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阿里雲李飛飛：雲上和雲下數據庫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_風聞

撰文：宇婷

訪談嘉賓：阿里雲數據庫負責人李飛飛，訪談對象承諾數據及回答真誠、真實

在開源話題火爆的2021年，阿里雲數據庫負責人李飛飛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人物。

李飛飛是美國計算機協會ACM傑出科學家，技術和研究成果多次獲得了IEEE、ACM和產業界多個重要獎項。

他一向對技術有自己的思考和表達。同時對雲計算產業的發展和競爭有獨到理解。這些讓阿里雲數據庫業務賦予某種特質——戰略更清晰，動作更明確，態度更鮮明。

今年5月，在阿里雲開發者大會上，阿里雲宣佈數據庫開源策略，對外開源首款數據庫產品PolarDB for PostgreSQL，還公佈了未來的開源路線圖。 

在決定阿里雲數據庫是否要開源的時候，阿里內部是有爭論的。開源與商業版是完全不同的基因和打法，這適合阿里嗎？開源之後，又如何保證成功？

另一面，阿里雲目前已經成為國內關係型數據庫市場老大。2021年8月IDC 發佈2020年中國關係型數據庫市場研究報告，阿里雲佔據了超過28%的市場份額，排名行業第一，其中，在雲關係型數據庫市場上，阿里雲的份額是第二至七位的總和。這意味着阿里雲在中國的市場份額超過了Oracle等老牌數據庫廠商。

此外，研究機構Gartner公佈的2011-2021數據庫管理系統全球市場格局，阿里雲在雲數據庫領域排名全球前三，整體排名全球前七。

從全球市場格局看，微軟憑藉雲上和線下數據庫產品的雙重佈局，超過Oracle和亞馬遜，位列全球數據庫市場第一。這一點與李飛飛目前的想法不謀而合，在雲原生和政企等線下市場，阿里雲也在進行雙向佈局。

作為中國第一、全球前三的雲廠商，阿里雲在數據庫領域的下一步會怎麼走？如何打透政企市場？開源與商業化如何交織？如何面對行業全面競爭？

9月初，TO B新勢力專訪李飛飛，試圖解開這些疑問。

01

雲上和雲下數據庫兩手都要抓都要硬

阿里雲憑藉雲數據庫的優勢做到了中國第一。現在它正把目光瞄準廣闊的線下數據庫市場。這個市場上，老牌數據庫廠商林立，它們有着多年的積累，撼動這些廠商並不容易。但是今天數據庫的下半場已經聚焦在以政企為代表的線下市場，阿里雲要如何打贏這場戰役？

在這一部分對談中，李飛飛分享了阿里雲服務爭取市場的策略。

宇婷：阿里雲的雲市場份額和數據庫市場份額之間有必然聯繫嗎？ 

李飛飛：很有關係。數據庫市場份額第一，很大一部分程度是因為我們在雲計算賽道取得了先機。我們處於雲計算領域領頭羊的位置，其中公有云數據庫市場份額，超過賽道上的第二到第七名之和，吸引了更多的企業級用户，包括中小企業、大型企業。客户將傳統的商業數據庫升級到雲原生數據庫，從而幫助我們實現了一個所謂的彎道超車。

傳統數據庫廠商有先發優勢和多年市場積累的地位，但云數據庫廠商沒有那些包袱，發展更快。實際上，全球數據庫市場都呈現以上相同趨勢。根據去年IDC全球數據庫市場分析報告，微軟第一次超越了Oracle，成為全球第一的數據庫廠商。我認為有兩點原因。第一，微軟有企業級數據庫，在傳統線下數據庫市場已經在和Oracle進行競爭。在這個市場中Oracle還是遙遙領先的，微軟SQL Server只佔據Oracle的1/4的市場份額甚至更少。但微軟雲的數據庫增長速度遠遠超過Oracle，兩者結合起來，微軟就超過了Oracle。也因為微軟還有線下數據庫市場的份額，所以超過了亞馬遜。如果單看雲數據庫市場，亞馬遜AWS顯然是第一，但二者結合起來，微軟就是第一。

宇婷：我看到了一個數據，阿里雲94%以上的頭部用户都購買了雲數據庫產品。同時你們也在佈局線下市場。

李飛飛：我們開始積極佈局線下市場，服務政企市場客户。通俗一點講就是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在線下市場，客觀地來講，我們的市場份額肯定小於傳統數據庫廠商。但是我們在高速增長。我們已經做好了服務政企市場的準備。而且我們是用雲原生數據庫的技術來服務線下的政企市場。我們在雲數據庫市場已經建立先發優勢，將兩者結合起來，實現綜合市場份額第一的超越就是一個自然而然的事情。

宇婷：線下的數據庫市場仍然很大，在這個市場上，如何讓用户相信你們？

李飛飛：第一，我們通過雲計算賽道，很好地鍛鍊了企業級數據庫的能力，我們把這種能力通過雲化的部署方式，而不是用傳統的軟硬件一體機的交付方式提供給客户。我們更多的建議客户考慮雲化的部署方式，真正發揮出雲原生數據庫的技術紅利。對傳統的線下數據庫市場來講，這是一個新維度的競爭。

