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的月餅，自然是甜過了蜜糖”_風聞

《天龍八部》中，那年中秋，白世鏡長老去撩副幫主馬大元的夫人康敏。

説什麼：“你身上有些東西，比月亮更白更圓，你身上的月餅，自然是甜過了蜜糖”。

於是睡到了康敏。

大概他那時還以為，這段甜言蜜語真好，是這段話為他搞定了康敏吧……

想來白長老也不易。《天龍八部》裏，物極必反。比如段正淳女兒多到了極點後，兒子反而不是自己的了；比如鳩摩智武功淵博到了極限，最後全丟了；比如阿紫控制遊坦之到了極限，有段時間反而被遊坦之哄過了。

白長老也是。平時執法如山，冷麪鐵骨。

酷到極處，自然有悶騷的一面。

妙在白長老的形象，也挺豐滿。後來康敏幾句話，給補上了。

“我糟蹋自己身子，引得這老色鬼為我着了迷。我叫老色鬼殺了馬大元這膿包，他不肯，我就要抖露他強姦我。這老賊對着旁人，一臉孔的鐵面無私，在老孃跟前，什麼醜樣少得了？我跟他説：‘你殺了馬大元，我自然成世跟你。要不然，你就爽爽快快一掌打死了我罷！’他不捨得殺我，只好殺馬大元啦。”

可是他終於也有底線，也算對得起蕭峯。

“我叫老色鬼出頭揭露你的身世秘密。呸，這老色鬼居然跟你講義氣，給我逼得狠了，拿起刀子來要自盡。”

“老色鬼説什麼也不肯做對不起你的事。”

於是康敏才去找了全冠清出頭。

聯想到先前，蕭峯遭遇全冠清背叛時，白世鏡曾要求全冠清“你説來説去，也不過是這麼幾句話，快快自行了斷罷。”還要求喬峯，“幫主，這等不識大體的叛徒，不必再跟他多費唇舌，按照叛逆犯上的幫規處刑便了。”連喬峯都看出來了：

“白長老一意要儘快處決全冠清，顯是不讓他吐露不利於我的言語。”

其實回頭一想，白世鏡急於殺全冠清，那是既想保護喬峯，也想保護自己。

然而馬伕人到場後，情況急轉直下，才終於讓喬峯失了幫主之位。

馬伕人是知道白世鏡對喬峯有心迴護的，所以到了之後，逼問過白世鏡：“白長老，本幫幫規如山，若是長老犯了幫規，那便如何？”

白世鏡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凜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馬伕人説這話，既是針對喬峯，也是威脅白世鏡。真正厲害。

後來聚賢莊上，白世鏡與喬峯喝絕交酒。喬峯將阿朱託孤於白世鏡，白世鏡表現得，真是英雄好漢：

“喬兄放心，白世鏡定當求懇薛神醫賜予醫治。這位阮姑娘若有三長兩短，白世鏡自刎以謝喬兄便了。”

後來也的確如此：白世鏡救下了阿朱。若非他，阿朱早已死在了聚賢莊。

所以白世鏡這個角色，刻畫得也極有意思。

外表嚴謹，內心悶騷。色字頭上一把刀，被迫殺了馬大元。

跟喬峯卻是真講義氣，不惜自盡，也不肯相害，甚至還救了阿朱。

喝絕交酒時，白世鏡對喬峯最後一句話，意味深長：

“待會交手，喬兄不可手下留情，白某若然死在喬兄手底，丐幫自有旁人照料阮姑娘。”

我很懷疑，白世鏡説這話，大有求死之志。

他一條鐵錚錚的漢子，此時被康敏控制，生不如死；如果能死在喬峯手下，也算是得其所哉。

若這麼想，白長老也不失是可恨復可憐。

一切都從他被康敏所誘開始。

現在回想起來，當年他對康敏説什麼“你身上有些東西，比月亮更白更圓，你身上的月餅，自然是甜過了蜜糖”，甜言蜜語，實是大禍肇始。大概他那時還覺得，自己會撩；這甜言蜜語，乃是他魅力的一部分。

卻不料康敏只想借他對付馬大元和喬峯。那時白長老説什麼，康敏都會認。中計之後，白長老也無法回頭了。

大概本來白長老也以為，是自己的魅力搞定了康敏。然而起了牀，康敏再要出條件，就不由得白長老了。

世事從來如此，沒有天上掉免費月餅的好事。

《老友記》裏，Ross比較自鳴得意。出去買東西，有姑娘誇他又鍛鍊又是個考古學家，彷彿印第安納·瓊斯，他就飄飄然；被Rachel的妹子説他的考古幻燈片好看，要他拉上窗簾，他也立刻奉命。

聽幾句奉承，就被驅使奔走了，還真以為是自己的魅力使然。

Chandler在這方面，稍微聰明一點。

有一次講笑話，發現大家笑得過分，立刻便知道大家在假笑。

他也曾被Phoebe調情，誇一句有二頭肌，就飄飄然，覺得Phoebe喜歡了自己；自己一摸胳膊，立刻意識到被哄了：

“She knows！！”

這麼説有點諷刺：

越是自小被捧着，自高自大的，越容易將他人的奉承當真；有些人能一輩子自尊心不受挫傷，真也是這麼過來的。當然這路性格也有好處：不太容易被打壓到失去信心。

越是自尊有點問題，懂得反思的，容易被打壓信心，但也比較少捱上類似的套路。當然，這類也容易變討好型人格就是了。

怎麼説呢？世上的事多少如此，但有一個基本定律：

沒有天上掉免費月餅這種好事。

哪怕你覺得自己靠一口甜言蜜語和自身魅力，就能獲得憑空而來的大福利，那也得稍微掂量一下：自己是不是值得這點福利？為什麼這點好事不是落在別人身上，而是落到你身上？

自知者明。

一口免費月餅吃下去，佔一時的便宜，可能就得拿命來還了。

妙在吃月餅的時候，康敏是不會告訴白世鏡，他最後會死得多慘的。

所以在每一個看似天上掉餡餅的時候，不妨摸一摸自己的胳膊，像Chandler似的想一想：

“她好像是看中了我的二頭肌……可是，我真的有值得她那麼動心的二頭肌嗎？”

説來説去，世上沒有免費的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