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A終於落幕，中二病終將長大_風聞

　　文 | dlsdyc

　　“你現在説話很像真正的成年人了。”

　　——真希波

　　本文有劇透，如有介意者，可在觀賞完劇場版後觀看此文。

　　隨着宇多田光的歌聲再次響起，EVA（《新世紀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的最後一部也宣告結束。無論如何評價這部最後的劇場版，對於那些曾經聽着鞠萍姐姐高唱“勇敢的少年啊，快去創造奇蹟”的人而言，這是他們青春已逝的最新記憶。正如宇多田光在《One Last kiss》所唱的那樣，“吹いていった風の後を、追いかけた、眩しい午後”，我們在淡淡的感傷中，回憶着過去，也懷念着過去。總有難以忘懷的人或事，始終沉浸於我們的心底。但正如痞子所揭示的那樣，自閉中二的碇真嗣也會有一天坦然地對着真希波説道：“你也像往常一樣，非常可愛。”我們總會長大成人，總會走出自己的世界，與更大的世界和解。

　　當然，你也不是不能指責碇真嗣的長大和解只是痞子（《新世紀福音戰士》的導演）個人成功的寫照。一如碇真嗣選擇了沒有EVA的世界一樣，痞子已經不再是那個叛逆的痞子，他最終服從於這個無聊而平庸的世界。在這個沒有EVA的世界裏，凌波麗和明日香都已經不再是碇真嗣的感情寄託。（這一度引來了無數香黨和麗黨的不滿）碇真嗣選擇的恰恰是真希波這樣最合適的，而不一定是自己最喜歡的對象。青春的懵懂喜歡，最終讓位於更加成熟的戀愛。或者用碇真嗣自己對明日香的話來説，“謝謝你之前説喜歡過我。我也喜歡過你。”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錯過，但也是一種放下。不是所有的喜歡都有結果，相似的兩人可能只是抱團取暖。但是兩隻刺蝟之間的取暖，卻有可能傷害對方。跨越了幾十年，痞子終於告訴我們，人總會長大。

　　EVA的中國觀眾

　　討論EVA的創作背景，一直是大家所津津樂道的故事。EVA對痞子究竟意味着什麼，痞子又想通過EVA表達什麼，更是被反覆提及的問題。至少，痞子在創作1995年TV版EVA的時候絕對沒有想到，EVA會成為接下來整整一代中國二次元受眾的討論話題。

　　故事應該從哪裏開始呢？或許應該從那個日本動畫被廣泛引進的8090年代開始。隨着電視機的日益普及，電視節目日益成為當時新一代青少年的娛樂方式。由於當時我國動畫製作產業的薄弱，所以基本上以所謂的譯製片為主。無論是EVA還是哆啦A夢（或者那時候應該叫機器貓），聖鬥士星矢還是美少女戰士（當然你也可以喜歡看貓眼三姐妹），今日中國二次元圈子耳熟能詳的作品幾乎都是在那個時代所引進的。筆者至今都還記得，小時候寒暑假的時候，電視頻道會從早上到晚上不停輪播各種不同的動畫，以至於一度耽誤了筆者做暑假作業的進度。

　　然而，與當時流行的大長篇不同，EVA的TV版只有短短的26集。EVA究竟是如何以自己較小的體量獲取如此多中國觀眾的關注呢。EVA自身的優秀製作素質，以及超級機器人和美少女的搭配自然奪人眼球。自有了EVA以來，在還沒有我全都要的時代裏，麗黨和香黨更是上古論壇撕逼的重要內容。你喜歡冰山美人凌波麗，我就喜歡傲嬌火辣明日香。

