧少強再度出現在公眾視野裏。她定居四川、開民宿、結婚生子、接商業活動。質問的聲音也隨之出現:你怎麼不去看世界?為什麼商業化?為什麼停在成都?
很多人説,顧少強變了。實際上,她一直是那個不懼他人目光的老師。她還在不斷地探尋生活的真相。
她曾説:“如果有一天我的生活成了一地雞毛,我能把這些雞毛全撿起來,把它紮成一個雞毛撣子,彈掉我身上所有的灰塵,繼續往前走。”
人們急於劃分遠方的詩和眼前的苟且,為現實的困頓,找到一個可能的出口。
而顧少強認為,詩,未必在遠方。


顧少強沒想到,一封辭職信會改變自己的生活。
2015年4月13日,顧少強走進校領導的辦公室,遞上了一封辭職信,繼而告別了她工作11年的學校。“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在此之前,她是河南省實驗中學的老師,擁有一份旁人稱羨的體制內工作。

顧少強的辭職信
辭職的想法來得有些突然。兩天前,她在課堂上給初一的孩子們,一人發了一個信封,讓他們給兩年後的自己寫一封信。兩年後,這些孩子將步入中考的賽道。
筆頭在紙上沙沙劃過,顧少強也陷入自己的思緒。
再過20年,就到退休的年紀,自己會是什麼樣?她想象了一個未來的圖景:看着一屆屆學生長大,和他們一個個告別,最後得到光榮教師的稱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她最終會活成校園裏的大樹。
那自己的理想呢?她還想要做更多的體驗,趁着還年輕的時候。“或許我可以嘗試別的生活。”
下課鈴響,她收好學生們的信,小心翼翼地封存,讓班長兩年後去辦公室取。
繼而,她宣佈了一個決定,讓全班炸開了鍋:“我要辭職,我不幹了。”

顧少強
現在回憶起來,理想的火花何時燃起,似乎也有跡可循。她追溯到那次西北之旅。
那是工作的第一年,她隨朋友去了陝西臨潼。他們一起吃羊肉泡饃,在城牆上騎自行車,去大雁塔看音樂噴泉。到了兵馬俑博物館,她看到有師傅在修復兵馬俑的碎片,一種神聖感湧上心頭。
她問,能不能留下來學修兵馬俑。男人看了她一眼,沒多理睬,回道,不要女娃。
“要是他同意的話,我可能就辭職留下來了。”顧少強説。
回到鄭州以後,她興奮地講起那一天的際遇。同事們附和了兩句,説起週末在家還是“老三樣”,睡覺、洗衣服、看電視。
那一次,顧少強覺得有些不一樣了。後來,一有機會,她就背起行囊,獨自旅行。
旅行,令她不斷地向世界伸出觸角,和世界發生聯繫。
如不觀世界,何來世界觀?“只要想去走走,哪怕只有一天,也能有不一樣的人生體驗。”

顧少強在西藏旅行
教室門口有一棵茂密的大樹。過去,她從未留心樹木的樣子。這一次,離開的時候,又路過了這棵樹。她看到陽光照進樹葉縫裏,留下斑駁的倒影。她停留了一會,小聲地説了句:再見。
她決定離開這座她生活了35年的城市,奔赴成都,開啓新的生活。她只帶了一個20寸行李箱和11000元存款——這是她的全部家當。
只是,令她沒想到的是,這封衝破體制、追求自由的辭職信,未來會以另一種方式迴歸校園。
它被寫進校長百日誓師大會上的演講詞,成為高考作文的高頻預測題,甚至被收藏進校史館,以驗證這所學校的校訓:異想天開,腳踏實地。

