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山動物園:荒野可以從城市開始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9-15 21:32
南京紅山森林動物園重磅打造的“本土物種保育區”即將開放。
那是一個集合了本土生態系統的精華,精心打造出的棲息地。儘管其目標是為了讓人獲得身臨其境的動物行為觀察體驗,但它實質上,已經變成一個真實的荒野(可戳:《如何展示一羣白腰文鳥》瞭解更多)。
月捐人青峯上週末去打雜,忙裏偷閒逛了一下,然後就坐不住了:這樣的神仙寶地,大家都該安排上啊!
我最近迷上一個家鄉城市裏的小型濕地公園。
非常難能可貴的,這裏真的是一個“濕地”公園:沒有硬化的河道,也沒有垂直的混凝土河岸,植物雖然是人工栽種的,但並沒有刻意修剪而是讓它們像野草一樣自由生長。
活水順着地勢流經幾個荷塘,最終匯聚到一個稍大的池塘裏,池塘的最中心是一大叢高高的蘆葦,四周環繞着密密的荇菜和幾簇睡蓮。
靠近岸邊的則是無數支楞出水面的狐尾藻,繁茂的植物讓水質呈現出彷彿不存在的透明質感……

濕地公園的蓮塘,還能看到一朵花 ©青峯
這裏不乏動物的蹤跡。
水草上藏着許多隻有手指那麼大的綠色蛙類,走在棧道上,吱呀的響聲驚得它們四散跳開,宛如蟲潮;池塘的左右兩邊各有一棵伸出長樹枝的水杉樹,兩隻棕背伯勞經常各佔一枝隔塘對吼。
同時,池塘也是一窩小鸊鷉和一窩黑水雞的家,小鸊鷉媽媽時不時會一個猛子扎進水裏,留下兩隻寶寶在蘆葦邊上等着吃魚;黑水雞因為吃素要輕鬆得多,一家四口啾啾地浮在水上啄浮萍。
大蘆葦叢裏經常有小羣的白頭鵯過來吃種子,裏面還藏了很多很多的黃葦鳽,但只有當它們探出毛茸茸的黃腦袋到水面覓食或是抓住蘆葦稈子上唱歌的時候才能看到它們。
據説裏面還有慄葦鳽,但我一直沒能看到。

黃葦鳽(讀尖,也有人讀研)©大貓
到了每天下午大約五點四十分的時候,金紅色的荇菜花在湖面上星星點點,像被剪碎的晚霞灑落在湖面上,池塘即將迎來最為神秘壯觀的瞬間:
巨大漆黑的飛影會從運河的方向的高空中滑翔而來,弓着又尖又長的喙,展着漆黑狹長的羽翼,羽毛間點綴着星座一樣的白斑,由遠及近,最終跌落進中心的蘆葦叢裏,擾得一大片蘆葦稈子左右搖晃,半晌之後,就平靜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是黑鳽回巢,有時是一隻,有時會看到兩隻,我最多見過三隻。

黑鳽 ©大貓
沒人知道它們是從哪裏覓食歸來,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麼這麼準時,但的確給這片柔美的池塘帶來了更多狂野的氣息。
沒想到居然可以在這麼小一個水塘裏找到置身草海的感覺,而這些就生活在城市裏的動物,那麼鮮活,又那麼親切。
因此,當我站在紅山動物園本土區的獐子展區面前,看着幾乎與“草海”一模一樣的微縮濕地的時,我的內心充滿了驚豔和欣喜。
我到得巧,獐子剛好站在水裏嚼着草葉,隔着悶熱的水汽,它佇立在高草中和我對視,像霧一樣沉默。

獐子站在水裏嚼着草葉 ©Smile
獐子似乎不想在水裏久留,於是踮起纖細的前腿,伸着頎長的脖頸,不發出一絲聲響地沒入草海,任我怎麼尋找都再看不到它優雅的身影。
但尋找並不是沒有收穫,我看見一小羣白腰文鳥在草杆上跳來跳去撿拾初秋的穀物;一隻牛背鷺在草叢裏伸着脖子發呆;幾隻白頭鵯在水裏喝水。
一隻山斑鳩背朝着我呆立在樹頂,露出幾道紋身一樣的花紋;五六隻灰喜鵲突然集體向着山下趕去,可能細尾獴展區那裏又有小白鼠吃了吧……

