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零收費”醫院，堅持了31年_風聞

　　31年只做一件事——讓患兒笑

　　撰文 | 汪航

　　一層樓，3張手術枱，18名醫護人員，是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目前的全部配置。

　　作為我國首家提供免費醫療服務的慈善醫療機構，該院開展“母親微笑行動”，為貧困兒童免費提供唇齶裂手術和顱頜面畸形的整形手術。

　　這是中國運作時間最長的公益醫療項目之一，從1990年至今，已經修補了近四萬張笑臉。

　　談及自己所從事的公益事業，院長韓凱告訴“醫學界”：“我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是看到唇齶裂患兒治癒後的笑。”

　　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院長 韓凱

　　本文圖片均為受訪者供圖

　　把微笑帶回祖國

　　韓凱首次接觸唇齶裂患兒是在上世紀80年代。

　　他是杭州整形醫院第一任整形外科主任，後到上海市第九人民醫院進修，師從中國整形外科鼻祖張滌生教授。

　　在導師推薦下，韓凱出國訪學，在弗吉尼亞大學醫學院期間認識了國際微笑行動創始者Magee醫師夫婦，並首次接觸到了“國際微笑行動”組織——一個為唇齶裂及面部畸形患者提供免費救助的慈善性機構。

　　唇齶裂，俗稱兔唇、豁嘴，是口腔頜面部最常見的先天性畸形，具體的致病因素並不明確，可能與遺傳、環境、感染等因素的影響有關。

　　美國訪學期間，韓凱的研究方向是創傷修復重建，唇齶裂手術並不是重點。1989年下半年，國際微笑行動在弗吉尼亞醫學院徵集有顯微外科技能的志願者醫生參與，韓凱與科室醫生報名。

　　韓凱（右二）與國際微笑行動志願者

　　韓凱記得，1990年在哥倫比亞，他們提前一天去醫院踩點。“走廊上有一面大鏡子，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捂着嘴巴站在鏡子前面，他説我要謝謝你們，我的名字已經排到手術單上了，想要提前看看自己手術後的樣子。”孩子邊説邊用手指把自己的嘴巴拼在一起。

　　韓凱深受觸動，又開始焦急——國內也存在着數十萬貧困唇齶裂患兒。

　　在我國，約700個新生兒中就有一個唇齶裂患者。1989年出版的《中國唇齶裂的流行病學》指出：1986年10月-1987年9月，全國945所醫院監測的1,243,284例圍產兒中共檢出唇齶裂2265例，發生率為18.2/萬。

　　韓凱介紹，當時國內做唇齶裂手術的價格在上千元左右，麻醉條件也有限，用的是短效鎮痛的基礎麻醉劑，孩子術後風險較大，甚至影響正常呼吸。

　　韓凱與修復後的唇齶裂患兒

　　韓凱想起，張滌生教授介紹他去美國前，曾對他説：“你去了美國之後，除了學書本上的知識和手藝外，很重要的一點，是和當地的醫療團隊建立友好合作關係。把這個平台搭建好，對於我國醫療事業的發展是會有幫助的。”

　　有了志願者經歷後，韓凱向張滌生教授講了自己的想法：請美國的志願醫生來中國開展活動。他試探着問Magee醫生：“微笑行動能去中國麼？中國也有很多需要幫助的孩子。”

　　“多麼遙遠的國家，可望而不可及”，Magee醫生當時這樣回覆。

　　韓凱為了説服Magee醫生，1990年11月，他和幾位志願醫生一起，專門回國找了浙江天台縣一個9個多月大的唇齶裂小男孩，這也是“微笑行動”在中國手術的第一個孩子。

　　這之後，在導師和Magee醫生的支持下，韓凱讓同是整形外科醫生的夫人林靜先回杭州，為在中國引入“微笑行動”做準備。

　　中國第一家慈善醫療機構

　　1991年4月，“國際微笑行動”在杭州整形醫院開展了首次活動。

　　當時報名治療的患者有300多名，但受人手、設備、藥品、時間等因素限制，救治活動最多隻能進行160例手術，這意味着，仍有100多位患者無法得到治療。

　　令韓凱印象深刻的是一對老夫妻，他倆一直等到最後一天還沒放棄，“我們今年肯定排不上了，你們明年還來不來？”

　　韓凱不忍心説“不來了”。他告訴老夫妻“我儘可能爭取”，然後拿着今年沒排到做手術的患者名單去説服外國志願醫生。

　　“對我們專業人員來説，無非就是花點時間和力氣，但對那些孩子來説，卻是改變一生。”韓凱説。

　　早期救治活動現場

　　訪學結束後，韓凱留在美國工作。1996年前，他每年都帶隊回國為唇齶裂患者做手術。年底，他辭掉了在弗吉尼亞醫學院的工作，回國做醫療領域的投資創業，這也讓他有了更多時間和精力專注於慈善事業。

　　唇齶裂是完全可以治癒的疾病。“而且越早治癒越好，二三歲前就應該進行手術，因為它影響的不止是五官面容，還會影響到孩子正常的發音講話，引發自卑心理。”

