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黑幫離敗給阿茲海默還有幾年?_風聞
Kris-观察者网编辑-洋媒吐气主讲2021-09-16 11:27
大家好,我是有軼見的Kris,我準備好了軼見,你有沒有準備好三連?
最近日本有個新聞挺有意思。8月24日,福岡縣法院對75歲的工藤會五代目總裁野村悟判處死刑,屬於四罪並罰,最嚴重的是23年前年殺了個人,最離譜的是八年前因為對陰莖增大手術效果不滿,捅傷了護士。這麼多年過去了,日本警方對他抓抓放放,到現在才判刑,而且他還要上訴,一時半會死不了。俗話説遲來的正義不是正義,我們在國內見慣了掃黑除惡的雷霆手段,或許想不到日本打擊犯罪竟然如此磨磨唧唧。其實這已經屬於他們罕見地硬了一次,野村是日本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的黑幫頭目,也就是説,這種外人看來刀口舔血的生活,其實安全係數沒有想象那麼低,尤其是高層,犯事常常可以讓小弟去代牢。
説個熱知識,由於日本憲法保護結社自由,所以黑社會組織——也就是“暴力團”——在日本屬於合法,當然組織合法不等於成員行為合法,不等於殺人放火金腰帶,也就是説暴力團不能濫用暴力,違法犯罪還是要被追究的。現在日本黑幫,為了爭取合法地位而努力洗白,總體呈現一團灰色。警察方面,早就把黑幫成員登記在案,但平時也不會去抓,去抓往往也“陰差陽錯”抓不着,只能撿幾把黑幫故意留在那的槍,算是不傷面子可以應付差事。所以你看日本黑白兩道的關係非常特殊、微妙,甚至糾結,你讓我合法地違法,我就可以做不暴力的暴力團。究竟什麼樣的社會,才能孕育出這樣的奇葩?今天我們就來聊聊日本黑幫。
日本黑幫有兩個源頭,一個是文化意義上的,一個是階級意義上的。前一個可以追溯到日本戰國末期的小混混“傾奇者”,他們本來是浪人或者武士家的雜役,平時接觸的都是被美化的侵略行為,進入身份固化的江户時代之後,上升通道有限,迫使下層人士逃離社會體系,於是這些本來就有暴力傾向的人更加反社會,結成團體,好勇鬥狠、巧取豪奪,尤其愛好在路口砍架,這就是所謂的任俠團體。他們一方面因為具象的暴亂行徑被排斥,一方面因為抽象的無畏灑脱而被頌揚,進而構建出暴力美學,融入了主流文化。
然而沒有階級基礎的文化,那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這種暴力文化為什麼吸引人,吸引什麼人?我們得把時間往回多撥一點。公元645年日本通過大化改新進入封建社會,誕生出等級嚴明的身份制度,最下等的賤民叫做穢多,跟印度的達利特差不多,世世代代從事最污穢的工作,不能換職業,匠人精神就是這麼來的。他們的一條命只相當於普通人的七分之一,也就是説砍死一個不要緊,再砍六個才夠判刑,這麼野蠻的社會,也算是暗合了野獸數666吧。那麼賤民為了在險惡的世界裏生存,內部組織起來,構成了黑幫的原型。它被稱為yakuza,ya、ku、za分別是數字八九三,因為在他們的紙牌遊戲裏,這三張牌加起來算作零,是最糟糕的組合,暗示他們沒卵用的人。明治維新從法律層面廢除了賤民階層,但實際上只不過換了個名字叫做部落民,這是日語殺傷力最大的罵人詞彙,代表着日本社會最諱莫如深的黑暗面。日本大約有300萬部落民,由於它的繼承性,民間流傳着他們祖宗十八代的黑名單,這種身份一旦被別人發現,等於社死,所以他們需要一個與主流社會平行的“地下社會”,那就是黑幫。所以儘管日本黑幫看上去叱吒風雲,實際上三分之二的成員都屬於備受輕賤的部落民身份。