牛背鷺在草叢裏伸着脖子發呆 ©Smile

白腰文鳥在枝子上東張西望 ©Smile
在這迷你濕地裏找獐子,卻彷彿魂穿回了在青海找動物的時光(可戳:攀上雪豹走過的岩石,我變成了荒野中自由的動物……一起夢迴青海)。
整個本土區建在一個長長的山坡上,大致分為上中下三層,視線非常通透,理論上可以同時看到濕地的獐子和山林裏的貉、小麂。
當然,理論是美好的。
如果你覺得獐子很難找,不妨去挑戰一下貉,因為這會讓你覺得……還不如去找獐子呢。
貉展區裏種滿了八角金盤、絡石和山茱萸,樹上爬繞着各種藤蔓,貉媽媽帶着四隻崽子在這裏一共有三處藏身處。
只有偶爾的機會才能看見它們立起狗兮兮的腦袋,拿烏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你,然後再迅速地藏回洞裏。
這種又機警又慫的風格完全就是自然狀態的貉所擁有的。

貉打量着拍它的遊客 ©Smile
而隔壁的豪豬們則淡然得多,主要體型大,想藏也藏不住,生性羞澀的它們不喜歡離人太近,有時候明明是它們自己不小心滑到人面前,也要把刺支楞起來,像開屏的孔雀一樣來表示威脅。

這裏有一隻豪豬,你看到了嗎?©Smile
再隔壁的野豬區更加過分,明明沒多少植被,但野豬依然不好找,因為它們躺下的時候和周圍的倒木完全一個顏色……這就是本土區,十分的野(任)性。

小麂展區長這樣 ©Smile
算上赤狐、水獺、黃鼬和環頸雉,這些有名牌的動物還只是本土區動物的一小部分:比如每個牆縫裏幾乎都藏着準備越冬的麻皮蝽,揚子鱷區的水缸裏養着鰟鮍和鬥魚,還有很多螺螄……
我猜以後也會養河蚌,不然鰟鮍怎麼繁殖呢?
而就在頂上的一個小天井裏,我發現了一個新建的胡蜂巢,我立刻跑到工作區去提醒飼養員。
在通道處,飼養員小哥説:“對的,這兒是有個蜂巢,已經建得蠻大的了。”
“恩?蜂巢不大呀…… 等等,你是説這裏還有個大的蜂巢?”
“對呀,不就在你頭頂上嗎”
“……”

頭頂的蜂巢 ©Smile
本土區的生物多樣性十分豐富,或者説本土區展示的不僅僅是某個物種的個體,而是籠養動物、野生動物、本土植物以及整個環境構成的微生態系統——
也許這裏叫做鄉土區更加合適,因為這兒的環境和動植物是那麼的平易近人,甚至可以毫不違和地出現在任何一座後山,或是隨便哪個市區的公園裏。

欒樹的花朵被常青藤的大葉子温柔地承接 ©Smile
當我真正在腦海裏檢索江南的保護區和各種原住民動物的時候,發現本土區還是挺名副其實的。
這些在一些人眼裏也許並不起眼的動物,這方寸之間的草木生靈,已然是我們的所有。
偷偷提一嘴,參觀本土區事實上只能説是忙裏偷閒,因為其實我們幾個月捐人是過來幫忙幹活的。
首先是農活,比如種土豆,做完之後是蒐集松樹枝條和松針做墊料的工作,然後是抬圓木丰容的工作,順便居然還撞上了花老師的直播。

