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查韋斯（下）_風聞

作者簡介：魏海 江蘇淮安人，畢業於解放軍國際關係學院，並獲中國人民大學碩士學位。曾在中國駐尼日利亞、委內瑞拉、荷蘭和墨西哥大使館，以及聯合國駐塞拉利昂觀察團、聯合國駐塞拉利昂特派團、聯合國和非盟駐蘇丹達爾富爾特派團工作，先後擔任過聯合國軍事觀察員、聯合國任務區司令部軍官、中國駐尼日利亞大使館秘書、駐委內瑞拉大使館副武官、駐荷蘭和墨西哥大使館國防武官等職。

（作者供圖）

在委內瑞拉擔任副武官期間，我曾經多次出席由查韋斯總統親自參加的閲兵、集會、宴會、招待會、簽字儀式、軍事院校畢業典禮等等儀式，近距離感受到普通民眾對他的愛戴之情，感受到他對軍隊下級官兵的關心和愛護，感受到他對中國人民友好的情誼。

他那雄厚激昂的嗓音以及充滿戰鬥激情的演講給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每次坐在他發言席後面的主席台上，我都能聽見他那雷霆萬鈞的西班牙語顫音在大型音箱擴音器的放大下，如出膛的炮彈，震得周圍的空氣都在發抖。

每次出席萬人規模的閲兵集會，都會看見按耐不住內心激動的民眾不顧一切地衝向主席台，主動向查韋斯表示愛戴和感激之情，最後都要被戴紅帽子的總統衞隊士兵攔住並送回人羣。起初我還以為是有關單位故意安排的“托兒”，時間長了發現純粹是羣眾自願之舉，貧苦民眾對他的感情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在檢閲部隊時，有好幾次都下起了暴雨，貼身警衞立即為其撐起了雨傘，但查韋斯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堅持在雨中檢閲部隊。一場活動下來，他的全身都淋濕了，滿臉的雨水，令我們這些在雨篷下就座的大使和外國武官們深受感動。

（作者供圖）

對於每年畢業的陸、海、空以及國民警衞隊軍事學院畢業學員，查韋斯都要抽出時間出席他們的聯合畢業典禮，親自為他們授予學位證書以及佩劍。四個院校的畢業學員約有600多人，查韋斯總統都會冒着炎炎烈日，親自為他們每個人授劍。這樣的活動每次都要持續三到四個小時，我們坐在主席台上都要汗流浹背，何況他是西裝筆挺地站在毒辣的太陽下！

查韋斯在任何場合下都會毫不掩飾地表達他對中國的好感和敬意。幾乎每次公開演講，他都要或多或少地提到中國，有時是引用《孫子兵法》中的名言，有時引用《道德經》中的哲理，有時完全引用《毛主席語錄》。在他的眼裏，中國就是一面旗幟和榜樣。有趣的是，只要大罵美國或大罵美國總統布什時，他一定會把中國搬出來。在他的眼中，美國是霸權主義、殖民主義和恐怖主義的代名詞，而中國則是正義和友誼的化身。

（作者供圖）

雖然他對中國的理解還有些跟不上時代或者不夠全面，但作為一箇中國的外交官，我在現場聽起來還是覺得很有面子的。鑑於查韋斯對毛澤東的一往情深的崇拜，我國領導人訪問委內瑞拉時，外交部禮賓司特地準備了毛主席塑像以及西班牙語版的毛主席著作，作為國禮送給查韋斯。

對於來訪的中國政府和軍隊高級代表團，查韋斯一般都會給予高規格接待。在機場迎接我代表團，我只要憑中國使館的照會以及外交官身份證，就可以直接將代表團成員迎進貴賓室，無須排隊，無須過海關和出入境管理局，經常讓排隊的老外們羨慕不已。同時，對於中國駐委內瑞拉大使館的外交官們，查韋斯也經常給予很高的禮遇。

查韋斯總統主持中委建交三十週年紀念活動，圖左起為居一傑大使、查韋斯總統和佩雷斯外長。（圖片來自網絡）

2006年6月，中委建交30週年時，查韋斯一個電話，讓外交部立即通知中國大使館，他要在總統府的會議室會見中國使館全體外交官。我館三十多名外交官趕緊乘車前往總統府。在總統府，查韋斯率眾多委政府和軍隊領導人接見並與我們敍舊。會見是在非常輕鬆、友好的氛圍裏進行的，完全沒有任何約束和禮節，會後還在總統府地下室裏一起共進午餐。

圖中背對觀眾者為查韋斯總統，其右側為中國大使，左側為武官，中間（左三）同查韋斯握手者為作者本人。（作者供圖）

看到穿着軍裝的中國武官和副武官，他主動向我們打招呼、握手和拉家常。當他看到我的中校軍銜時，高興地説道：“Comandante! 我也是Comandante，咱們倆軍銜一樣。”眾人哈哈大笑。“Comandante”一詞在委內瑞拉的西班牙語中，既是“總司令或指揮官”，又是“中校”的意思。查韋斯1992年發動政變時，是中校營長。政變失敗後，他的軍旅生涯從此結束，雖然他後來當了總統，成了武裝部隊總司令，但他的軍銜始終都是中校。

