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造核潛艇不違背任何條約，利用了一個已有的漏洞_風聞

來源：中核智庫（id：zhzk_cinie）

原標題為《美英幫助澳大利亞建造核潛艇將引發核擴散風險》

2021年9月16日，澳大利亞政府突然宣佈，與美國、英國組成新的AUKUS三邊安全夥伴關係，開展多種先進國防技術合作，加強在印太地區的軍事能力。其第一項倡議就是由美英協助澳大利亞建造至少8艘核潛艇。澳大利亞聲明絕不發展核武器、繼續致力防擴散的立場。澳大利亞為此還取消了已經進展多年的由法國協助建造常規潛艇的項目。上述計劃意味着澳大利亞將獲得美英的軍用反應堆技術。消息一出立即引起國際社會譁然，被推上風口浪尖。

一、利用NPT條約未做規定的情形打擦邊球，具有核擴散風險

美英澳此舉利用《不擴散核武器條約》（NPT）中未做規定的情形打擦邊球，實質違背防擴散宗旨，具有核擴散風險。

NPT條約1968年在聯大通過，1970年生效。條約禁止五個核武器國家（美國、俄羅斯、英國、法國、中國）向無核武器國家轉讓核武器和核爆炸裝置，要求無核武器國家開展和平核活動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保障監督。然而，NPT沒有對非爆炸軍事用途的核材料（如核潛艇反應堆中的材料）做出任何規定，默許無核武器國家將核材料用於非爆炸的軍事用途，且不必接受保障監督。

上述“默許”有其起因：該條約起草和談判時，希望爭取更多國家，特別是一些希望將來獲得核潛艇技術的無核武器國家的支持。無核武器國家的核潛艇不接受保障監督，也就不用擔心泄露潛艇反應堆設計、潛艇所在位置等敏感軍事信息。

為了儘可能挽回問題，國際原子能機構作為保障監督協議模板的INFCIRC/153文件提出了申報義務。文件第14段“對於非和平活動的核材料不適用保障監督的情形”提出要求：非核武器國家將核材料用於不受保障監督的活動，須告知國際原子能機構，不得用於製造核武器或核爆炸裝置，並僅在用於該活動時不接受保障監督，重新回到和平活動時保障監督也重新生效。這種安排也就不會因為對核材料進行保障監督而泄露該國的軍事敏感信息。

二、無核武器國家發展核潛艇的核擴散風險在當前難以徹底解決

國際社會對上述情形一直有認識，認為這是NPT條約中的“漏洞”，因為有核材料和核設施不接受保障監督的可能，有核擴散風險，實際上違背了防擴散的宗旨。

核潛艇普遍採用壓水堆，需要濃縮鈾作為核燃料。美國核潛艇為了追求先進的動力性能，甚至採用富集度93%的武器級高濃鈾。根據目前的國際防擴散機制，無核武器國家都可能以發展核潛艇為由，進口濃縮鈾或建立本土鈾濃縮能力，甚至生產高濃鈾，為核潛艇製造核燃料。這些材料和設施不接受保障監督，這就可能被轉用於核武器用途。

國際防擴散領域的研究者也對此提出過兩種“堵漏”方案，但都難以在短時期內消除核擴散風險。一種方案是像民用核技術那樣全面落實保障監督，但免不了必須開發新的視覺遮蔽、封隔、遠程測量等技術措施，才能保證不泄露敏感軍用信息。加之核潛艇換料週期長達幾年乃至幾十年，離開港口後也難以監視，秘密轉用核材料被發現可能為時已晚。第二種方案是全面推行核潛艇反應堆使用低濃鈾，包括核武器國家的核潛艇，這就杜絕了不受保障監督的高濃鈾材料存在的可能性。問題在於，美英的核潛艇反應堆都不能直接換用低濃鈾燃料，而高性能核潛艇反應堆使用低濃鈾所需的技術開發需要時日，更不用説換用低濃鈾燃料會對潛艇性帶來巨大不利影響因而難以獲得廣泛接受。

三、五核國以外發展核潛艇的案例

核潛艇具有常規潛艇難以企及的續航力、機動性、打擊能力等，是許多國家發展先進海軍、提升國際地位的夢想。核潛艇過去曾為五核國所獨有。印度歷經多年坎坷攻關，終於在2009年實現了首艘本土建造的核潛艇下水，成為第6個掌握核潛艇的國家。雖然現在尚未有無核武器國家成功掌握核潛艇的案例，但許多國家有這方面的動向。

加拿大曾在1987年宣佈購買核潛艇，當時可能成為第一個擁有核潛艇的無核武器國家。後來因公眾反對和價格昂貴，放棄了這一計劃。

巴西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研製核潛艇。一度中斷後，2007年重新開始研製。但進展一拖再拖，目前計劃是2034年服役首艘潛艇。潛艇反應堆為本土開發，艇體部分為法國協助研製。巴西具有鈾濃縮能力，現有核設施接受保障監督。巴西決定對核潛艇使用低濃鈾燃料，同時接受保障監督，已開展有關研究。

