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 父親就這樣成了右派_風聞
虎落平阳-2021-09-17 16:03
父親就這樣成了右派
金新
父親1988年1月15日在浙江醫院撒手人寰,他活着的時候對於右派這頂帽子諱莫如深。而苟活於世的母親也只是説他“管不住自己的嘴”,究竟説了哪些大逆不道的話似乎語焉不詳。俟她1989年4月11日駕鶴西去於浙江郵電醫院,一切成了迷。
近日,有成了學者的學生髮來微信,讓我如夢初醒——
珍貴史料:金老師父親1957年被劃右派的真相考證——“金沛仁參事説:‘參事中有一些是專門研究法律的,可是辦公廳在廣泛徵求對刑法草案的意見時,卻不肯徵求參事的意見。’他對最近舉行的司法工作者座談會不邀請參事參加很有意見。”
此史料源自1957年6月7日《浙江日報》所刊發的消息《參事室無事可參文史館無史研究》——
“在杭州的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和省人委參事室參事,接受沙文漢省長的邀請,在昨天和前天,聚集一堂,暢敍胸懷。
“李雲鵬參事認為黨放鬆了對參事室的領導,缺少檢查督促,以至造成參事室的嚴重宗派主義。孫名泉參事以自己的切身體會和所見所聞,發表感想説:參事室‘含着冷酷的客氣,客氣中含着冷酷。’他説:‘我們參事室的人,是沒有人關心、沒有人愛護的。就拿學習來説,我們兩次要求參加辦公廳舉辦的業餘政治夜校學習,都遭到沉默的拒絕。這兩年來,省的負責同志很少到參事室來,好象我們是社會上的垃圾一樣,讓其自消自滅。’他又説:‘垃圾未必不可積肥,廢物也可利用。為什麼不能調動我們微小的積極因素呢?’
“金沛仁參事説:‘參事中有一些是專門研究法律的,可是辦公廳在廣泛徵求對刑法草案的意見時,卻不肯徵求參事的意見。’他對最近舉行的司法工作者座談會不邀請參事參加很有意見。
“文史館館員孫孟晉在發言中提出兩個問題。第一,治法和治人要結合起來。他舉出龍泉拆塔事件説:當事人是副縣長和法院院長,知法犯法。處理方法是‘掩耳盜鈴’。他認為:用人要以德服人;以才能服人;以學識服人。而現在的情況:常常是小材大用,有的人,才能不夠,硬是要放在領導崗位上。他認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是革命成功後,論功行賞,尺度太寬;社會主義建設事業發展很快,需要的人很多,而培養人材落後於形勢的發展。他希望通過整風檢查和調整對人事的安排。第二,名與實要結合起來。他認為:參事室無事可參,文史館無史可研究,選舉中明選暗不選,可見名實不符。他認為由省委統戰部領導文史館不妥當,他希望通過整風,凡不是名符其實的,都要糾正。對人事制度,劉海波參事主張用人要知其能、養其能、用其能。
“文史館副館長張宗祥提出:文史館人員編制不夠,而有關領導(統戰部)不懂文史館業務。他要求補足人數。文史館館員裘孟涵説,文史館的館員應該是有學識有聲望的人,有些人不適宜安排在文史館的,也安排到文史館,好象文史館就是一個養老機關,影響了大家的積極性。還有一些光拿錢不算館員的無名館員要處理。裘孟涵在發言中還提到中上層人員作為人民代表和政協委員必須具備的條件。
“在座談會上,吳伯盛、林端甫、陳錫鈞、鍾豐玉、孫慕唐、吳敬生、黃雲山、劉勁持、江天一、駱永亮、趙並歡、尚炳垣、餘佩華、楊健等館員、參事、參事室研究員和參事室趙得三副主任都熱烈地發了言。
“參事室研究員張慕槎即興作‘鳴放篇’一首,在會上高聲朗誦。”
記得母親在世時説過:“沙文漢很器重你父親,認為治國關鍵在於法律,你父親是民國時期的法律精英,就這樣被他省長大人拉下了水,我們全家都跟着倒黴!”
這篇新聞報道里提到的人除了沙文漢,我大多見過。就官職來講,黃雲三小到排不上號,僅僅是個營長級別的軍需官。這些民國時期的大小人物裏,我印象最深的是文末提到的“即興作‘鳴發篇’”的“參事室研究員張慕槎”。
記憶中張慕槎國字臉,身材肥胖,其老婆恰好相反,小巧玲瓏,夏天一襲黑色香雲紗,身段像極了張愛玲,一副民國女子尊容。遺憾的是張慕槎的老婆不會生育,於是抱了個啞巴小女孩來養,後來“女大十八變”,居然出落得亭亭玉立。
記得父親被打成右派後,張慕槎不避嫌疑經常到我家來,母親説他內心很愧疚。可能他覺得他的“鳴放篇”呼應“大鳴大放”,從“引蛇出洞”的角度來看比我父親的那番有關法律的言説厲害多了,但由於我父親與沙文漢走得近,省長被打成右派我父親“連坐”(右派是有名額的,就如現在的評職稱。)他才得以倖免。
其實參事室與文史館的領導亦是如此想的,於是屢屢開導我父親揭發並批判張慕槎的右派言論,不依不饒。我父親禁不住幾任領導的窮追不捨,終於在一個瘸腿的轉業軍人治下不得不交代了張慕槎在我家説的幾句無關大局的落後話,張慕槎因此橫遭批判,因此與我父親分道揚鑣,再也沒踏進我家半步。能言善辯而口若懸河的父親自那以後便開始真正的沉默寡言了。
記得1990年我在現在也是浙江省人民政府參事室參事的徐海榮家裏見到了張慕槎為八卦樓菜館題寫的條幅,見字如見人一般。
其實張慕槎的書法實在上不了檔次,與我父親根本沒法比,不過這委實是多餘的話,與本文無關。
在參事室裏,我父親是最天真的,學了點法律的皮毛,還真以為擅法者天下無敵。清人曹雪芹《紅樓夢》第三十三回有語:“你在家不讀書也罷了,怎麼又做出這無法無天的事來。”
哎,“吃苦不記苦,到老一世苦”,我那不諳世事的老頑童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