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學術界性別歧視:女科學家太少,會影響所有女性的健康_風聞
返朴-返朴官方账号-关注返朴(ID:fanpu2019),阅读更多!2021-09-14 10:29
永恆之女性,引我等向上。
Das ewige 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
——歌德
von Goethe
撰文 | 郭瑞東
今年7 月 19 日,科技部、全國婦聯、教育部等 13 個部門聯合印發了《關於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創新中發揮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同等條件下女性優先。當前碩士以上學歷,女性的比例已經佔到了一半以上,但博士生中,女性佔比仍然不足。而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中女性佔比分別為 6% 和 5.3%。國家級人才計劃入選專家學者中,女性也佔比僅為 10% 左右。
圖1. 教育部網站2005-2019年教育統計數據
在學術圈中,由於種種歷史原因,仍然存在着性別不平等現象。2020年,《美國科學院院刊》(PNAS)統計了全球多個國家、多門學科自1955年以來活躍的論文發表學者,發現女性研究者的比例雖然有所提升,但也只佔到了27%,且存在嚴重的學科差異。
圖2. 1955年以來各學科,多國科學界活躍的男性和女性主導的科研論文發表者的比例。(紅色為女性,藍色為男性)[5]
今天的文章將結合多篇相關研究,指出學術領域中的性別不平等問題及其影響,隨後嘗試分析問題的源頭,並討論相應的干預手段。
女性:在科研中被忽略
2021年7月2日,《美國醫學會雜誌》(JAMA)刊登了一篇論文[1],分析了2015-2018年間在頂級醫學期刊發表的5554篇醫學論文,發現有第一作者是女性的論文佔35.6%,通訊作者為女性的論文佔25.8%;女性一作的論文被其他學術文章引用次數的中位數為36次,而男性一作的論文被引次數的中位數是54次,遠高於前者;女性通作的論文被引次數的中位數為37次,而男性通作的論文則高達51次,亦遠高於前者。這樣的情況不止出現在醫學領域,化學領域也是一樣。根據《自然》(Nature)雜誌2019年的報道[2],化學領域女性作者的論文被引率相比男性作者的論文少了25%(平均5.6次對比平均7.2次)。
女性科研人員不僅在論文引用上被忽視,在收入上,也面臨着不平等待遇。根據新西蘭的去年的研究[7],學術成就和產出相等的研究者中,女性比男性的終身收入要少13.2萬美元。而根據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的一份報告[8]顯示,於2016年獲得博士學位,並在數學、物理、生命科學、社會科學、心理學、計算機科學或工程學領域長期就業的人,女性年薪中位數為74000美元,而男性為92000美元,比女性高出24% 。
女性從事學術研究的一大阻礙在於養育孩子。《自然》雜誌於今年7月20日發佈的新聞稿[9]調查了128個國家的9000多名女性科研人員,結果顯示,34%的女性會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後離開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相關的全職研究崗位。對於留下的女性,養育孩子帶來的影響則會逐年累計:在第一個孩子出生9年後,這些做母親的科學家所發表的論文比做父親的科學家平均少了10篇。
圖3. 在計算機科學(藍色)、商學(紅色)和歷史學(綠色)領域中,女性和男性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前後的人均累積論文發表量。不同學科的性別差異大小不同,可以看到,在屬於STEM類的計算機科學領域,女性生育後發表論文的數量明顯下降。[10]
這一調查與2021年發表於《科學進展》(Science Advance)的一篇論文[3]的結論相吻合,後者同樣指出養育子女對女性科研人員的影響更大。考慮到照顧家庭本就會影響女性學者的職業發展,論文引用量及收入方面的差異顯然會進一步擴大她們與男性學者之間的差距。