澳大利亞、韓國、伊朗、阿根廷、巴基斯坦、委內瑞拉等，過去也都曾提出發展核潛艇。韓國總統文在寅2017年在特朗普訪韓期間，曾與其討論購買核潛艇的可能性。

四、澳大利亞發展核潛艇的可能前景

美英澳此舉將首開核武器國家向無核武器國家轉讓核潛艇反應堆技術的先例。目前，美英澳三國尚未擬定出未來澳大利亞核潛艇的具體方案。根據目前情況推測，澳大利亞未來的核潛艇應該是先進的攻擊型核潛艇或巡航導彈核潛艇（具備投送巡航導彈、魚雷、特種作戰部隊、無人潛航器，及開展情報偵察等軍事能力），並將從美英進口核動力技術。新核潛艇初步打算在本土建造，有可能採取美國“弗吉尼亞”級或英國“機敏”級攻擊型核潛艇的艇體設計，也不排除直接引進的可能。潛艇反應堆燃料可能保持美英的武器級高濃鈾設計，也不排除降低核燃料富集度。美英在核動力技術和潛艇技術上的強大後援，也會使澳大利亞核潛艇研製進程更加順利。美國“弗吉尼亞”級核潛艇建造週期約5年，加上建立管理體系和工業能力等籌備工作的時間，澳大利亞最快有望在10年內建成首艘核潛艇。

五、澳大利亞發展核潛艇不但引發核擴散風險，在地區安全、軍事工業等多方面也將造成廣泛影響

澳大利亞發展核潛艇，不僅把NPT條約中未做規定情形，也就是所謂“漏洞”付諸踐行，加劇核擴散風險，還將在軍事、軍工、全球和地區安全方面帶來深遠影響，並觸發近期已有苗頭的核潛艇軍備競賽。

軍事方面，澳大利亞掌握先進核潛艇，首先將極大提高美國軍事同盟的海上軍事實力。美國除了14艘彈道導彈核潛艇擔負海基核威懾使命外，目前有51艘攻擊型核潛艇、4艘巡航導彈核潛艇，部署在全球各地，作為海上軍事力量的中堅，執行反潛、反艦、對陸打擊、投送特種作戰部隊、秘密情報偵察等各種軍事任務。近年，這一支潛艇部隊在軍事使用上一直面臨數量短缺、捉襟見肘的局面，急迫需要增加數量。然而由於建造週期、工業能力的限制，增加攻擊型核潛艇數量的計劃，要到本世紀40年代末才能見到成效。澳大利亞建造核潛艇，可顯著減輕美國攻擊型核潛艇不夠用的緊迫局面，有效鞏固美國軍事同盟在印太地區的前沿存在。

工業方面，美國、英國的核潛艇工業，在冷戰結束後的30年來，因新建潛艇數量大幅減少而急劇萎縮、產能窘迫。美國目前提速建造新潛艇十分困難，就連現役潛艇也常常因不能及時得到維護而推遲出海部署。英國建造新型彈道導彈核潛艇的計劃，因經費上漲和進度拖延嚴重而艱難維持。美英澳如果形成潛艇建造的聯盟，就將有新的投資來振興美英兩國自己的潛艇工業，極大緩解當下困境，促使其擴大產能、擺脱當前面臨問題。

在核擴散風險方面，澳大利亞目前的核工業主要是鈾礦開採和出口，還運行着一座研究堆，如果發展核潛艇，就將從美英獲得高濃鈾反應堆燃料與核材料加工技術，甚至有可能是武器級的高濃鈾，也不乏興建鈾濃縮能力的可能，這些都將加大澳大利亞的發展核武器的潛能。美國一艘“弗吉尼亞”級核潛艇反應堆核燃料的武器級高濃鈾材料，粗略估計有數百千克。即便採取保障監督措施，也因保護敏感信息的需要而難以根本杜絕核材料被轉用、盜用的風險。尤其是，武器級高濃鈾在不受保障監督的情況下，有極高的核擴散風險。況且，核潛艇具有運載彈道導彈的能力，此舉也將造成大規模殺傷性武器運載工具的擴散。

近期，新一輪核潛艇軍備競賽已出現苗頭。韓國軍方以朝鮮發展核導能力為由，着手發展核潛艇。伊朗也多次提出發展核潛艇的打算，作為發展鈾濃縮的理由。如果澳大利亞也發展核潛艇並進而在印太地區廣泛部署，將嚴重衝擊亞太地區的戰略穩定格局，加劇周邊國家不安全感，促使更多無核武器國家紛紛跟進效仿，急於加入發展核潛艇的軍備競賽，成倍增加核擴散風險。

六、結語

以NPT為代表的國際防擴散機制近年來屢屢受挫，已經引起眾多無核武器國家和愛好和平人士的不滿。美英協助澳大利亞建造核潛艇，不但將再一次惡化全球和地區穩定、加劇軍備競賽，還不負責任地首開核武器國家向無核武器國家轉讓潛艇核反應堆技術的不良先例，會促使更多國家跟進效仿，成倍增加核擴散風險，嚴重衝擊國際防擴散機制。

中核戰略規劃研究總院 

許春陽 研究員

   趙學林 助理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