馬不停蹄地出發,顧少強為的是去赴一個約定。
在成都等她的是一個男人,於夫。他在成都經營着一家理髮店,和顧少強結識於雲南大理。兩人志趣相投,喜歡旅行和尋找風景,覺得兩人三餐四季,足矣。
於夫性子慢,顧少強形容他像一頭牛,“不愛表達,像個老年羣眾”,但是骨子裏温和幽默,“東北人自帶的活潑”。
辭職信以難以預料的速度爆紅。當時遞交完辭職信後,她隨手拍下發了朋友圈。莫名其妙的是,後來這張圖傳到了作家馮唐手裏。
2015年4月14日,馮唐微博發文:“經眼:超簡詩。”配圖是顧少強的辭職信。隨後“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成為網絡熱詞,顧少強也因此一夜出名。
登上前往成都的飛機前,她接到了從天南海北打來的電話。
她給於夫發信息,擔心自己會被“活捉”,於夫讓她“沒想好就把機票退了”。顧少強咬了咬牙,把手機關機,踏上了去往成都的旅途。

顧少強和於夫
在成都稍作休整後,她去了重慶,在磁器口古鎮,吃上川渝風味。後來她又去了杭州,恰逢小百花越劇團在杭州連演三場,她一人買了最貴的票,580元一張,一場沒落下。
那些細碎的童年時光,也被拼湊起來。家裏常放着一個墨綠色的大唱機,她愛聽越劇《紅樓夢》。唱片機一邊放着,她就拿浴巾圍了一個披風,做成戲服,學着唱調。
旅行中,顧少強還遇到了不少可愛的人。烏鎮的民宿老闆傅叔,被她處成孃家舅舅。他會拿出家裏的“三白酒”,燒一盤下酒菜,和她聊到天明。
她還認識了一個七旬老人,阮老爺子。盛夏時分,老人穿着乾淨的白汗衫,給她講過去的回憶。後來,老人騎着電瓶車,帶着她和一隻狗,去鄉間採桑葚。記憶中,老爺子總是笑容温暖的樣子。
後來,她把這些故事都寫進了一本書裏,書名叫《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她想着給傅叔寄去,才知道傅阿姨走了,傅叔戒了酒,阮老爺子也已過世。
兜兜轉轉,她還是回了成都。她和於夫留在街子古鎮,開了一間客棧。這裏有新鮮的蔬果,有愛人和屋宇,像兒時生活過的大院,“我想要的東西,這裏都能滿足。”
客棧是幾個朋友一起租的,租金給了20年。客棧不大,只有十幾個小房間,取名“遠歸”。“走得再遠,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開了民宿之後,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的來了,就衝着顧少強一家拍照錄像,她就用掃把把這些人趕出去,“鼻子都要氣歪”。也會遇到同頻共振的人,收穫一些知己。

旅行的藝術是什麼?在阿蘭·德波頓的解釋裏,是鬆弛。“旅行能表達出緊張工作和辛苦謀生之外的另一種生活意義。”
顧少強,一直保持着鬆弛的狀態。
隨着女兒長大,古鎮難以提供女兒所需,一家三口便搬去了綿陽。而後,因為女兒要上學,她的心理沙龍也在成都,兩地奔走,總是不便,顧少強決定搬去成都。
她把搬家的想法告訴於夫,於夫什麼也沒問,便答應了下來。
她沒想過買房,而是享受着漂泊的狀態,幾個地方來回跑。有時間就去客棧小住,成都有事的時候,就回成都,這段時間她回家探親,在鄭州住下,客棧交給於夫打理。
顧少強想起,客棧開業的那天,她和丈夫舉辦了婚禮。三兩好友,沒有婚紗,沒有儀式,只有於夫種的滿院的花,朋友帶來的書和酒。
“我有一壺酒,足以慰風塵。我有一方天地,可以去結識更多有趣的人。即便方圓之間,也是豐富的世界啊。”顧少強説。

這場婚禮,在媒體口中卻變了樣。
鋪天蓋地的文章,給他們的婚禮加上一些標籤,“無儀式”“無婚紗”“無家人”,字裏行間藏着“家人不支持他們的婚姻”的含義。
一家婚慶公司給顧少強打電話,説他們的婚禮不完美,自己能為她補一個儀式。顧少強沒忍住,大聲喝斥:“你有什麼立場,來評價我的婚姻?”

