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那隻雪豹！_風聞

　　中秋佳節，本應該是開開心心闔家團圓的日子，但有件事情卻讓人氣憤不已。

　　大約兩週前，鄂爾多斯野生動物園接收了出現在內蒙古四子王旗的雪豹。在這隻雪豹被“救助”的當天我們就強調過，對於它的處理，首先是體檢評估體況，如果不適宜放歸，則需要對其進行治療或調整；如果它並無健康問題，建議擇時擇地科學放歸。（鏈接：關於內蒙古四子王旗發現野生雪豹的救助建議）

　　並且，“放歸之前，該雪豹應隔離人羣、且處於封閉空間。”

　　當時雪豹入園的新聞 圖源網絡

　　事實上那隻雪豹也的確很健康，鄂爾多斯野生動物園在救助的前期起到了應有的作用。

　　然而5天前，該動物園開始在園方公眾號上號召廣大網友給雪豹起名；更諷刺的是，就在昨天，這個動物園公眾號發文稱**“好消息”**，表示被救助的雪豹“即將與觀眾見面”……整個過程唐哉皇哉，好好的“野生”，搖身一變就成了“待展”。

　　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它會覺得比野外好嗎？圖源網絡

　　説實話，這就像是你在大街上發現一健康的落單小孩兒，直接抱回自己家之後，反手就説“這孩子是我家的”一樣——通俗一點的話説，這叫拐賣。

　　呸，沒有比這更壞的消息了。

　　一.不要讓動物園成為中國生態保護秀下限的地方

　　《世界動物園與水族館保護策略（2005）》中提到，現代動物園的職能是綜合保護和保護教育。

　　而“綜合保護”，《策略》中也描述得很明白：“如果沒有轉化成動、植物野外的存續，（動物園的）任何努力終究都是沒有意義的……這些野外種羣必須發展及演替……我們必須持續評估及檢視動物園和水族館在保護計劃上的實際績效”。

　　動物園的職能是綜合保護和保護教育 圖源網絡

　　劃重點，**動物園做保護的最終目的是維護自然生態系統和棲息地中動植物的種羣數量，**其它的一些目的都可以説是次要的。

　　所以對於動物園的飼養動物來説，它們絕大部分都應當來自現有的圈養人工繁育，僅有少部分是因殘疾、疾病等造成的無法適應野外生存的個體，由動物園進行救助和收容。

　　西寧野生動物園裏的荒漠貓，由於缺少前肢不具備放歸條件而被收容 圖源網絡

　　問題在於我國現在很多動物園的普遍意識，都還處在收集更多動物種類、滿足人們獵奇需求的水平，就像上文提到的鄂爾多斯動物園一樣，白來個動物都彷彿一筆橫財。

　　中國大多數動物園距離現代動物園該有的保護+教育功能，還隔着半個世紀吧。

　　湖北一動物園繁育的虎-獅虎獸幼崽，夭折率極高，不過是噱頭 圖源網絡

　　比如雪豹沒幾個動物園有，就偏要搞一隻；大熊貓憨態可掬討眾人喜歡，就開發餵食接觸項目；甚至利用雜交生產出一堆獅虎獸、虎獅獸等自然界幾乎不可能存在的動物個體……這些對於動物野外種羣的存續發展沒有任何一丁點的貢獻。

　　除此之外，大多數動物園的科研和救助能力低下，大多隻有飼養能力，不符合時代發展需求，大大滯後於我國生態保護的需求。

　　**救助和野放是一個和圈養不同的體系，比如以野放為目的的救助，其飼養過程應儘量讓動物避免與人接觸、保持怕人的天性；應讓其環境、食物都儘可能接近於野外條件；應着力保持、培養和恢復其野外行為特點。**這就需要從觀念、制度、設施和管理上都採取一套與圈養展示動物不同的飼養方法。