圖4. 1955年之後,男女科研人員的職業長度、年均產出、總產出和總影響力(紅色為女性,藍色為男性)。可以看出,對於最優秀的20%,女性和男性之間差異巨大,且這一差異來源於職業生涯的總長度不同。[5]
女性研究者被忽略造成的影響
眾所周知,鋼琴的琴鍵尺寸是為男性定製的,這顯然增大了女性彈鋼琴的難度,可見工業標準無疑會極大影響到音樂界的發展。
同理,學術界的性別不平等也具有深遠的現實影響。
今年6月發表於《科學》(Science)雜誌上的一篇文章[3]顯示,1976-2010年間在美國的所有生物醫學專利中,由女性主導團隊(指女性在團隊中佔比≥50%)發明的專利明顯少得多。
圖5. 1976至2010年間,由男性主導團隊(男性在團隊中佔比>50%)和女性主導團隊發明的專利數量。[3]
研究者使用自然語言處理對這些專利進行分類,發現女性主導團隊的發明更傾向於關注女性的健康醫療需求。這種傾向在全是女性的發明團隊中最為強烈——她們關注女性健康的概率比平均值高8.7%,比全男性團隊更是高出35%。
在男性主導團隊發明的373,774項專利中,13.3%是針對男性健康問題的,12.4%是針對女性健康訴求的,其餘的專利則不涉及到特定性別;而在女性主導的團隊發明的專利中,這個比例分別是12.5%和14.7%。
研究還發現,比起在盈利性公司中,女性主導團隊在非盈利組織中做出發明的概率高2.4%,這可能是由於企業管理層中的女性佔比相對較低。
圖6. 生物醫學領域的專利及科研論文關注女性健康問題的比例。女性成員在團隊中的比例越高,團隊關注女性健康問題的概率越大。[3]
在藥物研發過程中,女性的健康問題也被長久忽略。由於臨牀使用的志願者大多是男性(因為並沒有性別上的硬性要求),女性可能更容易被藥物副反應所困擾。
這些數據意味着,女性研究者的缺失,會對女性的健康不利。女性擁有獨特的、不同於男性的生活體驗,因此要想促成適用於女性的基礎研究及醫學發明,需要有女性的參與。我們鼓勵更多的女性成為發明家或科研人員;男性成員為主的研究團隊,也需要意識到自身對女性的健康訴求可能缺少關注——雙方共同努力,補上歷史欠賬。
另外,女性研究者缺失,還會影響下一代對STEM學科的印象。尤其是數學、物理、計算機等學科,一旦被打上男性的標籤,則會促成“自我實現的預言”,造成持續的性別不平等。根據2019年瑞典的一項研究[10],中學生會將數學、物理和化學歸為男性專屬的學科,這將最終影響女生進入大學攻讀 STEM 專業的願望。類似的,2020年IEEE上一篇針對計算機科學的研究[11]也討論了這一問題,並指出了可能的改進措施,例如修改教材,在這些專業招收更多的女學生等等。
女性為什麼會被忽視?
2020年6月發表於《自然·神經科學》(Nature Neuroscience)上的一項研究[4]發現,在神經科學領域,那些一作和通作均為男性的論文在引用列表中所佔的比例過高,且引用男性作者論文的傾向在男作者身上最為突出,也就是“男男相引”。更糟的是,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男男相引”的現象會變得越來越嚴重。
圖7. 一作和通作皆為男性(MM)的論文,也最偏好引用一作和通作皆為男性(MM)的論文(左上)。一作、通作至少有一人為女性( W∪W)的論文,引用差異相對較小(右上)。(Citing:引用者;Cited authors:被引論文作者;WM:一作女性,通作男性;MW:一作男性,通作女性;WW:一作和通作皆為女性)[4]
研究人員調查了2009-2018年間的54000篇神經科學領域的論文,發現一作和通作只要有一個為女性時,論文被引次數就會低於預期,當一作和通作都是女性時,文章被引比例少了23.4%。
值得注意的是,上世紀50年代女性作者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實際上略高於男性[5],但到2000年代,這一差距已經逆轉為34% ,論文被引次數的性別差異正以每年0.4個百分點的速度增長。這表明,儘管神經科學領域的女性人數在增長,但引用數據並沒有反映出這種變化,男性科研人員的論文仍然更受青睞。
為什麼學術界會出現論文被引次數的性別差異?誰該對這一現象負責?