大幹了一場 ©Smile
丰容是個沒事找事的苦差事,很多丰容不費錢,費人。所以丰容的好壞體現的不是動物園的盈利情況,體現的是動物園的良心。
後來,我們又去參觀了救助中心,出來時天已經全黑了,我在青海患上了天一黑就想夜巡的病,所以出門會隨身攜帶電筒,不一會就照到了一隻正在羽化的蟬,接着幾乎沒有間歇地看到了壁虎、沫蟬、蜈蚣、馬陸、蚰蜒、蟋蟀和不知名蛾子的幼蟲,伴着螽斯和澤陸蛙合奏的美妙交響樂。
紅山還有很多漂亮的蛇,可惜一條都沒露面。

正在羽化的蟬 ©Smile
我還曾經在山裏發現豬獾拱過的痕跡,當然也可能是鼬獾的,紅外相機甚至拍到過一隻腦門上扎着豪豬刺的狗獾……
在紅山,大自然的每一個角落都隱藏着驚喜,所以本土區的範圍也許應該包括整個紅山。
不,或者説,我們所在的地方就是我們城市中的本土區。
如今的江南,早已不再擁有華南虎、豹、雲豹、狼、水鹿這些大型獸類,其實就連這些獐子麂子赤狐也已難覓蹤跡。
這裏的環境確實可以在公園田間複製,但我們卻硬化了水底,清理了雜草種上引進的花卉,噴灑農藥消滅蟲子,懼怕一切不認識的小獸,我們能允許身邊的水塘裏有揚子鱷嗎?我們能允許獐麂平安地繁衍長大嗎?
何況很多時候,人們早已不記得它們曾經存在過。

紅山的揚子鱷 ©Smile
我再次想起了那個藏着黑鳽的小公園,還有長蕩湖。
我前不久在那裏目睹了近千隻須浮鷗的遷徙,有的零星飛過,有的五十幾只組成小羣從上空掠過,還有的可能是餓了,懸停在周圍的蟹塘上不時叼起某種金黃色的水生生物。
那裏也是很多留鳥的家園,白鷺、中白鷺、大白鷺、池鷺、夜鷺、蒼鷺、牛背鷺、白胸翡翠、黑卷尾……
即使是城市裏,我們也會偶爾遇見刺蝟、黃鼬,以及白頭鵯烏鶇斑鳩喜鵲鵲鴝等等常見的鳥類。
其實本土區一直就在我們周圍,就像那隻獐子那樣,就藏在我們眼前,等待着耐心發現的眼睛。

“二維碼咕咕”(珠頸斑鳩)和“條形碼咕咕”(山斑鳩) ©Smile
離開南京之前,我來到了下關的一處江邊,這裏是南京西站的舊址。
我上大學的時候,這裏是很多北上的綠皮車的始發站。
因為這裏是長江江面最窄的地方,所以在很長的歲月裏,它都是南北向鐵路的盡頭,火車需要在這裏被拆卸,裝上輪渡,渡江之後再組裝起來才能繼續它的旅程。

江邊 ©青峯
如今,浦口、中山碼頭等名號早已泯於眾多普通的地名之中,不遠處的長江大橋讓輪渡成為了歷史,上游數不清的巨型水壩也讓江水變得温馴。
我看着橋上的火車、汽車和江上繁忙的貨船,心想長江大概已經永遠地改變了吧。
但這時,在貨船的不遠處,一個圓溜溜地腦袋濺起了銀白色的水花,一隻、兩隻、三隻,是長江江豚,一對母子和一隻稍大的成體,它們一直在大橋下的水域裏撲騰,一會探出頭,一會弓起脊背,一會來個側翻。
在它們頭頂的天空中,一隻黑鳶展着平直的尾羽伴着悠長的汽笛聲在江水上盤旋。

江豚露出水面 ©青峯
一股歷史的滄桑感突然湧上心頭,我們所在的土地,我們所在的城市,已經被開發的土地也許永遠不會變成曾經的那個荒野了……
但在我們的城市“本土區”內,只要野生動物們還在,我們就有責任學會和它們共存。
再小的荒野碎片,也是鋼筋水泥林中穿梭忙碌之人的無價之寶。
重野化的荒野,也是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