　　籠舍和展舍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該動物園原文展示的顯然是展舍 圖源網絡

　　值得慶幸的是，中國有南京紅山動物園，以及還有一些正在現代動物園道路上不斷邁進的動物園。

　　紅山這樣的動物園如同一面鏡子，在告訴大家怎麼做才是對的的同時，也反映出還有多少錯誤存在。

　　2020年，61%的放歸率——這就是紅山的救助成績。

　　事實上野放一兩隻動物不難，難的是一直救助一直放。

　　對大多數動物園來説，外面把動物送過來，努力給養活了，這一點努把力多負些責任還是能做到（其實也很難，送往救助的動物死亡率非常高）；但要讓動物能夠順利迴歸野外，這不但需要觀念、決心，還需要技術。

　　南京紅山動物園放歸救助的長耳鴞 圖源網絡

　　選擇放掉，而不是自己養着，這是一個現代動物園該有的良心，以及一種價值觀。有了這個，才能去建立完整的救助體系：從制度、到設施、到人才**。**

　　畢竟動物園是中國目前最適合做野生動物救助的體系，我們暫時還不可能在每個城市都擁有北京猛禽救助中心這樣的專業救助機構，但動物園卻到處都有。

　　南京紅山動物園救助後野放的野豬

　　即使退一萬步，僅僅衡量飼養能力，我國2021年6月1日實施的《野生動物人工繁育管理規範—總則》中也提到野生動物飼養管理機構應**“採取措施避免或消除動物生活的不適感”，“提倡模擬動物自然環境的生態飼養”**。

　　反觀鄂爾多斯動物園，在文章中，其宣稱新籠舍給雪豹提供了模擬自然環境，然而這個“模擬”只不過是內場館的一張雪山貼畫而已，最多再加上幾個棲架和空調，似乎跟養大熊貓場館的標配也沒有太大區別。

　　怎麼説，雪山環境就全靠腦補唄？圖源網絡

　　回到雪豹上，當初由於考慮到周邊居民的生活對它進行了抓捕轉移的“救助”，那麼在一系列檢查確認它無恙的情況下，就不應該強行圈養，導致這一地區野生雪豹種羣的數量減少，搞南轅北轍的“保護”。

　　還是那句話，最成功的救助是迴歸野外。

　　野放允許失敗，有些救助個體註定再也無法回到野外，但不以野放為目標的救助都是耍流氓。

　　紅山正準備放歸獐子 圖源網絡

　　二.四子王旗雪豹藴含着巨大的生態和保護意義

　　為什麼應當放歸這隻雪豹？為什麼反對將“野生”變“圈養”？

　　縱使不考慮動物園的職能問題，內蒙古四子王旗的這隻雪豹也是近幾十年來我國乃至世界雪豹分佈最東的記錄。

　　在此之前，狼山北坡和南坡曾分別在2011和2013年救助過雪豹；2020年9月，安裝於賀蘭山內蒙古段紅外相機拍到過野生雪豹。

　　根據學者Justine Shanti在蒙古國的雪豹研究數據，其在蒙古境內發現的雪豹分佈最東證據，也僅在南戈壁省的Tost山附近（狼山山脈的正上方）——四子王旗雪豹的出現一下子將分佈邊緣一下子向東推進了約300公里，這對我國和世界的雪豹研究來説都是令人振奮的。

　　製圖：陸橋生態保護中心，李禕斌；蒙古雪豹分佈最東端位點信息來自Justine

　　此外，鑑於中蒙邊境鐵絲網等障礙物的隔離，雪豹想要穿越國境線具有一定的難度。

　　2008年在蒙古南部Tost山啓動的雪豹研究也證實，佩戴頸圈的所有雪豹個體均未能越過邊境圍欄。

　　這也意味着，四子王旗雪豹很可能就是這附近的土著，是我國土生土長的雪豹。

　　我們説過，內蒙古地廣人稀，土地遼闊，可是動物密度卻不見得很大，很多地方雖然有些有蹄類（如岩羊）能夠作為大型食肉動物的獵物，但這些頂級捕食者的數量不會特別多，一片山頭也就一兩隻左右，沒了就是沒了。

　　地很大，但動物很珍貴 圖源大貓

　　因此我國作為一個擁有全球60%的雪豹潛在棲息地的國家，一方面，這隻健康的野生雪豹若能順利帶上無線電項圈返回野外，將給研究者們提供寶貴的雪豹活動和擴散的科研數據，這對於瞭解和保護雪豹野外種羣來説，遠比它被動物園圈養要有用得多。

