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非洲第一”尼日利亞，為什麼成了詐騙之都？_風聞

大家好，我是觀網的“尼日利亞王子”谷智軒，我的國家剛剛發生了一場政變，導致我的財產被凍結了，需要觀眾姥爺們一鍵三連才能解凍…相信不少朋友都收收過類似的短信或郵件，而這種詐騙形式，最初的名字就叫作“尼日利亞王子騙局”。尼日利亞這個名字，對很多人來説並不陌生，事實上，這個國家坐擁超兩億人口和四千多億美元GDP，兩項數據穩居非洲第一，是名義上的“非洲第一大國”。然而近代以來，尼日利亞悲劇不斷，猖獗的電信詐騙產業只是一個縮影。這些悲劇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呢？本期《消化一下》就帶大家看看尼日利亞的“三國演義”。

尼日利亞地處非洲西部，被尼日爾河與貝努埃河分成了“Y”字型，南起幾內亞灣温暖的熱帶雨林，北至乾旱的薩赫勒草原與半荒漠地，總面積92萬平方公里，既是西非最大的國家，也是整個非洲人口最多的國家。長期以來，由於撒哈拉沙漠的阻隔，在尼日利亞全境，只有靠近沙漠的北部地區，有一些伊斯蘭傳教士和商人活動，而南部則長期與世隔絕。19世紀中葉，英國探險家在這裏發現了豐富的資源，情況出現了變化。

很快，英國人就沿着尼日爾河佔領了尼日利亞全境。為了防止黑人聯合起來，英國人使出了傳統藝能——“分而治之”，把尼日利亞分成東、西、北三個地區，每個區都有各自的主體民族，東區和西區又被統稱為“南方”。在南方，英國人大力推廣英語和基督教，把英語定為當地的官方語言。而在北方，殖民者則儘可能保留原始的酋長制度和語言文化，保存伊斯蘭信仰，禁止任何人傳播基督教。就連南部的黑人移居到北方生活，當局也嚴禁他們與本地人交流。

那麼問題來了：南方和北方，誰才是英國人的好兒子？我就不賣關子了，是北方。為什麼呢？我們從地圖上來看。尼日利亞南方有出海口，被英國殖民後，南方的經濟很快就超過了北方。比起北方的“鄉巴佬”，南方的小資產階級更有動力鬧獨立，成了殖民者的心頭大患。為了壓制南方的獨立意識，英國人為他們量身定製了一個“假想敵”。這個“假想敵”，就是面積廣闊又信仰伊斯蘭教的北方。

在北方，英國人的説法是：“南方人都是異端，吸北方的血，真是太壞了！咱們遲早要把他們骨灰給揚咯，我支持你們！”。

而在南方，英國人的説法是：“你看北方隨時想把你霍霍了，我要是走了，誰來保護你們？我看還是別獨立了吧。”

在英國人的攪和下，尼日利亞南方與北方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南方經濟更發達，但政府和軍隊又長期被北方人把持，這種狀態一直維持到了二戰結束。二戰後，在美蘇兩國的介入下，亞非拉的殖民地紛紛獨立。1960年，尼日利亞也最終獨立。

但就在尼日利亞獨立前，英國為他們量身制定了一套憲法，每個區都有獨立的立法機構和政府機關，各自管理本區的事務，鼓勵各個區成立代表自己人利益的政黨，把“分而治之”的策略貫徹到底。同時為了壓制南方，英國人又大量安排北方精英進入政府高層，掌管軍政事務，擁有超過一半的國會席位。

尼日利亞獨立後的矛盾，多到一隻手數不過來：什麼宗教矛盾、農牧民矛盾、南北矛盾、民族衝突、軍人干政，等等等等。是個人都會聽暈，咱們也不具體展開了。但如果你把它當成“三國”，一切就好理解了。

尼日利亞所有的矛盾，其實都是三個“國家”之間的矛盾。咱們就拿我國的三國時代作類比。尼日利亞北部有大量遊牧民族、土地廣闊、人口最多、信仰伊斯蘭教、民風剽悍，有點像三國時期的魏國。而東部位於尼日爾河的出海口上，河網密佈，經濟條件好，盛產資產階級和小知識分子，可以簡單把它比作吳國。西部的人口、經濟介於北部與東部之間，與東部一樣是農耕民族，也都信基督教，兩邊有些像蜀國和吳國的關係，懂的都懂。

有些朋友可能知道，我是江蘇人，老家在蘇北的鹽城。江蘇是有名的散裝大省，但是跟尼日利亞比，江蘇實在是太團結了。尼日利亞獨立後的首任總統叫阿齊基韋，是殖民時期的總督，東部人，領導了尼日利亞獨立，所以被印在了面值500的紙幣上，

這位老哥雖然功勳卓著，但可惜沒什麼實權。那時的政權，主要還是被英國人扶持的北方精英把持，真正管事的是總理巴勒瓦，就是5元紙幣上的那位。

大量的政府項目都在北方，讓不少東部人很不滿，原因不難理解：總統都是咱們東方人，堂堂“國父”，500元比不上5元？豈有此理！於是在1966年，東部少壯派軍官發動政變下克上，推翻了第一共和國，殺掉了北方的巴勒瓦，自立為王，建立軍政府，由伊龍西擔任總統。

