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調查、比慘，年輕人做投資有多拼？_風聞

　　深燃（shenrancaijing）原創

　　作者 | 黎明

　　編輯 | 魏佳

　　現在的年輕投資者有一種莫名的幽默感，一到股市暴漲暴跌，就段子滿天飛。去年暴漲時，他們的口號是“to the moon”，到今年畫風一變，很多人調侃自己“關燈吃麪”。

　　在港美股互聯網券商老虎證券的社區裏，“比慘大會”已經辦到了第6屆。用户們在評論區發帖曬單，放出慘不忍睹的收益圖，在線比慘。

　　“本來覺得自己夠慘了，但沒想到還有比我更慘的人，心情頓時好起來了！”有用户説。

　　也有人因為盈利獨樹一幟。暱稱“石頭Stone”的用户在7月初發了一篇上半年交易覆盤的帖子，本來是給自己做個筆記，沒想到帖子火了。他的突然走紅，是因為他上半年高達62%的收益率。

　　“簡直就離譜，這收益率都趕上巴菲特了。”評論區七嘴八舌，有人感嘆他的定力好，有人直接打下一串“大拇指”的表情，場面一時熱鬧極了。

　　這是一副很有戲劇性的場景。投資交易，在老一代人看來可能是一件冷冰冰的事情，需要理性、剋制和耐心，所以很多人選擇拒絕外界雜音。但現在的年輕人不一樣，他們喜歡互動和交流，虧了會比慘、贏了會曬單，也樂於分享自己的投資經歷。還有人，像渾水公司一樣去做卧底，調查企業的真實情況，以此來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

　　融360維度近日發佈的《一線城市Z世代投資者行為調研報告》顯示，一線城市Z世代中超過50%的人在18歲-20歲進入資本市場接觸理財。這些成長於互聯網時代的新一代投資者進入市場的同時，也在塑造新的投資習慣。

　　歡迎來到“韭菜”聯盟

　　用户“奧地利的春天”在兩個月前參加了比慘大會。上半年科技股成下跌重災區，他的倉位裏都是陸金所、雅樂科技這些科技股，最多的一隻虧了75%，還有一隻反反覆覆買過好幾次，都是賺錢了不走，虧損離場，最後導致加起來大概虧了4萬美金，“肉疼。”他説。

　　奧地利的春天生於1992年，自己創業，所以在炒股時擅長用“老闆的高度去分析公司”。猜測老闆會如何佈局，得出預設，如果思路判斷正確會讓他覺得“很爽”，甚至比“賺錢更重要”。

　　在此之前，奧地利的春天收益也還不錯，去年2美元就買入的“非洲阿里” Jumia，不到一年翻到今年2月的近70美元。

　　但震盪來得太快。春節後，隨着海外疫情反覆，股市行情陡轉直下，很多公司股價腰斬；隨後幾個月，股市又全面復甦，年中的時候很多公司股價再創新高；然而，7月行情突變，中概科技股暴跌，很多人被套在了山頂。

　　虧的方式各種各樣，股民紛紛自稱韭菜一片哀鴻，而比慘大會成為他們互找安慰的陣地。其中，有人根據自己的虧錢經歷編了一首《股市韭菜哥（七律）》貼在評論區，“踏水穿山腳下空”的一句感嘆配上高達93%的虧損截圖把不少看客逗樂。

　　圖片來源 / 老虎證券

　　社區的氛圍被調動起來了。配合各種誇張的表情包，虧錢這件很氣人的事情，竟然在這裏呈現出一副滑稽的熱鬧景象。

　　“看看原來我不是最慘的，大家都挺‘背‘的。”奧地利的春天説，他不加QQ羣、連同學聚會都很少參加，但他樂意參與比慘大會，因為“它能夠引起共鳴”。

　　比慘大會這個活動的誕生，是在去年3月疫情爆發、美股連續熔斷期間。根據老虎證券方面的説法，活動的初衷，是讓用户能夠“發泄一些最近心裏的不愉快，一起抱團取暖，以愉快的心情面對生活”。

　　石頭Stone對此深有感觸。他在4塊多買進蔚來股票，誰知道公司股價一路跌到1塊多。他越跌越買，一直在補倉，最後都補到沒錢了。周圍的人一度難以理解，“很多人説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沒有人相信你，很孤獨。”直到他悄悄混進了一個蔚來車主羣，意外發現，羣裏像他一樣在老虎證券買了蔚來股票，而且一直在加倉買入的人還有很多。

　　“就突然有信心了，你發現這個事情不止你這麼想，人家也覺得你沒錯，還説你非常厲害一定沒問題，你找了認同感。”3年後，石頭Stone回憶當時這段經歷頻頻頷首，“如果真的自己扛，壓力真的太大了。”

　　用户“村委主任”就是那個鼓動大家抱團的人。他自稱“蔚來死多頭”，在2018年就定了蔚來ES8創始版，是温州前幾十名車主之一。慘的是，2019年不僅買的ES8被召回，他買的蔚來股票也一路狂跌，他加槓桿補倉，最後股價跌破平倉線，他被迫平倉，一週虧掉幾年盈利‍。