　　當然，黨爭動畫一直都有，但是真正拔高了EVA地位的還是它“晦澀難懂”的劇情。這與兩個因素密切相關。一方面，由於為了過審，中國觀眾最初看到的是被刪節版的EVA。這直接導致95年TV版的劇情缺乏足夠的連續性。很多觀眾往往會有我是不是少看了一集之類的觀感。另一方面，與同時代，國內流行的其他動畫相比，EVA的確帶有更強的青年漫特徵。它的表達方式沒有少年漫那麼直接。兼之，痞子在EVA中塞入了大量時髦的概念和設定，更加提高了觀眾的理解難度。對於當時很多像筆者一樣的觀眾來説，EVA大概就是那種典型的**“我看不懂但我就是覺得好厲害”**的動漫作品。

　　在那個上古資訊交流並不發達的時代裏，大部分人也沒有足夠的能力獲取完整的信息。不過，青少年總是充滿旺盛的求知慾。於是在各種動漫雜誌裏，就出現了關於EVA劇情的解讀。什麼集體無意識啊，死海古卷啊，在對於各種奇奇怪怪知識的一知半解中，中國觀眾構建起對於EVA深不可測的獨特想象。碇真嗣駕駛着初號機握着渚燻的靜止畫面，也被部分愛好者進反覆解讀其中的深意。可以説，正是在對EVA的各路分析中，弗洛伊德和榮格成為了二次元圈家喻户曉的人物。基督教神話也成為了“二次元神話學”的必修項目。如果你不知道亞當、夏娃和莉莉絲的關係，那麼你很有可能就不是一個二次元，至少不是一個老二次元。在那個上古時代裏，對EVA做出某種“精深”的解讀，是獲取大量崇拜的快速途徑。

　　隨着互聯網的日益普及以及日本動畫禁令，對於日本動畫的觀看習慣逐漸向網絡遷移。在越來越多的動畫中，是否看過EVA逐漸成為了一個老二次元的標誌。老二次元們想着一代代新人宣傳着EVA神話般的地位。不過，如果沒有痞子在2006年宣佈將創造EVA新劇場版四部曲，EVA也可能會像別的老番一樣逐漸成為一種歷史的記憶。憑藉更上一層的製作質量，新上映的新劇場版再一次激發了二次元圈對於它的討論。無數的新人在舊人的帶領下，開始討論新劇場版究竟是單純的復刻升級，還是打算徹底走向了另一條世界線。

　　在連續製作了序和破兩部曲之後，痞子的進度卻拖沓了起來。直到12年，痞子才推出了新劇場版的第三部Q。憑藉與預告片尾完全不同的正片，痞子也一句獲得了預告欺詐師的稱號。以至於坊間一度流行道，“痞子的預告連一陣都不能相信。”同時，突然跳轉了14年的時間線，更是讓碇真嗣和觀眾一起陷入到巨大的懵圈之中。包括筆者在內的觀眾更是紛紛高呼為何大家都不能説人話好好對待碇真嗣。（當然隨着終的發佈，筆者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了所謂的不説人話在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應該以何種方式來對待碇真嗣，在這個後啓示錄世界巨大的壓力之下，他們已經習慣用這種生硬的方式隱藏自己的感情）

　　不過，痞子在Q中所挖的坑，無疑充分調動了大家的好奇心。所有觀眾都在等待痞子在最後一部劇場版中給出答案和解釋。但正是從這時起，痞子開始慘無人道的拖更。三年又三年，痞子一直以“在做了，在做了”方式應付大家的催促。終於在2021年，EVA新劇場版的最後一部終上映了。

　　失去的十四年

　　第四部劇場版首先在日本上映。然而傳回國內的評價卻並不理想。碇真嗣和真希波在一起好歹也不是不行，但明日香居然跟無名小卒在一起，則引起了許多愛好者，特別是香黨的不滿。再加上坊間一直傳言相田劍介與痞子年輕時候長相相似，一時之間，關於痞子塞私貨噁心觀眾的説法大為流行。麗黨和香黨也罕見地聯合起來抱頭痛哭，一起指責痞子的惡趣味。但隨着劇場版正式在流媒體播出，觀眾終於有了完整的觀看渠道，也終於可以有了自己的判斷。