查韋斯看上去體格碩壯，精力極其充沛，像頭名副其實的“雄獅”。事實上，他本人並沒有那麼壯碩。用他本人的話説，是因為總統衞隊的保鏢們時刻都讓他穿着防彈衣。查韋斯在國內面臨着近40%的反對派，在國際上同鄰國哥倫比亞的關係也多次劍拔弩張，同美國更不用説了，卡斯特羅曾多次提醒查韋斯要防範美國的暗殺。因此，查韋斯的安全警衞工作非常嚴密，其本人行蹤也充滿神秘色彩。在委內瑞拉期間，我知道副總統和國防部長等軍政高級官員的住所所在，但對於查韋斯，除了知道他大部分時間住在總統府內以外，對於他其他的住所一無所知。

查韋斯總統兩側為時任中國駐委內瑞拉大使居一傑大使夫婦，查韋斯總統身後兩側為中國使館正副武官。（作者供圖）

查韋斯外出活動時，他的警戒工作主要由三部分人員組成：第一部分是當地警察和部隊士兵，包括刑偵技術警察以及防暴破警察，負責外圍警戒、維持秩序，並清理活動場所；第二部分是戴紅帽子的“Casa Militar”，即“軍人之家”，類似於我們的中央警衞團8341部隊，負責全程的內部警戒，擁有較高的特權；第三部分是身着西裝，剃着海軍陸戰隊頭型的貼身保鏢。他們隨身攜帶手槍、衝鋒槍等輕武器，人員有嚴格的分工。離查韋斯最近的保鏢手裏總是拎着像西服套一樣的東西——防彈鋼板，一旦遇到襲擊，保鏢們會迅速在總統周圍形成一道人牆，用防護鋼板擋着抵擋子彈或爆炸物的襲擊。

掌管貼身警衞工作的頭目權力最大，他們的一句話就像聖旨，別人無法推翻。我就曾領教過他們嚴格得近乎死板和不通人情的工作方式。

2007年3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在加拉加斯會見委內瑞拉全國代表大會主席弗洛雷斯。（新華社記者劉建生 攝）

2007年3月，我館接待李長春同志訪委，當時已經同總統軍事辦公室主任談妥，李長春同志進入總統府會客室時，中方可由三到四名警衞人員攜槍進入會客室。但是在現場，貼身保鏢們只放行了一名攜槍的中方警衞，其餘的警衞一個也不讓進。我同他們好説歹説，大講兩國友好，説我們是你們最好的朋友，但他們就像機器人一樣軸，橫豎説不通。

最後沒辦法，又給總統軍事辦公室主任打（也是軍人）電話，請他出面協助。然而，即使辦公室主任發話，他們依然不聽，最後我們只好作罷。

晚上查韋斯總統在外交部黃樓舉行晚宴，為李長春同志接風。在我方警衞是否能攜槍進入宴會廳問題上，雙方警衞差點動起手來。因為總統府説可以，但貼身保鏢們卻説不可以，雙方爭執不下。我趕緊將雙方拉開，並採取了折衷的辦法，才平息了雙方的怨氣。

我知道這些人腦袋是一根筋，根本無法同他講道理。當然人家這麼做也有他的道理，你們的領導人到了我這裏，就應該由我們全權負責。我同兩位未攜槍的中方警衞靠近就坐在首長席周圍。

宴會進行到一半時，突然燈光全面熄滅。我一看不好，立刻警惕起來，會不會是有人搞破壞？趕緊起身觀察對方保鏢有何反應，只見他們紋絲不動。我這才想應該沒事，否則他們應該在第一時間就撲到總統的身上，把他保護起來。結果是禮賓人員根據查韋斯總統要求特地安排的，燈光剛滅不久，燭光就點亮起來，原來查韋斯特地要給李長春同志一個驚喜，增添點浪漫氣氛。

2006年8月24日，國家主席胡錦濤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儀式，歡迎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訪華。（新華社記者 姚大偉 攝）

另外，2006年8月，查韋斯訪華。中國使館的外交官在代辦的帶領下，去總統機場為其送行。外交部通知我們説出發時間是下午3點，但當我們抵達機場時，被機場人員告知：“總統專機已於1點多鐘就提前起飛了，弄得我們哭笑不得。”然而這正好反映了查韋斯的神秘總統衞隊一貫反常規行事的做法。

查韋斯除了自己的行蹤很神秘，他還注意保護好自己的哥們兒。2006年1月，玻利維亞土著領導人莫拉雷斯宣佈當選為玻利維亞總統。當時莫剛宣佈當選，但還沒有宣佈就職。他當選後第一件要辦的事情就是去北京訪問。於是，查韋斯慷慨解囊，將自己的總統專機借給莫拉雷斯使用。同時，為保護莫的安全，查韋斯還將自己的貼身保鏢一同借給莫拉雷斯。

當地時間2013年3月8日，委內瑞拉加拉加斯，查韋斯國葬儀式在委內瑞拉軍事學院舉行。（圖片來自網絡）

2013年，查韋斯總統因患癌症不幸去世，委內瑞拉人民失去了一位難得的好總統，中國人民也從此失去了一位衷心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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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 | 魏海

編輯 | 外交官説事兒 青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