　　雪豹潛在的棲息地 底圖出自：《生物多樣性》Ongoing threats and the current status of snow leopard conservation in China

　　另一方面，在原本種羣數量較低的地區，一隻野生雪豹的生活就這麼被終結於動物園，這無論是之於雪豹個體福利，還是全球雪豹的研究和保護，乃至內蒙古自治區的生態文明建設，都毫無疑問是背道而馳的。

　　將雪豹“野生”變“圈養”，不僅無益於通過科研瞭解雪豹的野外生活史，也不利於當地生態環境的保護和發展，更會對全國範圍內的野生動物救助起到消極的影響。

　　本就生存於自然環境中的雪豹，也理應早日被放歸廣闊天地間。

　　這裏我們再次強調：**加強與科研單位的合作，科學評估和野放雪豹。**北京林業大學的時坤教授近年來多次參與雪豹的救助野放和後期監測，可提供有效的技術支持。

　　2011年在烏拉特後旗救助的雪豹 圖源網絡

　　三.處置野生動物是一件有法可依、有法必依的事情

　　根據我國的野生動物保護相關政策和法律法規的規定，此次雪豹“野生”變“圈養”手續存疑。

　　雪豹是我國的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我國《城市動物園管理規定（2011年修正本）》中第三十條、三十一條規定：“動物園因科學研究、馴養繁殖、展覽等需要捕捉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建設行政主管部門於每年年底前將本省（自治區、直轄市）第二年的捕捉計劃審核彙總，報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審核同意後，統一向國務院野生動物行政主管部門申請特許獵捕證……”

　　“動物園因科學研究、 馴養繁殖、展覽等特殊情況，需要同建設系統以外的單位交換、轉讓、出售、借展、收購、利用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或者其產品的，必須經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批准。”

　　管理規定中提到相關的內容 圖源網絡

　　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陸生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中也強調，“動物園需要申請捕捉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的，在向國務院林業行政主管部門申請特許獵捕證前，須經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審核同意”。

　　野生動物的身份轉置，是個有法可依的事情 圖源網絡

　　注意，這裏的主管部門都涉及到了國務院建設行政主管部門，一級保護動物不是想納就納的。

　　當然也許“救助”雪豹的情況特殊，不適用於獵捕，但《保護實施條例》第二十一條也規定，“馴養繁殖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的，應當持有馴養繁殖許可證。”

　　有關馴養許可證，《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管理辦法》第五條、第十一條寫明，“凡馴養繁殖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的，由省、自治區、直轄市政府林業行政主管部門報林業部審批”，“超出《馴養繁殖許可證》的規定馴養繁殖野生動物種類的（可以註銷其《馴養繁殖許可證》）”……

　　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相關文件 圖源網絡

　　這個許可證一般是一個證書加一個副本的形式，申請材料相對比較嚴格，通常需要填寫動物的學名（拉丁文）並提供可飼養的環境條件證明等等。

　　然而事實上涉事的動物園從未有過飼養雪豹的經歷，目前的虎豹苑園區也以虎、豹、獅等為主。

　　如果“圈養”一事成真，這些法律問題上動物園是否合規，還需要進一步的後續跟進和材料證明。

　　該動物園的虎館 圖源網絡

　　總而言之，隨着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技術的不斷提升，我們其實已經不再需要侷限於動物園來了解野生動物、學習自然知識，動物園在未來的價值，很大程度上會傾向於處理越來越接近的人獸關係、以及告訴人們如何正確地與自然共處。

　　生態在變好，環境有所恢復，野生動物與人類的遭遇事件只會更多，從黑龍江的虎到西雙版納的象，從西寧機場的荒漠貓到四子王旗的雪豹，我們需要更多地去習慣與野生動物共存的日子。

　　中秋將至，月滿人團圓，動物也應當是這樣，而不是因為他人的獵奇心理，抑或是金錢作祟，從而失去重返野外的機會。

　　它們來自自然，最終應與自然融為一體。公眾的關注是動物園改進野生動物保護的巨大推動力，也請大家對這件事持續關注。

　　我們再次大聲呼籲：讓四子王旗雪豹儘快野放！

　　放它回家！

　　最後，祝大家中秋快樂，願野生動物也都能在荒野之家盡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