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劇變態殺人犯,又添一員猛將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1-09-22 08:50
來源 | 搖滾客

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音樂:萬能青年旅店 - 廢人們都在忙什麼?(AcousticEP)
今日BGM,《殺死那個石家莊人》,萬能青年旅店
段奕宏首次當監製的新劇《雙探》剛播完。
他這個監製不是掛名,而是要做實事的。
光劇本就磨了兩三年,又拉來《士兵突擊》、《我的團長我的團》、《大秦賦》的兄弟們。

整個劇組十天拍一集,用電影的水準拍電視劇。
連空鏡都這麼美。



對細節的打磨用心到了極點。
你能想象下面這幅“油畫”,其實是一個屠夫的屠宰台嗎?

為了讓畫面裏演員的左手出鏡更自然,全劇組又噴了一遍案板上的血漿,再來一次。
費了這麼大精力,播出效果卻不好。
大部份人可能壓根不知道這劇開播了,劇集7.2的評分也不算高。
我猜老段當初接這部劇時就知道賺不到錢。
因為《雙探》完全違背了爆火劇的創作規律。
它不是那種讓人邊看邊罵的熱搜劇,相反它剋制又高級。
它只拍給一小撮人看,也只有一小撮人能看懂。

前方劇透注意:
故事開始於一場滅門慘案。
三兄弟趁着黑夜,溜進了一户王姓人家。事情沒談攏,便砸死了這家的男人、捅死了女人、悶死了孩子。

其實並沒有深仇大恨,只是為了一點錢。
那是90年代的國有林場,砍下來的樹都是國有資產。三兄弟監守自盜,偷運木材時被老王發現。
三兄弟本就名聲不好,如果真被抓住捅到廠領導面前,不僅沒法在國企混了,還得吃牢犯。

所以拉攏老王是必要的。
沒想到老王死腦筋,認準了公家的東西一分都不能碰。眼看陷入僵局,三兄弟裏的老二激情殺人,敲碎了老王的天靈蓋。
不巧下一秒老王的媳婦和女兒回家,必然要被滅口。

這是個典型的時代造成的殺人案。
90年代集體主義鬆動,一小撮心思活絡的人盤算着怎麼填飽自己的口袋。都説那個年代敢下海就能發家,可回溯這些老大的發家史,哪一個不是利用自己手上的公權力?
這時還計較“公家的私人一分都不能碰”,已經不是愚忠,而是愚蠢了。
但觀眾都有樸素的善惡觀,兇手必須被嚴懲,這是我們心中對正義的追求。
以這個標準看,《雙探》的結局讓人太不爽了。
壞人並沒有得到惡報,反而過的更好了。
滅門後三兄弟裏的老大怕事情敗露,一把火把房子燒了個精光。
火災燒到了隔壁,老二和老三因為衝進火場救了個孩子,居然成了救火英雄。

殺人犯被洗白成救人者,還各自風光了下半輩子。
老大從林場一霸變成市區一霸,除了晚年得病受了幾年罪,幾乎可以説是逍遙一生;
老二和兄弟們鬧翻出來單幹,不幹活、只分錢。身邊還有個肯為他殺人的小弟,供他回憶往日榮光。
老三是平庸的惡的代表,他沒殺人,只是放任悲劇的發生。他在善惡邊緣只挑對自己有利的選擇。縱火案後他拿到了北京醫學院保送的名額,從邊遠小城的小嘍嘍變成帝都的大學教授。
整條殺人線,導演都要和觀眾的爽點反着來。
尤其是對這幾個惡棍死亡的處理。
“惡人的結局”是影視劇創作重要的一環,因為惡人的死亡是觀眾壓力的釋放。
窮兇極惡者我們希望他的死亡也是漫長而痛苦的;
如果反派臨終前懺悔,人物的厚度也增加了;
當然反派也可以不懺悔,甚至奉行一套自己的死亡美學,那他會成為影史留名的經典殺人犯。

《雙探》對反派死亡的處理沒有落入上面的套路。
老二死在了台詞裏;
老三輕易被兇手復了仇;
輪到最難搞的老大,甚至不用兇手動手,他就這麼病死了。
他們死的太容易了。
沒人受到惡報,也沒人懺悔。
彷彿這起滅門案不過是年輕時的一樁荒唐事,甚至他們還會抱怨出了這事才導致兄弟離心。
真相沒有昭雪,時代的車輪匆匆駛過,只有受害者獨自承受苦果。
這可能是生活的真相,但絕不會是觀眾想看的真相。

《雙探》第二個反常規的操作是,對復仇線的處理。
當年的滅門案還有個遺孤。男孩目睹自己全家被殺,隱姓埋名幾十年,現在他叫“屠夫”。


這個名字有兩層含義:
一是他就是幹屠夫的;
二是在他眼裏壞人就是畜生,所以殺人和殺生沒區別。
這是個自帶戲劇衝突的反派,他很有儀式感。
既然正義遲遲不來,那就自己當行刑者。
他按照當地出土石碑的記載,用石碑上篆刻的刑法來複仇。
老二,被剜去雙眼;
老三,被割掉舌頭。
等待老大的,是被斷手。



屠夫無疑是很滿意自己的殺人作品的,所以他把從死人身上摘到的戰利品供奉起來。
這樣一個超脱世俗評價的反派,觀眾肯定想看他怎樣殺人?又是怎樣逃脱法律制裁的?
沒想到屠夫輕易就被抓了,而且犯罪證據還是他自己提供的。
那把割掉老二舌頭的自制刀,他又新做了一把送人。