這注定會是一個充滿爭議的答案。通常來説,男性研究者有更多的男性朋友,而研究者會引用他們熟悉的人的研究,因此男性會更多的引用男性發表的成果,這不是很正常嗎?不過,這項研究排除了“社交網絡結構”這種解釋。根據某兩位作者過去共同發表過論文的記錄,研究人員可以構建共作者網絡,從而發現社交網絡帶來的影響其實沒那麼大。男性作者仍然偏向於引用其他男性作者的論文,且這一趨勢還在不斷變大。
圖8. 去除社交網絡的影響後(圖B,D),“男男引用”佔比仍然是最高的,且有不斷增長的趨勢。[4]
當然,這一研究受限於數據,只觀察了論文合作帶來的社交影響,沒有考慮更廣泛的非正式場合形成的社交關係帶來的影響,這令上述結論顯得不那麼嚴謹。另外,即使這一結論成立,也不意味着男性研究者是有意識地歧視女性同行。相反,社交網絡的相關研究方法,可用於對學術圈性別不平等的溯源研究及制度改進。
今年8月,美國國家經濟研究局(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NBER)網站刊登了一項研究[13],使用自然語言處理技術對1980-2008年生物醫學界的論文進行自動分類,發現那些由女性提出的新觀念和技術,相對受到更多忽視。研究人員通過分析論文合作網絡,發現女性研究者處在相對邊緣的位置,而大部分女性創新者在網絡中的親密連接更少。並且,即使在一個相對小的社交網絡中,男性也更少接受由女性提出的新觀點。
上面提到的研究都是基於歷史數據,而今年初發表的一篇《自然》論文[12]提出了一種在線實時評估工具,可以量化求職過程中的性別歧視。研究人員發現,在男性佔主導的行業,女性求職者的簡歷獲得的機會少了7%;而在女性佔主導的行業,男性也會遭遇歧視。雖然該工具並不針對學術圈,但這類在線工具可以幫我們更快地獲取反饋,好判斷性別歧視的干預措施是否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我們應該怎麼做?
直面學術界的性別不平等,意味着我們要看到女性在學術界——即使在女性參與相對較多的醫學和生物學領域——仍然遭受着顯著的不平等對待。而這不平等正在傷害着全體女性、全體人類的權益。歌德説:“永恆的女性,引領人類前進”(The eternally female draws us onward)。有多少個潛在的居里夫人,正在被我們錯過,又有多少女性經歷着“DNA之母”羅莎琳·富蘭克林(Rosalind Elsie Franklin)的遭遇,其研究成果及貢獻缺少學界的承認。
在《關於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創新中發揮更大作用的若干措施》(點擊文末“原文鏈接”可查)中,國家提出了16項具體措施,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有三點:
一,鼓勵科研單位設立女性科研迴歸基金,資助女性科研人員生育後重返科研崗位,延長評聘考核期限,實行彈性工作制;
二,開展性別平等教育,鼓勵女學生參與科技競賽活動,設置理工科專業優秀女大學生獎學金,引導更多女學生選擇科研作為終身職業;
三,支持女性科技人才獲取科技資源,承擔科技計劃項目,更好地發揮女性科技人才在科技決策諮詢中的作用,支持女性科技人才入選國家高層次人才計劃。
這三點,分別對應了本文指出的①女性缺少進入科研行業的動力,②因生育在縮短科生涯,以及③高層次領軍人才缺失這三個問題,對症下藥。而筆者寫作本文的初衷,也是希望讓更多人瞭解、正視學術界的性別平等問題,共同討論並找出簡便且有效的干預方案,讓全社會都能從更多女性主導的研究中受益。
參考文獻
[1] Chatterjee P, Werner RM. Gender Disparity in Citations in High-Impact Journal Articles. JAMA Netw Open. 2021;4(7):e2114509. doi:10.1001/jamanetworkopen.2021.14509
[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9-03438-y
[3] https://science.sciencemag.org/content/372/6548/1345
[4] Dworkin, J. D. et al. The extent and drivers of gender imbalance in neuroscience reference lists. Nat. Neurosci. https://doi.org/10.1038/s41593-020-0658-y (2020)
[5] Huang, J. et al. Historical comparison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scientific careers across countries and disciplines. Proc. Natl. Acad. Sci. USA 117, 4609–4616 (2020)
[6] Balafoutas, L., Fornwagner, H. & Sutter, M. Closing the gender gap in competitiveness through priming. Nat Commun 9, 4359 (2018). https://doi.org/10.1038/s41467-018-06896-6
[7] https://journals.plos.org/plosone/article?id=10.1371/journal.pone.0226392
[8]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18-00113-6
[9]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1-01993-x
[10] https://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educ.2019.00060/full
[11] https://ieeexplore.ieee.org/document/9273933
[12]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0-03136-0
[13] https://www.nber.org/papers/w29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