儘管出身卑微,但在日本黑幫最輝煌的時候,隨便一個小弟摘掉墨鏡,從西裝袖口露出紋身,不怒自威的樣子就足以讓整條街顫抖地交出保護費,關鍵是當時人們並不反感黑幫,甚至很嚮往。那麼黑幫是如何在日本逆襲,而今又為何衰落呢?脈絡就藏在日本第一大黑幫山口組的歷史中。
1915年,參加過日俄戰爭的碼頭工人山口春吉在神户港成立了山口組。當時的山口組除了通過開賭場搞錢,沒有什麼其他追求,而當時日本最大的幫會是個有政治野心的團體,叫黑龍會。黑龍就是黑龍江的意思,它曾在甲午、日俄戰爭中扮演重要角色,搞情報的能力超過日本軍方。長年侵略戰爭讓日本軍人厭戰畏死,為了改變這種情況,日本研製出苯丙胺類物質,也就是冰毒的原型,士兵在吸食之後會異常殘忍亢奮。在侵華之後,日軍利用中國內蒙地區的麻黃草大規模製造冰毒。黑龍會就在日本國內做起了販毒的生意。戰爭後期日本社會吸毒販毒已經非常猖獗,軍民都濫用毒品,所謂神風敢死隊,其實就是在藥物作用下精神失常的怪物。
其實如果不是黑龍會的極右翼軍國主義屬性過於突出,被麥克阿瑟打掉了,後來也不會有山口組什麼事。二戰期間,山口組三代目田岡一雄由於殺人在國內服刑八年,反而因禍得福保住了小命,他在牢裏刻苦學習黑龍會老大頭山滿的傳記,吸收了紀律嚴明的治理哲學。他一改過去幫裏一盤散沙、以下犯上的做派,制定了森嚴的幫規,強化內部等級。大家應該都看過那個日本黑幫大佬蒸桑拿的視頻吧,還有人惡搞説那是肝猹者網現狀,它直觀地反映出紋身多少就決定了誰是虛假的大佬誰是真實的大佬。説來有意思,本來19世紀天皇覺得紋身不雅,都給禁了,可二戰後來了個太上皇麥克阿瑟,美國人覺得有個性就取消了禁令,田岡一雄就藉機紋藝復興,用古老的儀式感來鞏固內部秩序,形成金字塔式穩定結構,自上而下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便於團結一致力朝一處打。

那朝哪裏打呢?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只管管賭場、海鮮市場什麼的了,得搞大的。這時候橫在山口組面前的是朝鮮人的幫派。殖民朝鮮的歷史在日本形成了一個族羣,叫做在日朝鮮人,軟銀的孫正義就屬於這個羣體,他們長期處於社會底層備受欺凌。日本戰敗後,在日朝鮮人一下翻身了,開始橫行霸道,對日本人各種報復,而日本作為戰敗國一開始慫得不行,警察根本不敢管,後來還是美軍擔心這些朝鮮人屬於共產主義陣營,才出手鎮壓下去。鎮壓之後就成了朝鮮人黑幫,主營賭博和風俗業。山口組把目標對準了朝鮮人幫派明友會,連續大戰下來,朝鮮人被打垮,頭領率殘部投降,統統被切斷小指,山口組終於揚名立萬,讓日本民眾紛紛大呼俠道,連警察出去執勤,都會佩帶山口組的菱形徽章。
在幹翻朝鮮人幫派之後,田岡一雄加緊擴張,節節取勝,吞併了許多黑道組織,充實了自身實力,他乾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廣開財路。傳統黑幫一般就是黃和賭,山口組繼承了黑龍會的病毒生意,就是所謂的覺醒劑,後來又加入了可卡因和大麻類毒品,除此之外還放高利貸,收保護費。田岡覺得黑幫不能滿足於這些常規業務,得有更高的追求,要用正經產業來洗白黑色收入,於是新增了賽車場、賽馬場、土耳其浴室等許多娛樂業務,甚至還通過關係去競標政府項目。這下子幫會的路就走寬了,為現在日本黑幫奠定了灰色基調,使其得以遊走於合法非法的邊緣。
