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遺體_風聞
我想逗乐这个闷闷的世界-搞笑博主、医生-愿世界更欢乐2021-09-17 18:27
值了一天的班,半夜又收了兩個病人,半睡半醒之間我被鬧鐘吵醒。
值班室的硬板牀硌得我生疼,睡一晚跟沒睡似的。
我揉了揉惺忪的眼,推開被子,穿上鞋子,刷了口牙,抹了把臉,準備去食堂吃個早飯。
一碗小餛飩、一根油條,沒吃太飽,看了看錶,七點二十了,趕緊回去。
“叮鈴鈴” 拷機響了。呵,響的可真是時候。
“監護室病人沒了,讓你去一下。”
這個病人還是沒了啊…
老張,股骨粗隆骨折術後的病人,週日下午突發胸悶、胸痛伴有呼吸困難,連上監護儀,氧飽和度只有70多。
值班的老李沒見過這架勢,趕緊呼叫上級醫生,叫來內科會診,麻醉醫生插管,轉到了監護室。
剛到監護室心跳就停了,一幫人硬是按壓搶救回來了。後來考慮是肺梗死。搶救了幾次之後心力衰竭合併多臟器功能衰竭,還是沒了。
我趕到監護室的時候,護士已經在旁邊等着了,
“怎麼才來啊,趕緊的吧,8點鐘大查房,這邊躺着不好看。”
我看了看老張,眼睛微張,卻毫無生氣。口裏插着氣管插管,大腿根部插着深靜脈置管,手上插着外周靜脈置管,還有各種監護儀、PiCCO導管。
老張的皮膚顏色慘白,已經不是活人的顏色。
我意識到,他確實已經沒了。
“幾點走的?”
“7點。”
我手上不敢停,再晚一點大家就要上班了,一堆醫生查房,這邊老張躺着,確實不合適。
醫生要負責把身上的管子都拔光,把該縫的地方都縫起來。
我的手碰到了老張,真的很涼,一點温度都沒有的涼。
其實,我是特別害怕看到屍體的。我對死亡的認知源於小時候的記憶,7歲的時候我的太奶奶去世了。
太奶奶住在我們家平房最裏面的小屋,裏面黑漆麻烏的,我從來不敢進去。太奶奶總是坐在院子裏,九十多歲了,看到我喜歡摸摸我的頭,偶爾掏出幾毛錢零錢給我。
她是老死的,去世那幾天,就躺在那個小黑屋裏,我根本不敢靠近。
沒想到,長大之後,送走了不少病人,也幫忙料理了很多遺體。
“喂,快點,愣什麼呢?”
發怔的片刻,護士又催我了。我趕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拔氣管插管是最讓人不適的,因為會帶出很多口水和粘液,濕噠噠的,動作大點就會甩得到處都是,很容易滴在自己的身上。
護士已經拔掉了留置針,我拔了下肢的深靜脈置管。
血呼呼的冒出來。黑血。
護士趕忙拿紗布按上去,按了半天,還是流個不停。
“有針麼?我縫一下。”這裏我比較有經驗,監護室離去的病人,凝血功能衰竭,人離去之後,血根本不會凝固。甚至,有可能從七竅冒出來,更為嚇人。
護士拿來了帶針縫線,卻沒有持針器。
我拿手認認真真地做了個十字縫合,打了個結,就像在活人身上一樣認真,果然不再出血了。
我又拔掉了身上的監護儀貼片,撕掉了傷口的紗布,拔掉了PiCCO導管。
護士把老張所有的東西,用過的、沒用過的,都扔進了垃圾桶。
看了看錶,七點四十五。
護士長吁了一口氣,“還好,趕得及。”
旁邊的另一個護士説道,“你這還好,上次我一個病人7點55 Over了,一堆人看着我整理遺體,難受死了。”
醫院裏,大家總是有一堆詞彙來替代死亡,走了、DIE、Over、沒了。
“他搶救了麼?家屬什麼態度啊?”我指了指老張問道。
“沒有,家屬表示理解,放棄搶救了。”
也是,該談的都談了,奇蹟被叫做奇蹟,正是因為基本不會發生。一個大面積肺梗死合併心衰的病人,又按壓搶救多次,出現多臟器功能衰竭,怕是神仙難救。
“好了好了,你走吧,剩下的我來收拾,弄好了還要把他推進小黑屋。”她叫了阿姨來擦身、穿衣服。
小黑屋是專門的一個房間,是監護室臨時停放屍體用的,等着家屬把遺體拉到殯儀館。
就在這樣一個稀鬆平常的週四,老張離開了,享年70歲。從醫院出生,從醫院離世。
我和護士內心毫無波瀾地處理了遺體,在醫生和護士眼裏,死亡和遺體已經變成了稀鬆平常的一件事情。
我認認真真洗了個手,換了件白大褂,走出監護室,走出外科大樓。
看見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和刺眼的陽光,卻有點涼。
沒有人知道,隔壁樓裏,一個人剛剛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