　　回國後，韓凱組建了“中國微笑行動辦公室”，幾年下來，“微笑行動”擁有了一支超兩百人的醫療志願者團隊，實現了團隊的“本土化”。

　　隨着團隊人數增加，韓凱也開始思考：慈善手術屬於醫療行為，執業資質怎麼辦？如何保障慈善款項的公開透明，募集到更多資金？誰來為醫生志願者解決後顧之憂，承擔可能發生的醫療風險？

　　2007年，在“微笑行動”的基礎上，中國第一家“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成立了，這也是中國大陸第一家慈善醫療機構。

　　“零收費”的醫院

　　在中國醫療體系中，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剛成立時，醫院位於杭州市下城區人才公寓內，沒有獨立門牌，為杭州本地及周邊地區的貧困家庭和全國慕名而來的唇齶裂患者提供救治，不收任何檢查和手術費用。

　　對“零收費”的慈善醫院來説，資金至關重要。在公立醫院，唇齶裂手術預計花費12,000-20,000元，慈善醫院將成本壓縮至5000-7000元，費用主要來自社會募捐。

　　2012年，“微笑行動”聯合全國婦聯、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共同發起成立了“微笑行動專項基金”，通過設立特定病種、人羣的專項救助基金的方式開展醫療救助。這對民間組織來説是極大的鼓舞，意味着可以在全國範圍內合法募捐。

　　當時，國內關注唇齶裂患者最著名的組織是“嫣然基金”，由王菲和李亞鵬發起。韓凱介紹，“嫣然基金”幫助的患兒很多都是由“微笑行動”來進行手術，費用由兩個團隊對半承擔。

　　他曾告訴王菲和李亞鵬：“你們倆最大的貢獻不是募捐到了多少錢，而是以名人的身份讓社會關注到唇齶裂的孩子。”

　　2012年，由於原址租金上漲，韓凱想將錢節約下來，用於救助更多的貧困唇齶裂患兒，遂做出搬遷決定。

　　新址落在了杭州師範大學附屬醫院院內，醫院免費提供了一棟2層獨立小樓，設有整形外科、整畸牙科、麻醉科、語音訓練和臨牀檢驗科，配有病房、ICU、手術室等專業醫療設施，有25張牀位。

　　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

　　剛開業時，醫院僅有2名全職醫生，負責門診檢查、住院病人觀察等，手術則由來自邵逸夫醫院和其他整形醫院的志願醫生執行。如今全職人員已增加至18人，每年可以做1000例手術。

　　韓凱介紹，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是政府主導、扶持下的慈善醫療運行模式。醫院除了在杭州正常接診外，每年還會組織醫療團隊外出四到五次，到西藏、廣西、甘肅等地開展免費救助治療活動。

　　除了提供優質免費的醫療服務外，杭州微笑行動慈善醫院還是一個醫學教育和研究平台，為參加活動的志願者醫生提供教育培訓和學術交流。

　　這也是韓凱的自豪之處。每當去邊遠地區時，頭兩天時間會進行專業培訓，在當地培養醫療志願者團隊，不僅確保後幾天手術的順利進行，也能提高當地醫生在專科手術領域中的醫療水平。

　　截至目前，“微笑行動”已經擁有世界各地的上萬名醫護志願者，非醫療志願者在冊上千人，在國內擁有34家合作醫院。

　　堅持了31年的事業

　　韓凱今年65歲，這項事業他已經堅持了31年，為唇齶裂患兒奉獻了他人生中最好的時光，僅他主刀的手術就達五千多台。

　　“對我來説，不光是行善積德的事，還有生命的感悟和收穫。”

　　韓凱醫生為患兒做手術

　　他告訴“醫學界”，有許多父母選擇拋棄唇齶裂孩子，民間也存在大量被非法收養的唇齶裂孩子，沒有户口和合法身份，基本生活都難保障，何況是醫治。

　　他想起微笑行動慈善醫院此前在陝西寶雞救治過的一名孩子，被父母遺棄後由一對老夫妻收養，手術時12歲。如今，孩子已經在村裏落户，當上了修車工。“他還説要賺錢給父母養老送終。”

　　慈善醫院醫治過的年齡最大的患者已經76歲，問及為什麼還要動手術時，老太太只説了一句話，“我希望我進棺材的時候，是一個沒有缺陷的人。”

　　韓凱告訴“醫學界”，通過手術改變患者的命運，為其家庭和社會減輕負擔。這是他能夠堅持下去的原因。

　　唇齶裂患兒救治前後對比

　　“31年做一件事情，是快樂也是知足的。”韓凱説，“聽了太多感謝的話，還是應該由我感謝大家，沒有政府、基金會、捐款人和這麼多的志願者，慈善醫院的救治工作很難進行下去。”

　　今年7月份，韓凱及慈善醫院的醫療團隊從新疆阿克蘇返回。9月7日，又去往西藏林芝，132位唇齶裂患者在等待術前篩查和手術。

　　這是韓凱及慈善醫院的常態，一年又一年，把微笑傳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