她結婚、懷小孩的時間,都暴露在公眾的視野裏。一些文章的內容半真半假,朋友看到很氣憤,這些説的都不對,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女兒在2016年底出生,新聞裏足足提前了1年,寫成2015年出生。因為提前一年,各種惡意揣測和推理襲來——“辭職前就懷孕了”“就是為了炒作想紅”。
朋友讓她去法院起訴,“我孩子就在我跟前站着,她哪一年出生我還不清楚嗎?我用得着去跟他們説嗎?懶的時候,我絕對不會花費多一分的力氣。”
顧少強將走紅的原因,歸結為人們在她身上投射了“詩與遠方”的嚮往,佩服她向枯燥平乏的生活説“不”的勇氣,引起了青年人的共鳴。“看世界”成為人們追求理想的代名詞。

爆紅後,她拒絕了眾多商業機會:一家網絡遊戲公司找她代言,電視台邀請她去做外景主持,一位企業家站出來説要資助她環遊世界。
她統統拒絕了。顧少強自嘲,35歲高齡,成為網紅。
拒絕網遊代言,是過不了心裏那道坎。“我當時就覺得不能幹,”作為一名心理老師,她見過不少學生因網遊被耽誤的例子,“商業能做,但不能突破道德和底線,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她也討厭“喊”她出來的方式。一羣裸露上身的外國肌肉男,穿着緊身的牛仔褲,舉着牌,喊道“世界那麼大,顧老師你在哪”。“有話好好説,咱別耍這些小伎倆。”
拒絕外景主持,她下了很大的決心。
在重慶的時候,她接到了一個電話——這來自於她關注已久的旅行頻道。對方邀請她來做外景主持人,她只用記錄旅行點滴,就能拿到可觀的年薪。
巧合的是,顧少強曾經給該頻道投過簡歷。然而,郵件石沉大海,連回執也沒收到。
她想了一晚上,還是拒絕了這個機會,她覺得勝之不武。“沒有任何的面試,甚至沒有用三五分鐘讓我做一個自我介紹,他們看中的並不是我的能力,而是看中新聞帶來的熱度。”

在顧少強看來,物質和情懷不應割裂來看。
“我不是要拒絕所有商業的東西,我首先要知道,第一,這事對這個社會有什麼樣的影響;第二,看我能力能不能達得到;第三,我喜不喜歡。這三個標準,如果能達到的話,那我何樂而不為呢?”
如今,顧少強也接過不少商業活動:她為一家旅遊公司代言,擔任“出行體驗師”;她的字體被抄錄至方正字庫,取名“世界那麼大體”。
她簽約線上教育平台,成為一名心理學老師,她只有一個要求:她只負責把課講好,營銷的事兒別讓她做。
顧少強為女兒取名叫“於適”,小名叫“小魚兒”。魚的記憶只有7秒,“該吃吃該喝喝,啥事別往心裏擱。”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顧少強希望,女兒能擁有屬於自己的快樂,自己定義自己。她希望女兒能自己去觸摸和體驗這個世界,獲得真實的感受。

顧少強和女兒在青海旅行
她人生中的第一次旅行,是童年隨媽媽去青島。
擠在車廂的下鋪,她在逼仄的空間裏上蹦下跳,漸漸地,興奮的心情也被枯燥的時光磨透。她跟母親置氣,下次旅行再不出來了。
那回,她第一次到海邊,童年記憶模糊,她只記得,自己抓到一條拇指粗細的小魚,偷偷放進瓶子,盯着看了很久。
顧少強説起她喜歡的一部話劇,其中一句台詞説到她心坎裏:“自然是最大的道理。”