戰後的日本民生凋敝,田岡開倉放糧,禮賢下士,吸引了許多年輕人和退伍軍人加入組織,產生了強大的社會影響力,甚至連政客也不得不給面子。田岡自己的三代目進封儀式,就請到了政壇大佬岸信介和佐藤榮作兄弟,前者是甲級戰犯,也是安倍晉三的外公;後者是參拜靖國神社最多的首相,從美國手上接過琉球,拿到了諾貝爾和平獎。田岡可以和這種人談笑風生,通過賄賂等手段吃定議員更是不在話下,以至於後來小泉純一郎曾經感慨,在日本,不認識自己老家的黑道組長的議員是不存在的。
在田岡一雄的帶領下,山口組從幾十個人的小團伙發展成了日本第一大犯罪組織。其得勢是時代造成的,比如朝鮮戰爭,神户成為美軍的補給基地,山口組成立甲陽運輸公司,把替美國人辦事的肥差給吃了下來;又比如美軍襠下問題十分突出,經常強姦日本婦女,日本政府肯定是不敢説no的,只能默認色情業合法,但也不太好意思説yes,於是就把拉皮條的工作交給了山口組,任憑後者在報紙上打廣告,招所謂的涉外俱樂部女事務員,包吃包住包服裝,限18-25歲。那麼山口組也對風俗業進行了整肅,注重安全規範,提高服務品質,使其具有可持續性,甚至導致色情業成為許多外國人認識日本最初的切入口。
種種歷史機遇歸納起來,就是在戰後日本秩序重建過程中,國家主權不完整,政府治權也受限,手腳施展不開,社會上出現了需要非政府行為體去填充的權力真空。而當日本這個國家逐漸正常化,治理的觸角越來越下沉到基層時,黑社會就越來越沒有合理性。田岡之後,四代目在內亂中被打死,五代目渡邊芳則認清了現實,即霸氣外露屬於找死,悶聲發大財方為王道,於是他通過與財團合作,把業務拓展到房地產、股票、債券等領域,儘管暗地裏暴力手段沒少用,但明面上越來越規矩,距離人們傳統認識裏的那種黑幫越來越遠。
90年代日本泡沫經濟崩潰,山口組藉機抄底地皮,導致民怨沸騰,日本製定《暴力團對策法》加強取締違法行為,對黑幫財務進行種種限制,不能開銀行賬户,不能買社保,甚至不能租房。2011年開始,美國也獻上助攻,制裁一切與山口組有關的人或機構,讓國際資產轉移舉步維艱。對一個失去爪牙的野獸,只需慢慢封掉它的退路,就能把它逼上絕境。失去財路導致黑幫成員逐年遞減,內部矛盾越來越突出。恰好山口組六代目被捕入獄,高層為爭奪權力內鬥不已,終於在2015年慶祝完“百年誕辰”後,就一分為二,2017年又再度分裂,成為三家組織。
日本社會早就告別了野蠻生長的年代,過去進入企業是選擇一條一眼望到老的科層化道路,而黑幫則提供了鋌而走險快速致富的可能性,現在可好,連幫會都徹底官僚化,而且掙得並不見得比按部就班來得多,然而層層剝削的規矩沒有變,中下層的小弟們給高層大哥納貢一點不能少。這導致上世紀六十年代那種拼上半條命,就能手戴勞力士、膝上小芸子、坐下大奔馳的年代一去不復返了。既然現在向上躍進反正都不太可能,努力的邊際收益很低,而社會機制又已能滿足個體安全的需要,那作為年輕人還圖什麼,莫非真圖社團裏發的那幾套西裝嗎?既然沒有新鮮血液的注入,日本黑幫就陷入老齡化和空心化,説句難聽的,組織裏一眼看過去都是老領導,連頂罪背鍋都找不到年輕人,這可怎麼整?於是近年來關於他們的新聞,畫風越發呆萌乖巧,甚至還有一絲辛酸。
有社團領導金盆洗手,帶着小弟逐夢演藝圈,在黑幫劇面跑龍套,我演我自己;有人為了補貼家用,做了一套黑幫表情包,結果沒兩天就被下架了;有中層幹部去超市偷米被抓了現行,懊悔地説自己是為了讓組織存續,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山口組每年萬聖節都給小孩發糖,居然有一年經費不夠連糖都發不起,為此還張貼了道歉信。後來終於有道上的兄弟發現了賺錢的門道,那就是賣奶茶,最好再走私點木薯粉,那鈔票就像風颳來的一樣,比黃賭毒來錢快多了。
