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山的灰色崖壁上,沒有一隻岩羊能逃過她的眼睛_風聞
猫盟CFCA-猫盟CFCA官方账号-民间野生猫科动物保护联盟2021-09-15 00:28
今天的推送是內蒙調查之羊羊羊的故事。
大貓與當地人攀談,得知他們見過的羊有三種:岩羊、盤羊和北山羊。在狼山我們看到了岩羊。
還聽説狼山也有過猞猁、兔猻和雪豹的記錄。
雖然沒看到它們,但大貓對狼山不禁充滿了希望——有食物,雪豹就會來。
(上篇故事可戳:從狼山到雅布賴:貓盟要去沙漠裏找雪豹?)
內蒙調查的文章沒發出幾天,內蒙古便再次傳出雪豹的消息。
這次是在四子王旗,包頭的北邊——四子王旗大家並不陌生,航天發射的回收場便在這裏,今年曾經有火星返回艙前面路過一隻狐狸,充分顯示這地方有不少動物(詳戳:嫦娥五號對不起,讓狗子接你回家了……)。
然而這隻雪豹的出現並不正常。
這裏遠離已知的雪豹棲息地**:蒙古杭愛山或戈壁阿爾泰省,距離這個點最近的潛在雪豹棲息地、也是過去曾有歷史記錄的陰山山脈——其西端即為我們8月行程的目的地:狼山。**
大牛看着地圖説:沒準這個雪豹是從狼山跑出來的?

內蒙四子王旗發現的雪豹 圖片來源:烏蘭察布日報社融媒體中心
(獲悉這隻雪豹的消息後,大牛刻不容緩,蹲在4S店門口奮筆疾書,從專業角度提出了救助建議,詳戳:關於內蒙古四子王旗發現野生雪豹的救助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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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盟-內大聯合調查小組
一旦來到野外,大牛便立刻呈現出滿血狀態。相比那些擅長於數據的科研工作者,他更願意把時間花在野外。
作為北大山鷹社的老山鷹,大牛非常擅長/熱衷於組織起一支考察隊伍,探索荒野,尋找動物。
這個特質比較契合貓盟的野外基因,中國那麼大,有太多貓科動物的空白在吸引着我們,強大的野外操作能力異常重要。
因此當我們決定開啓西北探索之旅後,大牛很快就拉起了一支強大的隊伍:科研組有蓓蓓、子馭參加,傳播組有大鵝同行並負責調查隊的財務,貓總管郭婷也參加了本次活動並負責後勤。

荒漠地帶植被稀少,沙塵瀰漫 ©大貓
此外,大牛還約了內蒙古大學的梁斌老師、在南京的周延和做自然教育忙裏偷閒出野外的李小龍,加上遠道而來的鸛總和提供了一輛車的熊吉吉,於是我們有11個人,得以組成三個小隊開展調查。
按計劃,我們將在狼山安裝20-30台紅外相機,以便搞清楚這裏的野生動物。
照例,我們先分組在狼山裏跑一天,看山,以便對當地生境形成直觀的印象,並且確認預設相機位點的可到達性。

山是長這樣的,植被極其稀少 ©大貓
2
岩羊是對眼力的終極考驗
8月23日一早,天不亮我們就出發了。
我與小龍、蓓蓓、大鵝一組,我們精心準備,攜帶了從望遠鏡到長焦相機到熱成像儀等多種裝備,決定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路過的動物!
我過去對自己看動物還是很自信的。當我進山後不久,在一個山溝裏下車溜達時看到了兩隻岩羊,於是就更加自信了。

這會兒感覺岩羊還是蠻容易看到的 ©大貓
説實在的當時我很驚訝,因為在來這裏之前我們幾乎找不到關於狼山野生動物的介紹資料,以至於我們唯一掌握的信息就是大牛告訴我們的:狼山北部有一些北山羊。
因此當岩羊出現時我是異常開心的:如果岩羊夠多,那就意味着雪豹的食物來源是具備的。調查初始,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人欣慰了。
事實上剛進入狼山時,我多少為眼前的景觀感到震撼:太乾燥了。
這裏甚至比6月時在張掖的山裏看上去更加乾旱和貧瘠——眼前的山幾乎看不到什麼草,山谷裏連一滴水都看不到,雖然看上去曾經有水沖刷過。
而在張掖的東大山,山谷裏好歹有一條涓涓細流——雖然看上去就和我撒泡尿的水量差不多大。