　　受訪者供圖

　　別人都以為他game over了，誰知村委主任沒幾天再次孤注一擲重倉買入十幾萬股蔚來，“國內新能源車肯定是未來重點發展板塊”，他篤定，“國外有特斯拉，中國也必然有自己的龍頭新能源車。”

　　坊間是各種唱衰蔚來的消息，聽得多了，村委主任會在老虎證券的社區上試圖反駁，更多的時候他會發些自己對蔚來的想法。“我希望朋友們對蔚來再耐心一點，不要因為一點波動就大呼小叫。”帖子裏，村委主任不斷強調，在那段困難期這幾乎變成他的口頭禪。

　　他還參加了十幾場蔚來車友線下聚會。“那段時間李斌他們頻繁出現在車友俱樂部，主要談了後續蔚來的產品規劃，也算是定人心，希望我們車主對他們有信心。有個温州人後來買了50萬股，去年直接財富自由了，也是我拉來聽的。”他説。

　　在老虎社區，村委主任被同為多頭的用户稱為“在一線戰鬥的主任”，每當發財報了或者碰上大跌大漲，有人就會給他留言讓他出來“説兩句”。他們以此形成共鳴，彼此打氣。

　　當蔚來股價真的“起飛”後，有人在村委主任的回顧帖中揚眉吐氣：“村主任，那年我們做多被罵傻子的日子終於結束了。”即便很多人從未見過面，但這並不妨礙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

　　因為62%的收益率，

　　覆盤貼成了爆款

　　行情暴擊下，抱團帶來鼓勵，但更多人想做“常勝將軍”。而通往這條收益的路上，“好記性比不過爛筆頭”這句話，被很多人奉為不二法寶。

　　石頭Stone是個很喜歡做研究的人。他説自己從2017年至今調研過很多公司，做筆記之多光紙質材料和筆記就有幾千頁A4紙，只不過從未公開。直到有一天，有個炒股的朋友很驚奇地問他：“你居然還用手寫筆記，你是不是古代人？”然後，他開始把筆記搬到線上，先是小紅書，再是老虎證券。

　　從悶聲發大財到公開筆記，石頭Stone後來如此解釋這種轉變：“有人看，説明內容有一定價值，蠻有成就感的。”

　　最直接的反饋是點擊率。7月，當作給自己上半年“戰績”做總結，他在老虎社區上發了一篇覆盤貼，關注度暴增，原因是62%的收益率——這在景氣好的去年可能都算少，但當潮水退去，那些被熱錢吹起來的股票紛紛跳水，“看天吃飯”不再成立後，大家想知道他做對了什麼才能逆勢盈利。

　　受訪者供圖

　　帖子很長，石頭Stone主要講的是他遵循的“1評估+2觀察與調研+3買入+4裝死達到估值區間+5賣出=6獲利”這套投資公式。因為現在賬户裏有50多萬美金，他説自己趨於價值投資，“主力少操作，小倉位在市場大幅震盪時高拋低吸”。

　　他的一條整體呈向上趨勢的收益線開始引起大家對價值投資和快進快出兩種策略的討論。那次後，石頭Stone分享地越來越頻繁。“我就在想，通過我的這些文章，能不能給到別人多一點視角，這是我的初衷。”他對深燃説。有時候他還會嘗試一些實驗性的東西，比如就某家公司的財報發起一個投票，他分析這些數據，試圖知道大家都在關注什麼。

　　在互聯網券商的社區模塊，類似關於投資方式、思維模式的筆記很多，有純説自己投資感想的，也有結合自己的實盤操作做分析的，都很受歡迎。20多前從內地移民到新加坡，現在做到東南亞最大獨角獸公司IT管理層的用户“謀定後動” 屬於後面一類。

　　他是期權重度愛好者，平時做sell put（賣出看跌期權）。期權本是相對正股更復雜的金融產品，更何況做賣方，這對操作者意味着更高的風險管理和更嚴苛的自律。他的辦法是在老虎證券社區裏每月定期發佈一篇期權策略覆盤，記錄期權盈利和實際交易記錄以作回顧。

　　他還記得自己10年最大單筆虧損的一次。看着特斯拉股價從570塊一點點下滑，謀定後動沒繃住，手上三張看跌期權已深度跌破行權價，晚上12點半，他按下平倉按鈕。一覺醒來，虧了近9000美金。“倒在黎明前。”他後來回憶稱，“差一個小時價格就反彈了。”

　　暴跌是否早有預兆？那次覆盤，謀定後動索性將時間退回到1月，“當時我覺得美股過火了，應該會有一波回調。”他回憶，但沒想到特斯拉回調幅度能達到40%。

　　“主要分析跌破預期值的原因是什麼，是情緒面還是基本面。這是影響我後期操作的基準。”在美聯儲Taper的預期下，市場波動不會少，同樣重要的還有總結下次應對大跌時需採取哪些策略，比如是平倉保證金佔比高的期權，還是上roll over的招數（以同樣的行權價賣出一個1-2星期後到期的看跌期權）。

