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後，我在香港政府非牟利機構照顧基層孩子_風聞

6年前我在秀茂坪一家政府非牟利的託管所工作過一年半。直到今天，我仍然覺得那是我做得最開心最充實的一份工作。

託管所主要是照顧秀茂坪範圍內的小學生。

包括去學校接他們放學，帶到託管所，監督他們寫作業，做完功課帶他們玩耍，直到孩子們的父母來接他們回家。

在香港大部分家庭會請菲傭來完成這些工作，或者家長中一方辭職來照顧小孩。

但是秀茂坪不是高收入區，住在這裏的家庭不少都處於社會基層。

基層父母們手停口停，沒錢請菲傭，也沒時間帶自己的小孩。

如果不託付給託管所，他們的小孩更大機會在放學後流連於街頭，組成小幫派，變成小混混。

所以我們的工作，並非光鮮亮麗，但是對於很多家庭來説，是至關重要的。

那時候秀茂坪有四家小學。

到了放學時間，我和我的同事們一人分配到一家學校去接孩子。

一二年級的小孩最可愛，一放學他們就洋溢着燦爛的笑容，衝進你的懷抱裏，還撒嬌要牽着手走路。

五六年級的小孩最愛耍酷，他們往往一臉不情願地朝你走來，招呼也不屑打。

等接到所有孩子，我們就一小隊人馬回託管所了。

由於託管所的收入全靠政府有限的資助，所以人手非常有限。

我們的託管額度是40個孩子，但大多情況下，所內都處於超額運作的狀態。

作為一家慈善機構，我們不忍心拒絕前來求助的父母，寧願自己多幹一點活，多省點錢也想多收一個孩子進來。

我們甚至還接收了幾個區外的學生。他們來自九龍灣和油塘區，放學後坐校巴來這裏做我們的託管生。

打電話給家人

在託管所裏，最快樂的當然是做完功課後的玩樂時間。

雖然資金有限，但所有人都各發揮所長，讓孩子們玩得開心，又能學到東西。

於是乎，我們五個工作人員，自告奮勇教畫畫、教跳舞、講故事，而我則教孩子們神奇的魔術。

我通常選擇不需要太多道具且道具成本很低的魔術來教大家，這樣，有興趣的孩子在家裏也有條件自己摸索。

在這裏，我想分享我和幾個孩子的相處經歷，也讓大家一窺香港基層的生活百態。

1

小豪讀小六，來自單親家庭，和爸爸住在狹小的劏房。

爸爸文化水平不高，在地盤工作，下班回家往往已經累到虛脱，沒精力管教小豪。

直到有一天，駐校社工找到小豪爸爸，跟他談起小孩逃學、不做功課的問題**，**他才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所幸香港有這麼一隅慈善空間是為這些無助的父母而設，在社工的轉介下，我們託管所接收了小豪。

**小豪剛來的時候戾氣很重，喜歡在託管所搞事、欺負小孩。**晚上爸爸來接他，看得出來兩個人的關係也處於冰點。

三四個月後，他有了明顯的變化，喜歡纏着我表演新的魔術，還大言不慚要和我稱兄道弟。

有一次小豪爸爸拉着我一再道謝，他説小豪破天荒地和他分享自己在學校的趣事，他開心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小豪爸爸緊緊握着我的手，彷彿要用這力度來向我表示他有多感激。

這位過早蒼老的父親粗糙的皮膚颳得我生疼，他的眼角還有眼屎，我莫名地鼻酸了。

2

Mike讀小一，來自新移民家庭，每晚接送他的都是媽媽。

他濃眉大眼，秀氣乖巧，初來託管所的時候，所有工作人員都特別喜歡他。

但相處了一段時間才發現，這孩子是扮乖巧。他有着不符合自己年齡的早熟心機。

他知道怎樣讓大人喜歡自己，怎樣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有一次更被我發現他私底下欺負另一個家庭條件比較好的小孩。

那個小孩每天都揣着新玩具和很多零食來託管所，Mike就軟硬兼施，把他的玩具和零食據為己有。

Mike媽媽是貴州人，大概四十歲，操着一口濃郁內地口音的粵語，每晚來接小孩都會抓緊時間向我們抱怨香港有多不好。

有一天，我照常接孩子放學，Mike朝街上一個阿伯打招呼，阿伯也向他點點頭。

我好奇地問他，你認識他？

Mike淡定地告訴我，他是我爸爸。

爸爸？我有點被嚇到。因為那個“爸爸”白髮蒼蒼，起碼七十歲了。

我強裝淡定：你跟你爸爸平時都這麼打招呼嗎？

Mike忽閃着大眼睛：是呀，偶爾街上碰到就打下招呼。

後來我才瞭解，這位阿伯是中港司機，單身幾十年的他在退休後從內地討了個老婆回來。

不過因為婚姻不和，生下Mike不久兩人就離婚了，孩子由媽媽撫養。

阿伯退休後無所事事，經常在街頭晃盪，看到自己的孩子也不過是輕描淡寫地點點頭。

而Mike媽媽打兩份工，連照顧孩子的時間都沒有。

3

Tony讀小三，住在公屋，父母離異。

眾所周知，香港的住屋成本太高。

《香港愛情故事》裏，一個媽媽想要和自己老公離婚，卻被告知需要分居一年，可同住在公屋沒有別的去處，他們根本沒有分居條件，最後離婚不了了之。

Tony的父母倒是順利離婚了，但除了正在居住的那套公屋，他們同樣沒有別的去處，所以兩個離婚的人不得不勉強在同一個屋檐下繼續生活。

Tony的爸爸也是一個沒有責任心的人，對照顧小孩沒有一絲興趣。

據Tony媽媽説，即使孩子在家説餓了，爸爸也不會幫小孩弄點吃的，他只會準備自己的餐。

在這個破碎的家裏，他彷彿只是一個旅客。

**可能是家庭原因，**Tony非常沉默。別的孩子玩得開心，他卻總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只有在媽媽來接他的時候才會流露出小孩應有的傻氣笑容。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經常孩子升入中學，父母們仍然希望孩子能繼續來這個託管所。

但無奈資源有限，我們只收小學生。

不過本着能幫就幫的精神，我們經常額外幫這些中學生父母填寫入學申請、挑選心儀學校。

誰知道呢，可能我們的綿薄之力就改變了一個孩子的未來。

在這個託管所上班，我們的工作時間需要無條件配合學校的作息。

一般考試日早放學，我們就相應地提早上班。寒暑假則是要從早忙到晚，全日託管。

暑期託管外出活動，太累回程路上睡着了

作為所裏唯一的男工作人員，我還深受小女孩們的喜愛。

一個小二的妹妹經常纏着要我的電話號碼，還承諾説不會經常發信息打擾我的。

一次我更是偷聽到她和她小夥伴的對話，她羞澀地表達對我的喜歡。她的小夥伴則鄙夷地説，你怎麼喜歡這麼老的。

可憐我24歲正當青春年少，竟成了孩子們口中的老人！

工時不定，人工不高，可陪伴這些孩子成長仍然成了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六年過去了，不知道這些孩子們還在讀書嗎？他們是否還記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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