伊龍西篡位成功後，直接把改革的油門踩到了底，剝奪大量北方官員的職位，由中央政府統一任命地方官，禁止一切政黨活動，激起了北方酋長的不滿：你們東部人不講武德，偷襲老同志！才過了半年，軍隊裏的北方少壯派軍官又發動政變，再次下克上，送伊龍西將軍歸了西，北方的戈翁上校成了新的國家元首，把尼日利亞改了回來。經過兩次政變，文官集團與軍政府的矛盾、穆斯林與基督徒的矛盾、遊牧民族與農耕民族的矛盾、南方與北方的矛盾，種種矛盾都空前激化。

60年代後期，在尼日利亞東部，尼日爾河三角洲一帶不斷髮現新的大油田。1966年，石油工業對尼日利亞國際收支淨貢獻高達43.4%，東部地區更是佔到了全國石油總出口的62.9%，讓北方軍頭主導的政府急了眼，看到東部人賺錢，簡直比自己虧錢還難受。戈翁上校鬼迷心竅，宣佈實施“建州計劃”，將全國分成12個州，藉此把剛發現不久的產油州，從東部劃了出去。

這下東部徹底不幹了，北方人搶走了政權，現在居然連飯碗都要搶。新仇疊加舊恨，東部當場就宣佈了獨立，建立“比亞法拉共和國”，發動內戰。戰爭初期，雙方實力差距懸殊，外界本以為戰爭會很快結束，結果卻硬是打了兩年又七個月。

之所以能打這麼久，與一個叫奧朱古的老哥分不開。此人生於東部的商人家庭，長大後去牛津讀了個歷史學碩士，內戰爆發時，奧朱古正是叛軍領袖。這位老哥打仗不怎麼行，但是很擅長賣慘。他英語好，擅長演講，在各地發表激情洋溢的演説，把比亞法拉描述成受到種族滅絕威脅的國家，同時還花高價聘請專業的公關公司，利用報紙、電視，在全世界宣傳北方穆斯林如何對東部基督徒實施種族滅絕。不僅如此，奧朱古還邀請全世界的記者、攝影師到難民營裏做客，拍攝了大量餓殍遍野的紀實攝影作品。

這一通操作，讓西方大受震撼，反響強烈。一時間，比亞法拉成了苦難和壓迫的代名詞，歐美國家羣眾紛紛自發捐款。高峯時期，每天夜裏能有40多架救援飛機，滿載着國際慈善組織的資金、糧食、藥物等各種資源，冒險降落在比亞法拉臨時修建的飛機跑道上。而把這些本應捐給難民的援助，卻被奧朱古私吞了，用來購買武器，擴建軍隊，製造更多的難民，從而吸引更多的國際援助，越慘越賣，越賣越慘，可持續賣慘。直到1970年，聯邦軍隊佔領比亞法拉最後一個首都奧韋裏，奧朱古帶着親信逃到象牙海岸，他的事蹟才被公之於眾，成為二戰後國際社會規模最大、影響最廣的賣慘騙捐事件。

這場戰爭，最終造成三百多萬平民死亡，同時也奠定了尼日利亞的政治格局。

經此一戰，北方穆斯林集團徹底掌握了國家權力，而軍警集團更是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靠着在戰爭中積累的威望，手握大權，隔三岔五就會發動政變，推翻文官政府，內部腐敗也十分嚴重。而西南地區雖然也信基督教，但沒有與東部一起對抗北方，而是與北方穆斯林聯手，一同消滅了東部叛軍。通過依附於北方勢力，西南的商人集團也分到了一杯羹。

此後發生的事情，堪比羣魔亂舞。1975年，北方軍官穆罕默德，趁戈翁上校去烏干達訪問，發動政變，自命總統。穆罕默德宣佈要“民主化”，但“壯志未酬”，上台第二年，就被反對派射死在了轎車裏，被印在了20元紙幣上。

穆罕默德死後，西南軍官奧巴桑喬，擔任新一屆軍政府首腦，繼續民主化改革，於1979年主動還權給沙加里的文官政府，成立“第二共和國”，這哥們哪天要是掛了，也能被印在紙鈔上。這個“第二共和國”只續了四年，就被北方軍閥布哈里推翻，布哈里幹了兩年，又被同樣出身北方的軍閥巴班吉達推翻了。

巴班吉達掌權時，大搞私有化，導致經濟凋敝，通脹率超過38%。説英語的企業家們積極進取，結合新興的互聯網技術開拓新業務，發展出了“互聯網+詐騙”：到處發電子郵件，聲稱自己是尼日利亞的王室、部長或企業高管，因為各種原因導致財產被凍結了，需要你轉一點錢幫忙解凍，事成之後分你一大筆錢。“我，尼日利亞王子，打錢！”成了世界上最早的電信詐騙。各位可以在公屏上猜猜，哪個國家是最大的受害者？沒想到吧，是美國。尼日利亞的“王子們”，每年從美國人手中騙走的dollar高達上億，數額之大，甚至驚動了美國政府對尼日利亞發出外交通牒。當然，尼日利亞壓根沒有什麼王子，就像秦始皇不會復活一樣。