　　謀定後動的ID取自《孫子兵法》的“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寓意很鮮明：要去不斷思考和學習。他説落到文字上更便於自己審視，只不過和石頭Stone一樣，他把記錄的地點放在網上，因為“自己寫自己看有些無聊，有互動易於自己堅持。”

　　“很多故事會説年輕人如何被割韭菜，盲目下場。確實會有這部分人存在，但我感覺更多的人都有求知慾。畢竟沒人喜歡虧錢。”奧地利的春天覺得核心在於氣氛和環境，有沒有一個圈子去帶動大家問問題、覆盤和研究。

　　這背後折射的是如今年輕人對投資的新態度：當投資因互聯網可得性日益增長後，他們開始把投資看成一個日常化的技能，要通過相互交流學習不斷提升。

　　為了買奶粉股票，

　　去母嬰店“卧底”

　　越來越多新一代年輕投資者變得更加專業，他們的投資模式和調研方法也各種各樣——就像機構一樣。

　　有一些人是調查高手，比如石頭Stone。2018年，二胎政策的春風下，他開始有投資母嬰行業的想法。“但我對這塊完全是個門外漢。”思前想後，他去母嬰店應聘成為一名正式員工，“卧底”工作了一年。

　　剛開始就是理貨、打包快遞這類工作，有時候會加班到很晚。為了熟悉奶粉，他把所有奶粉品牌都記下來，列成一個表，然後回家上網查這些奶粉的資料，價格、評價之類，後來乾脆直接買店裏奶粉，回家開罐自己喝。

　　沒多久他就對各種奶粉如數家珍，還能跟店裏的媽媽搭上話了，老闆見狀也就安排他偶爾接待下到店客户。通過跟客户聊天，結合店裏出貨量，他開始給自己之前羅列的奶粉表做減法，刪除掉那些沒上市的，刪除掉口碑一般的和股價比較高的，最後還剩下兩隻股票。之後，他就開始建倉，買入。

　　在這期間他沒有辭職，繼續在店裏搬箱子、理貨、跟媽媽們聊天。剛開始買入股票時下跌虧了，他逢跌繼續買。他發現這個店的老闆增加了進貨量，説明銷量不錯，這下更不擔心了。

　　之後沒多久，股票賬户就開始出現盈利，然後利潤逐漸增加，沒多久就翻倍了。他甚至套現了一部分錢，投了個類似的公司，由專人管理，他在後面當股東。

　　“這個事情之後，我覺得花點時間學習學習沒有壞處，市場上機會挺多的，就算什麼都不做，儲備知識，也總會有用到的一天。”他總結。

　　“渾水式”調查被石頭Stone運用得駕輕就熟。今年上半年，為了調查一家教育公司的經營情況，他還付費潛入到網課羣聽了好多天網課，發現老師的狀態很不穩定，後期推銷課程的力度明顯增大了。結合當時的政策環境，他認為不值得投資。這讓他成功避過了7月的教育股大跌。

　　來源 / 視覺中國

　　“現在底層資產結構變了。”老虎證券CEO巫天華在最近的七週年大會上説，之前工業時代都是一些工業大公司，財務報表裏多的是深奧的專業詞彙，需要極為深入的專業背景，零售投資者平常也難去實地調研，但現在不一樣了，大家喜歡的特斯拉、小鵬汽車、快手這類新經濟公司，都是生活中觸手可及的公司，很多人本身是產品的使用者，自然調研起來簡單得多。

　　還有人研究出了自己的獨門秘籍。奧地利的春天喜歡技術分析，他做每分鐘大單偵測，特別擅長看籌碼分佈，通過觀察某一隻股票或期貨開盤前的交易量、成交價格、買賣雙方的賬户結構，就能大致預判出開盤後的走勢，準確率很高。

　　隨着年輕人對於投資內容和討論深度的需求逐步提升，相關方也正在助推這一過程的加速。比如，老虎證券等美港股券商都有意讓自己的社區角色多樣化，引入一些上市公司、海外投研機構、一二級市場研究員、專業媒體等，讓他們在社區裏開設企業號，自發生產一些內容，想達到的效果是讓普通投資者能獲得更多一手的信息。

　　交流專業度在不斷提升。謀定後動不時會收到一些人的建議。“這裏權利金是不是寫錯了”，每當這時，他都樂於接受，如果是自己寫錯了，還會特地回復感謝對方。還有一次，另外一個期權資深玩家問他為什麼只做個股，這讓他跳脱單純從信仰個股的層面去操作期權，之後謀定後動開始嘗試以QQQ（納指ETF）為正股進行吃波動率盈利的策略。

　　“我比較喜歡有一些比較有質量的回覆，比如提示你有更好的方向或存在的問題，非常有啓發。”他説。

　　表達、分享、討論，這些被視為新世代最為顯著的社交特徵投射到投資領域依然適用。作用也很明顯，那些曾被視為散户的天然弱點，比如視角不夠多元化、專業度不夠、信息不對稱，似乎正在通過觀點交流被逐一補足。

　　這屆年輕人做投資，賺了炫富，虧了比慘。為了做出正確的投資決策，他們去卧底、調查、做筆記，在不斷的試錯和摸索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