　　如果一定要説Q和終的聯繫在哪裏，那就是痞子在第四部劇場版裏把失去的十四年以各種方式展現在了觀眾和碇真嗣的面前。正如上文所説，十四年的空缺，導致觀眾和碇真嗣產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在某種意義上，Q中的碇真嗣視角，就是觀眾的視角。為什麼NERV不再是NERV，為什麼會出現SEELE，熟悉的人為什麼都令人那麼陌生，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唯有碇真嗣被停留在了十四年前，而現實卻早已面目全非。這一切在第四部劇場版裏都有了回答。甚至第三部的懵圈也可能是痞子有意設計的狀態，為的就是加強對於時間流逝的認知。

　　整個第四部一條重要的主線就是碇真嗣同學的“上山下鄉”運動。萬念俱灰的碇真嗣在明日香的帶領下，終於來到了末日後人類的定居點。在SEELE的保護下，人類總算保有了一些狹小的定居點。由於人口和環境的蜕化，人類定居點的水平實際上退回到非常低下的狀態。這是一個與EVA一直描繪的第三新東京市截然不同的地方。帶有些許鄉村悠閒的廢土風成為了故事新的基調。

　　相田、鈴原甚至是班長，這一個個未曾料到的人物再次出現在了故事裏。相田和明日香關係密切；一直是體力派的鈴原卻成為了和善的醫生；一直和鈴原吵架的班長成為了鈴原太太；甚至美里和加持都留下了一個孩子，而孩子也已經和碇真嗣一樣大了。痞子正是通過這些不經意的設定告訴觀眾，這十四年不是停滯的十四年。除了碇真嗣之外，每個人都渡過了自己活生生的十四年。許多曾經的不可能成為了現實，在不可預料的變化之中，每個人的命運產生了新的交集。

　　十四年過去了，足夠少年少女變得成熟，成熟到他們已經為人父母。他們不再只按照子女的角度考慮問題。他們已然成為整個社會最主要的基本結構。然而這個開始平和的小鎮裏，卻始終處於一種生存性的緊張之中。他們只是籠中之鳥，甚至不知道何時自己就會像圈外的人類一樣直接滅亡。但即使如此，他們依舊努力地活着。在絕望的災難中，他們沒有放棄幾近虛無飄渺的希望。正如鈴原和班長的女兒一樣，新生命的誕生展現出人類命運的堅韌。

　　也正是在這十四年中，明日香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像相田劍介一樣可以陪伴在她身邊，給她温暖的人。作為殘酷訓練之後唯一剩下的明日香系列，她所追求的僅僅是有人能夠拍拍她頭這樣微小的幸福。她一直極度地孤獨，渴望平凡的幸福。相田劍介知道如何去安慰明日香，去撫平明日香的情緒。

　　從他們住在一起這一點看，就已經暗示了明日香和劍介的親密關係。同樣只有在劍介面前，明日香才會呈現出一種放鬆和自然的狀態。這正是因為劍介才能讓她感到安心。

　　痞子通過這一系列碎片化的細節，成功描繪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十四年。碇真嗣不在的十四年裏，大家都已經長大成人。那麼問題來了，碇真嗣自己又如何呢？

　　長大成人

　　對於第四部開始的碇真嗣而言，這無疑是個了無生趣的世界。在一系列災難性的打擊之下，他似乎連生存的意志都喪失了。然而可悲的是，對於已經不再是李林的碇真嗣而言，死亡可能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在萬念俱灰之中，他被拖進了失去的十四年。

　　對於十四歲的碇真嗣而言，在巨大的壓力面前，他又一次選擇了自閉。他毫不猶疑地以一種極端消極的方式拒絕了大家的好意。事實上，如果不是他這些朋友的不離不棄，碇真嗣可能永遠也不一定能夠從自閉的狀態中走出來。他宛如，或者説他實際上就是一個不成熟的少年，被世界性的災難所壓倒。他在Q中努力嘗試的結果，卻是險些導致世界的再一次毀滅。這種自責直接導致了碇真嗣極端的自我否定，他不是沒有努力過，但如果努力會招致毀滅，那不如一開始就什麼都不做好了。正如碇真嗣自己説得那樣，“大家為什麼都要對我這麼好？”在這種徹底的悲觀之下，碇真嗣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內心。