2021年7月,顧少強出現在鄭州的脱口秀表演現場。她分享的是,怎樣擁有去看世界的能力和行走的底氣。
“瞭解我的人知道,‘辭職信’在我生命中不算一件特別牛的事,可能連前十都排不到。”

顧少強在鄭州參加脱口秀表演
在顧少強看來,生活中的“很多小事”都比那封辭職信要“牛”。
辭職前,顧少強是學校裏有名的“拼命三娘”。
她想為學生安排一次體驗式的課程,就自掏腰包,花了5000元的費用。為了跟學生更好地互動,她買了機器貓的人偶服裝,捂出了一身汗。
後來,她又花了一年的時間,做了“廁所文化”。她把故事抄在紙上,用繩子系在女廁所的掛鈎上。一週換一次,一次能寫6篇故事。
那些故事都是她多年積累下來的,“關於成長的體會”。紙上還彆着一支圓珠筆,讓被觸動到的人,留下自己的想法。
她是一名行動派,有了好點子,方向是對的,她就要試試。
在最近的一條媒體採訪的視頻中,顧少強戴着遮陽帽,説話利落。
“這6年我不知道鋪了多少張牀,套了多少張被套,刷了多少個馬桶。大家聽到可能覺得這就是一種苟且的生活,但是我不這麼認為,我覺得這就是真實的人生。”

生活被瑣碎的細節填滿,但她總能從中發現生活的樂趣。顧少強認為,理想和物質之間,不必要橫生出一道分水嶺。
她講起一個故事。那會她還住在街子古鎮,從小生活在北方的她,格外珍惜四川的豔陽天。有一回,陽光正好,她決定把家裏的鞋子和棉被拿出來,蹲在水池旁,洗洗刷刷,讓鞋子被子曬曬陽光。
一箇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顧少強抬頭,招呼了一聲,繼續手裏的活。女人露出詫異的神情,“顧老師,您還親自刷鞋啊?”
“我當時覺得很可笑。”這些事情,它瑣碎,但是能給人帶來快樂。顧少強説,她把鞋子晾曬在院子裏,看着它們漸漸染上陽光的味道。
“任何人不可能不接地氣地活着,不可能仙氣飄飄。如果生活裏只剩下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就不是真實的生活呀。”

顧少強一家三口在甘肅張掖
如今,身邊的人,還是習慣喊她“顧老師”。她也喜歡這個稱呼。
爆紅之初,很多人在網上私信她,談到自己的職業焦慮。顧少強一時不知該怎麼回覆。
“我們之間有一個本質區別,我不是因為職業倦怠離開學校。”顧少強説,“因為我有很多的夢想要去做,所以我的教師生涯只是暫時做一個完結。”
事實上,她今年41歲,還是沒離開教育的圈子。辭職後,她在古鎮上開直播課,給別人做心理諮詢,去參加心理沙龍。

顧少強還在從事教育行業
她聊起當年辭職時的“初心”。“其實你們理解的‘世界那麼大’,跟我的初心有點差別。我能在有錢有閒有心情的時候,去探尋這個世界,就已經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而且又有誰規定,世界只是山水世界呢?”
她説起,辭職是因為自己還有很多理想。那些模糊不清卻令人嚮往的理想,是什麼?
顧少強曾在一次演講中有過解釋。
我曾經當過酒吧歌手、做過揹包客、體驗過搭車去大理、會自己擰氣球賺錢掙路費。我還有太多夢想,瑜伽、半馬、圍棋、手作、潛水、跳傘、古琴、洞簫、愛爾蘭哨笛、縫紉、託福、第二本書、芭蕾……
39歲那年,顧少強立誓要學會滑板。40歲的時候,她做到了。她滑的是寬大的公路板,安全性高。她不會空中翻轉那些華麗刺激的技巧。
但是她能自如地駕馭腳下的滑板,享受迎風、乘風、馭風的感覺。
她能隨心控制滑行的速度。隨時停下,隨時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