一時竟然説不清這到底是個狠人,還是個蠢人。
“屠夫”這個角色設計的反套路,是導演不想合理化復仇這種行為。
我們已經習慣把這種復仇角色當作正義的化身。
屠夫復仇成功而不受法律制裁,其實隱隱戳中了我們秘而不宣的小心思:有沒有一刻,你也想解決掉某個人,而不用任何負責任呢?
《雙探》整部劇都在寫殺人案,卻沒用殺人做噱頭:它想探討的,是人性的複雜。
“屠夫”這個角色是惡的代表,他被惡所傷,所以他要加倍變惡,去懲罰惡人。
這種“以眼還眼”的是非觀,真的適用於現代社會嗎?
所以他遇到一個被綁架的女孩,這是文明的一次嘗試。


屠夫和女孩的相處過程,很像《這個殺手不太冷》。
被追殺的女孩,和只知道殺人的殺手互相取暖。最終女孩學會了勇敢,殺手學會了愛。
《殺手》能全球爆火,因為它剛好戳中人性的柔軟之處:即使人心堅硬如冰原,愛亦能化開。
《雙探》的操作要殘酷的多。
屠夫被抓後,把女孩鎖在冷藏車裏。
警察的拘留時間只有24小時,冰天雪地裏女孩能熬過24小時嗎?

警察本意是想救人,無意中卻在害人。
這時屠夫的態度就格外重要了。
如果他想救女孩,這是人性之光;
如果他用女孩和警察對峙,這是悍匪。
這裏屠夫和警察有段經典對話:
屠夫:你開槍是為了保護人,我拿刀,都是為了殺生;
警察:你動刀那一霎那,是不是砍什麼都是一堆肉?
屠夫:我拿刀面對的都是畜生,你用槍面對的都是活人,下得去手嗎?
這可能才是殺人犯的普遍心理:活着的,都是動物。人在他們眼裏並沒有高級屬性。
但他又為什麼要在冰天雪地裏救下女孩?知道女孩生理期後,還特意新買了褲子和衞生巾呢?

可能這就是人性的複雜之處,閃光點和陰暗面同時存在。
救人只是順手,殺人只是心情不好。
人越成熟、經歷的越多,越覺得沒法看透一個人。
而《雙探》裏沒有一個標籤化的人物。

現在的熱播劇都有個財富密碼,把人和事標籤化,方便觀眾最快對號入座,然後開始互罵。
肯定不止我一個厭煩這種無意義的爭吵。
《雙探》一直勾着我看下去的,是那一個個真實又矛盾的小人物。
就拿綁架小姑娘的人販子兩兄弟來説,明明乾的是掉腦袋的活,可人販子弟弟想的卻是:幹完這票,咱哥倆就攢夠錢了。

“拐賣人口”這種刑事犯罪,到底是怎麼和“攢錢”這種歲月靜好聯繫到一起的?
人販子哥哥的想法更妙,小姑娘跑了,他受了重傷在冰天雪地裏堅持尋找,不是怕人跑了要不到錢,而是自己“丟不起這人”。

此時有一個經典彈幕飄過:幹一行愛一行。

每個人的行為都超乎你意料之外,細想又在情理之中。
看多了模式化的套路劇,再看這樣一部肯花時間去寫“人”的劇,真的太不容易了。
製作團隊確實在用心拍一部真誠的作品。
他們首先想的不是收視率、不是廣告收益(甚至整部劇都沒有中插廣告),而是創作的那點初心。
《雙探》的導演費聿竹是FIRST電影節出來的新人,這是他的首部長片作品。
故事後半段其實崩了,這是新人導演的通病,沒法掌控大項目。
它的優點更突出,因為導演還有真實表達的慾望。
當馮小剛拍《北轍南轅》、滕華濤首選鹿晗當《上海堡壘》男主角時,我越來越能感受到:一個不以“錢”為導向的作品是多麼珍貴。
這可能才是段奕宏賠錢也要把劇搞出來的原因。
這幾年提到他就是“老戲骨”,再把他拍戲時吃的苦反覆説,無非是用他來內涵小鮮肉們的不敬業。
老段活成了一座豐碑。
可他不是貪名的人啊。
本來《雙探》他不想演警察的,演了太多次了,他擔心演技是否套路化?角色是否太重複?
因為熱愛,他對演戲還有尊重。
吃點苦對他來説又算什麼呢?
為了還原《雙探》的冷,整個劇組的演員就沒有臨開場再從房車上下來這回事,都是要凍透了直接上鏡頭。
人對寒冷下意識的反應,被毫不掩飾拍進畫面裏,這是他追求的真實。


他對自己更是下狠手,片中有一段雪地追逐戲,這種皮肉凍得烏青,臉上毛細血管被凍壞滲出來的紅,是他開場前把頭扎進雪裏先凍十分鐘的結果。

最後出來的效果,即使隔着一層銀幕,你也能感到寒冷是種痛覺,人凍透了就像有人拿細針往你骨頭裏鑽。
他就是得這樣才爽。
這才是何冰在《圓桌派》上提到的頂級演員的野心:
其實他們很自私,只想通過演戲來延長人生。
別人可能只活一輩子,他們通過角色能活幾輩子。
拍《雙探》對老段來説應該算次重生,人沒在雪原凍死,還幹了個監製的新活。
這個角色最靈的一個處理是,手上的案子馬上要破案,他忍不住在大街上跳起了踢踏舞。

看到這一幕我也感覺很輕鬆:
説不清有多久,終於能看到一部不給我講大道理、不故意挑起我的怒火、不自大的企圖給我指出一條“人生明路”的劇了。
我想這種感覺,叫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