現在的日本黑幫不但財務上捉襟見肘,社會地位也越來越卑微,本來就是受歧視的部落民,過去逞威風全靠武力,現在發不了威,老虎與病貓何異?就拿黑幫蒸桑拿的視頻來説,現實情況是很多澡堂會貼出海報,理直氣壯地拒絕黑幫入內。不光在服務業受歧視,就業更成問題,有黑幫成員隱瞞身份偷偷在郵局打工,身份暴露被警察按在地上,不是因為犯了事,而是隱瞞身份打工,本身就屬於詐騙行為。
得,幹嘛都不行,只能做打打殺殺的老本行了呀,那更慘。有次兩夥黑幫隔街對峙,罵得激情四射,真要動手了,突然又停了下來,因為這時候紅燈亮了,大家老老實實等燈。這時候記者採訪路人,有個大媽繃不住了,説這羣傢伙真是蠻逗的。你看,被警察按着摩擦就算了,連街邊大媽可以嘲笑他們。你説年輕後生不中用,那老江湖呢?有句話叫廉頗老矣,一飯三遺矢。前年有個花甲之年的黑幫大佬,坐公交車去行刺,對着目標連biu六槍,無奈眼花手抖,硬是沒打中要害,反而被警察順着乘車記錄給逮了。黑幫老齡化有多嚴重,山口組內部徵文可見一斑,有個老哥投稿寫了首俳句,“比泄露情報 / 更嚴重的 / 是漏尿”,組員們紛紛直呼扎心。就是這幫老頭子,活生生把心狠手辣的黑幫混成了老年俱樂部。
作為上了年紀的老鴿鴿,提到日本黑幫我心目中還是北野武早期那種陰冷暴力,可現在的黑幫題材日漫居然是搞笑番你敢信?比如黑老大洗手作羹湯的《極煮夫道》,還有強迫小嘍囉變性組女團的《后街女孩》。曾幾何時還威風凜凜的日本黑幫,居然已經如此拉垮了?
這種思路就稍微拘泥了一點,這進了城的麻匪,還是麻匪嗎?姓了政的黑幫,它還是黑幫嗎?多年以來,日本右翼和黑幫的關係千絲萬縷,捆綁越來越深。70年代的黑幫首領兒玉譽士夫,其實是侵華戰爭時期駐上海“兒玉機關”特務頭子,川島芳子的老闆,戰後成為中情局在日代理人,對日本政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甚至現在菅義偉的自民黨,當年也是兒玉出錢資助的。日本右翼勢力經常通過黑幫暴力手段敲詐勒索達到政治目的,比如要挾企業政治獻金或者訂購右翼出版物。隨着日本經濟衰退,民族自尊心受挫,以“國家自立”為目的的民族主義再度興起,激進的山口組與保守的日本右翼勢力合流,比如2004年開車衝撞駐中國駐大阪總領事館的“日本皇民黨”其實是山口組的分支機構;2011年他們又在街頭造勢,鼓吹要敲打朝鮮。在陰暗的灰色地帶,難得有這樣的抓手和擴音器,去替日本右翼做他們不敢做的事,説不敢説的話,所以你覺得山口組這樣的黑幫可能因為掃黑除惡而被徹底消滅嗎?
2000年趙本山在春晚演了個小品叫《鐘點工》,其中一段是這麼説的:有一隻老虎,被蛇咬了一口,老虎急了,就想把這蛇踩死,追啊追追追,追到一個小河邊,這蛇,吱……鑽水裏去了,老虎就在河岸上就這麼等,小樣的我就不信你不出來。不一會,從裏面鑽出來一隻王八,老虎上去就把它按住了,“小樣的!你穿個馬甲我就不認識你了?”無論是黑幫從了良,還是政府染了黑,兩者糾纏到最後結果都一樣。這爬進爬出的生物,既是蛇也是王八。所以不管你這身衣服是穿是脱,就憑這一身騷氣,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好了,關於日本黑幫咱們就聊到這裏,《有軼見》是個關注日常生活的節目,和我一起從清奇的角度尋找塑造世界的奇妙力量。關注我的個人賬號有軼見的Kris,不要錯過精彩內容,還有就是記得一鍵三連,多多點贊,你的每一次轉發都在給我更新的力量。我是楊晗軼,我有軼見,我們下期節目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