有水沖刷的痕跡,大概總會下場雨 ©大貓
然而大鵝很快將我的自信打成粉碎。在接下來的2、3個小時裏,我(和蓓蓓、小龍)十分崩潰地不斷聽着她喊:有東西!
然後我們茫然地順着她指着的方向,找了半天卻啥都看不見——這些都是岩羊。
但狼山的岩羊和青藏高原上的岩羊有點差別:高原上的岩羊顏色雖然和石頭很像,但它們總會走在草坪上,於是就可以看到。
而狼山沒有草坪,只有石頭,因此岩羊完全融沒在石頭堆裏,別説不動,就算動了我也很難看見它們。
我們都搞不懂大鵝究竟是怎麼看到的。但從此後我們認準了一條:找動物需要帶着大鵝。

岩羊在石頭上真的太太太難發現了,羨慕大鵝的眼睛 ©大貓
3
這裏過去也是貓的世界
不過事實上除了岩羊外,更多的是家羊。我們和幾個牧羊人攀談,他們説:過去有豹子(雪豹),現在什麼都很少了,偶爾能看到狐狸,不過也很少見。
“那小野貓呢?都有啥?”
“也很少,以前多一些,有一種灰色的,尾巴挺粗的小貓。現在幾乎看不到。”
看來這裏也是以兔猻為主,我們並沒有問到亞洲野貓的任何信息。

變色沙蜥趴在一個糞球上 ©大貓
一個英姿颯爽的加油站老闆娘同時也經營着奇石生意,我和小龍去她家裏翻騰阿拉善瑪瑙。
“大姐,你們這哪裏動物比較多?都有啥?”
“動物邊境那邊多,黃羊、狼都在那邊,我們這邊基本看不見。”在邊上的大哥搭話,看上去他的興趣比大姐更廣泛一些。
“陰山裏就是石羊(岩羊)多,北邊的小山裏有團羊(盤羊),哎對了那種紅色的山羊學名叫啥?”大哥給我們介紹狼山裏的動物。
“那叫北山羊,哪裏有?”
“這邊沒有,要往東一點,那邊有。這邊就石羊多,這些年多起來了。”大哥感覺很專業,能夠準確地分清岩羊、北山羊和盤羊。
“團羊和石羊不一樣,它們不在高山上,喜歡緩坡,都在北邊的小山上。”大哥告訴我們,“去XX蘇木找那裏的牧民,他們知道團羊在哪裏。”

雅布賴盤羊 ©大貓
“那狼山裏還有貓科動物嗎?”我們感覺完全可以和大哥進行專業對話。
“貓科動物也有,今年剛有牧民看到了猞猁,還用手機拍下來了。”
“這邊的戈壁灘上有兔猻,過去很多,蒙古人不打。後來漢族人來了,打兔猻做衣服,幾乎打沒了。”大哥帶着鄙夷的語氣説。
“那您是漢族還是蒙古族?”我好奇地問。
“我是漢族。”他平淡地回答。
“雪豹呢?還有聽説嗎?”
“雪豹過去這邊抓到過一個。去年聽説有人在路上見到過。”大哥告訴了我們所有他知道的信息。
我們把挑出來的瑪瑙裝進塑料袋,付了錢,帶着這些作為贈品的信息離開了加油站。

淘了一大堆石頭 ©大貓
4
現在的荒野不復以往
我們三組人花了兩天時間在山裏安裝了大約20台紅外相機。
這邊的山雖然不高,但並不好走,主要原因是這裏的地面不是土壤,而是沙子。走在沙子上就像走在雪地裏,腳下軟軟的,感覺使不上力,走起來很費體力。
我們儘量踩着石頭走,溝谷裏到處都是被水沖刷堆積的岩石,這裏的山感覺完全沒有存水的能力,因為植物太少,只有少數耐旱的榆樹生長着。


榆樹給這裏添了點綠色,也給我們提供了固定相機的位置 ©大貓
而這裏的風又很大。我説的很大是真的很大,連我這樣體重偏大的人都感覺會被吹得站不住,因此我很擔心大鵝那小身板兒會被風直接吹走。
我們夜巡的時候甚至發現,這裏的跳鼠都不跳着走,而是貼着地跑,我們腦洞大開地推測是因為風太大,它一跳起來就會被風吹走了……
因此頂着風走就更累了。
但我們確實看到了這看似貧瘠的山谷裏依然生機勃勃:我們看到了高山兀鷲和胡兀鷲在盤旋,一隻金雕擦着我們頭頂飛過,而山谷裏石雞的叫聲此起彼伏,就沒有停下的時候。