經濟衰退導致民怨沸騰，巴班吉達不得已宣佈“還政於民”，於1993年舉行民主選舉。西南商人阿比奧拉贏得了大選，但巴班吉達卻宣佈結果無效，引發全國動亂。隨後，巴班吉達被迫辭職，權力交給肖內坎，建立“第三共和國”文官政府。這個政府僅維持了十週，就被北方軍閥阿巴查推翻，回到了軍政府統治。阿巴查大搞獨裁，拖延民主化改革，但在1998年突發心臟病去世。繼任的北方軍人阿布巴卡爾再次開啓民主化改革，終於在1999年交權給民選政府，進入到了現在的“第四共和國”時代。

翻來覆去講了這麼多，只是為了説明一件事，那就是比亞法拉內戰後，整個尼日利亞的政壇，領導人要麼來自北方，要麼來自西南，政變更是家常便飯。這樣一個國家，是不可能好的。

60年前，尼日利亞靠石油出口賺到了第一桶金，可到了今天，整個國家能拿得出手的，還是隻有石油。全國兩億多人口，超1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東部戰敗後，北方穆斯林集團為了壓制東部，不斷搞“推恩令”，加強中央集權。整個尼日利亞，從原來的東、西、北三個區，逐步被分成了12個州、19個州、21個州，一直到現在的36個州。州越分越小，地方的權力也越來越小。石油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收入卻被北方把持的聯邦政府拿走，大量青年畢業即失業，石油從“財富”變成了“包袱”。

底層的東部人，開始把石油視為一切不幸的根源，開始仇恨石油，詛咒石油，攻擊開採石油的跨國資本。大量無業遊民襲擊油田、破壞輸油管線、偷盜油料，導致綁架案件頻發。2006年，反政府武裝“尼日爾河三角洲解放運動”綁架了4名殼牌石油公司的外籍員工；2009年，該組織又炸燬了殼牌石油公司和美國雪佛龍公司的輸油管道。

綁架很快就出現了“人傳人”現象。不僅在東部，北部的遊牧民雖然是名義上的勝利者，但因為政府腐敗，基建速度緩慢，該窮的還是窮，也沒得到什麼好處，被伊斯蘭極端主義利用。2014年，在北部城市奇博克，276名女學生被恐怖組織“博科聖地”綁架。2020年，在西北的卡齊納州，又有344名學生遭武裝分子綁架。綁架案遍佈南北，形成了獨特的“綁架產業”。過去十年，尼日利亞人已經為綁架支付了1800萬美元贖金。

尼日利亞全國兩億人，但警察不足35萬。這35萬中，還有一半是州長、富豪和跨國公司的私人保安，20%從事的是行政工作，只有不到30%的警察在打擊犯罪。去年因為疫情影響，尼日利亞經濟受到嚴重打擊，使得綁架案件變得更加頻繁。今年1月份以來，尼日利亞全國已有超過3000起綁架案件，4個州的上百個校園被關閉，將近1500萬兒童失學。因為頻繁爆發針對中國人的綁架，我國外交部都在上個月發佈提醒，要求我國公民儘快撤出危險區域。

説到這裏，我也來講講自己的觀點。很多小國的歷史，都可以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會有反抗。比亞法拉內戰後，尼日利亞12任國家領導人裏，沒有一個出身於東部。而歷任執政者，只是想方設法鎮壓東部的反抗，製造出“今日無事”、“歌舞昇平”的假象，卻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今年6月，東部反政府武裝襲擊當地政府大樓，總統布哈里發推特，威脅“經歷過殘酷戰爭的人，會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來對待他們”，結果被推特以“煽動暴力”刪帖了。

布哈里一怒之下，以“破壞企業生存”為由，封禁了推特。可尼日利亞的結構性矛盾依然存在，盛產石油、有全國最好港口的東部，被北方的統治集團當成了“內部的殖民地”，貧困率高達71.8%，73％的人缺少安全飲用水，70％的家庭電力不足。英國殖民者中斷了民族融合的進程，統治近百年，製造的割裂已經根深蒂固，北部、東部和西部，沒有共同的民族、沒有共同的語言、沒有共同的宗教信仰、沒有共同的生活習慣、沒有共同的集體記憶，就連最基本的經濟聯繫都沒有——反正賣石油就完事兒了唄。遊牧民族和農耕民族，在歷史上就是搶和被搶的關係，如今只是在北方穆斯林軍閥集團的武力鎮壓下，製造了短暫和平的假象，但湧動的暗流一刻也未曾停歇過，不去解決這個問題，在我看來，尼日利亞遲早還會爆發內戰。如果實在不能在同一個屋檐下過日子，可能分家才是對所有人都好的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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