　　凌波系列則相反。她第一次被從命令的束縛中解脱出來。她宛如新生兒，試圖學會如何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所以她才會對嬰兒感到好奇，對於種地感到好奇，對泡澡感到好奇。凌波系列的開放與碇真嗣的自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但是凌波系列卻始終沒有放棄碇真嗣。無論是設定使然，還是自己的意志，凌波系列再次以悲劇性的方式喚起了碇真嗣的塵封內心。世界並不是圍繞自己而運轉。即便自己停止了運作，時間的長河依舊前行。孩子可以逃避長大，但孩子仍將不可避免地長大。現實會以某種方式將不願成長的人最終拋入這個殘酷而又美麗的世界裏。

　　碇真嗣終於明白了，他必須找到自己的棲息之所。自己的逃避不會產生真正的結果。從這一刻起，他懂得了自己的責任。這也為故事的下半段，也就是父子之間的和解奠定了基礎。

　　在整個EVA的故事中，碇司令一直是幕後BOSS般的存在。似乎每一個使徒和計劃的每個步驟都在他的預料之中。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是他實現目標的工具。他之所以讓兒子駕駛初號機，那是因為只有兒子能夠駕駛初號機。這種高度扭曲的父子關係，歷來就是EVA的討論焦點。不少觀眾就認為碇司令和碇真嗣的父子關係，實際上就是痞子對於自己三次元關係的投射，而他的目的就是要進行一種精神上的弒父。

　　然而，在第四部劇場版中，我們終於明白碇源堂才是那個最大的中二病。如果EVA的世界有罪魁禍首的話，那麼碇源堂一定榜上有名。一切的故事，都源於一個古老的主題，即復活。對於碇源堂而言，無論他的計劃多麼宏偉，他只是為了能夠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作為一枚頂級中二病和自閉人士，唯有唯才能讓他感受到世界的美好和快樂。碇真嗣的存在就是一種詛咒，這提醒他唯的早逝。他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對待這個哭哭啼啼乳臭未乾的小孩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儘可能遠離自己的兒子，減少和兒子的接觸。

　　與始終停留在原地的碇源堂不同，成熟的碇真嗣第一次選擇主動和父親溝通；主動放棄了戰鬥；甚至主動走向自己的父親，去突破父親的絕對領域。碇真嗣是完成了一次弒父，但卻又完全不是我們所理解的弒父。他突破了父親一直偽裝出的冷漠外表。他明白了父親只是害怕與人產生羈絆。所以他現在要做的恰恰是鼓勵父親，讓父親從自閉和不成熟中走出來。碇源堂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軟弱和逃避。在最後的最後，他終於説出，“你已經長大成人了，真嗣”，以及“對不起”。

　　這是一種成長，也是一種和解。在實現了與父親的和解之後，碇真嗣又實現了和明日香還是凌波麗的和解。對於明日香，他可以坦然説出“喜歡過你”這樣的話語，而不是扭扭捏捏隱藏自己的情感。對於凌波麗，他可以説出，“不用擔心，我會創造一個沒有EVA的世界”。

　　“再見了，所有的EVA。”隨着碇真嗣的告別，EVA的世界也宣告結束。碇真嗣的告別也是痞子的告別。在那個沒有EVA的平和世界裏，它雖然有些無聊，但卻是一個平淡幸福的世界。碇真嗣長大了，也學會如何與世界相處。在屏幕外看着碇真嗣的我們也長大了，也在學習這如何與世界相處。或許終有一天，我們會懷念自己的幸福而又不幸福的一生。

　　“走吧，真嗣”

　　“好啊，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