一窩石雞 ©大貓
漠䳭到處都是,另一種非常優勢的鳥是赭紅尾鴝。偶爾會有沙䳭或白頂䳭混在裏面,巨大的岩石邊還有崖沙燕飛來飛去。

赭紅尾鴝 ©大貓
山區最常見的猛禽是紅隼,在這裏感覺數量很多,而在北邊的戈壁上,鸛總和大牛那組都看到了黑尾地鴉——一種和松鴉有點像的鳥。
在水泡子邊上我們可以看到翹鼻麻鴨、赤麻鴨等鴨子和反嘴鷸、磯鷸等鴴鷸類,現在這個時候能看到不少亞成的個體。
在一處狹窄的山溝裏,一隻岩羊帶着小羊從我面前蹦起,在90度的崖壁上表演了一段攀巖。在這裏我看到了一羣大約十餘隻岩羊,也看到了被吃剩下的岩羊屍體。
但並不和諧的是,就在這羣岩羊的旁邊,我撿到了一顆7.62mm步槍彈殼,從鏽蝕的程度看大約有半年到一年——這説明盜獵至少在近期還是存在的。

撿到一個彈殼 ©大貓
晚上我們到達狼山以北的戈壁灘上,往邊境進發——這裏距離邊境只有100公里不到。
與狼山以南河套平原的沃野千里到處菜地的富饒大相徑庭,狼山以北的荒漠戈壁上植被稀疏。霸王、白刺等荒漠植物緊貼地面頑強生存,如果一片地方有梭梭或錦雞兒,那就看上去還不錯。
夜巡表明北部荒漠的動物並不多,我們大約每開20公里才能看到一隻沙狐,跳鼠的密度也遠比東部的渾善達克沙地低得多,甚至也不如張掖北部的荒漠地帶,而且我們連一隻縱紋腹小鴞都沒看到。
事實上我們一路看到的老鼠洞很少,和張掖北部荒漠兔猻所在處的沙鼠洞幾乎存在數量級的差距。
這讓我們不禁好奇:過去動物多的時候也這樣嗎?是什麼原因導致生物量整體降低的呢?

這塊兒沒有樹木,紅外相機只能固定在石頭上 ©大貓
加油站的大哥曾告訴我們:過去這些戈壁灘上有種挺高大的灌木,野驢黃羊都愛吃,但是後來漢人多了,就砍那種灌木燒火,後來就只剩下現在這些低矮植物了。
所以我們今天所看到的荒野,是當地荒野真正的樣子嗎?
5
未來,回應荒野的呼喚
吃了一整天的沙子(風大,一張嘴就會吃沙土),晚上的時候我居然想着快點結束夜巡迴到狼山以南去。
因此我也理解了當年的匈奴人、蒙古人為啥總想往南跑。
歷史如同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今天我們説漢族抵禦外敵,衞青霍去病縱橫漠北打得匈奴找不着北,然而兩千年前整天吃土喝風的遊牧民族恐怕也是苦從心來:憑啥自己不能在河套地區過過風和日麗的好日子?

河套平原,越往西北走越荒涼 ©大貓
即便在50年前,狼山以北的戈壁上依然是黃羊野驢遍地走,風吹草低見驢羊。
如今的蒙古國或許是當年內蒙荒漠的寫照:在蒙古可以完全沒有高反地看雪豹,這裏可以做世界上最深入紮實的兔猻研究,戈壁盤羊和戈壁熊至今仍和狼羣一起在黃沙和岩石的山區活動。
西北荒漠的保護目標就在狼山以北100公里以外,能做到多少,是個考驗今天人們智慧的問題。
而對貓盟來説,雪豹的再次出現如同一種召喚——我們雖然力量薄弱,但荒野的呼喚我們必須回應。
期待狼山那20台紅外相機的收穫。
下篇預告:雅布賴——沙丘上的大頭羊
感謝梭梭林—蒙古野驢國家級自然保護區、阿拉善右旗林業和草原局、巴丹吉林自然保護區雅布賴管理局、內蒙古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北京大學羅述金課題組的支持與幫助。
此次填補空白調查的費用全部來自貓盟的月捐,感謝我盟的月捐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