第二，通過阿里雲的混合雲戰略和策略，我們實際上已經服務了大量的線下政企客户，比如三大運營商，以及各行各業的政企客户；還有銀行、保險、證券行業，比如中國人壽、中國太保等。我們實際上已經積累了大量服務政企市場的經驗、技術和能力，這些把我們帶到了一個非常有競爭力的地位。 

客觀來講，我們在傳統政企市場，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我們非常有信心去服務好這個市場。 

宇婷：數據庫是一個生態競爭，阿里雲今天在生態方面是如何佈局的？

李飛飛：我們非常重視生態，有被集成的生態策略，比如和用友達成了戰略合作。還有一種服務生態，比如和雲和恩墨的合作。我們還有渠道和其他生態合作伙伴，比如説像鵬博士。在其他賽道上，我們還通過數據中台的生態合作伙伴計劃，去構建數據中台能力，服務更多企業級客户。我們在這方面已經積累了非常好的經驗。得生態者得天下，沒有生態夥伴，或者説生態沒有起來的話，靠自己單打獨鬥去全面覆蓋政企市場，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02****開源和商業軟件之間要創造水位差

開源成為基礎軟件必須要走的一條路——這一點在今年正逐漸形成共識。

李飛飛一直堅持的是，開源是建立生態的關鍵抓手，但和商業化要很好的平衡。他認為開源和商業化絕對不是天然矛盾的，而是可以處理好的平衡關係。但同時，開源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後續的社區運營，以及是否有高質量的代碼貢獻是持續的挑戰。

今天有好的傳統單機數據庫開源社區，也有一些分佈式數據庫開源社區，但今天在世界範圍內沒有一個很好的雲原生分佈式的數據庫開源社區。

李飛飛認為這個空白是阿里雲的機會。

早在今年5月，阿里雲公佈了數據庫開源路線圖。PolarDB for PostgreSQL等產品會全面開源。圍繞這些產品打造有領導力的雲原生數據庫2.0生態——這是阿里雲的目標。

宇婷：雲計算和開源在數據庫發展背後的作用是什麼？ 

李飛飛：數據庫實際上是非常底層的技術軟件。但是數據庫行業正面對一些大趨勢，一是雲計算的興起，雲計算的興起讓數據庫從一個企業級的軟件變成准入門檻大大降低的應用軟件。正是因為雲廠商提供了無處不在的數據庫服務，包括計算、存儲、網絡的服務，讓中小企業也能像以前的大型企業一樣，享受到這種企業級的雲數據庫的服務能力。雲計算將企業級數據庫的准入門檻大大降低了。Oracle是數據庫界的扛把子，在市場份額，技術產品成熟度等方面多年遙遙領先。但是雲計算興起以後，從核心技術角度來講，AWS、微軟、阿里雲等雲廠商才是真正強有力的數據庫領頭羊。

第二，開源是另外一個大趨勢。開源大大降低了數據庫的研發門檻。在開源興起之前，企業級的數據庫研發前期投入成本非常高，這也就意味着一般的創業公司或者沒數據應用的公司，即使是大的研發公司或機構，如果沒有長期的數據庫積累，想去突破這一技術，實際上非常有挑戰。但是開源社區的發展將這個門檻大大降低。 

雲計算加上開源就像兩個催化劑，讓數據庫的技術和生態迅猛地發展起來了。

宇婷：怎麼理解今年5月的PolarDB for PostgreSQL開源？

李飛飛：今年5月，在北京阿里雲開發者大會上，我們宣佈了PolarDB的開源計劃。我們希望和開發者一起來共建生態。通過開源的方式，讓我們用最好的技術來服務更多開發者，更多企業級客户，讓大家享受到最新的雲原生數據庫技術。同時我們也希望社區能夠幫助阿里雲更好、更快地去迭代雲原生數據庫技術，讓它加速成熟，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過程。 

宇婷：對於開源來説，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迭代。你也提到了“速度”，怎麼理解這件事的本質？

李飛飛：我覺得可以理解為進化論。比如，在印尼一個封閉的小島上，有一種蜥蜴，幾千萬年來它都沒有多大進化，因為它所處的環境基本一成不變，它沒有動力去快速演進。但是在一個激烈變化的環境中，物種適應環境變化，這是天生的本能，所以它的迭代速度就會更快。

如果是一個運營非常好的開源社區，有用户的反饋，有開發者的參與，就像物種的進化一樣，它的進化速度就會加速。當然這也沒那麼簡單，還是有很多挑戰。可能開源社區做得很好，人氣很旺，也有很多用户和公司使用這款開源產品，但這和商業化成功，不是自然劃等號的。如何在開源社區和商業化成功之間取得一個平衡，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有挑戰的話題。

宇婷：你認為做好商業化的關鍵和核心是什麼？ 

李飛飛：我覺得回到本質，客户第一。客户價值是什麼？我們的產品技術到底有沒有為客户解決核心痛點問題？為客户帶來了不可替代的價值？如果我們持之以恆地追尋客户價值，以市場為導向，以產品為核心，以技術為基礎，我覺得一定會取得商業化成功。但這裏面有個比較棘手的問題，如果採取了開源的策略，開源版本和商業化版本，或者説開源能力和商業化的服務能力之間的差異到底是什麼？要想清楚。要讓客户願意為商業化這部分的價值付費買單。如何平衡兩者是擺在所有廠商面前很重要的一道題。

宇婷：堅持開源戰略，你自己會不會有壓力？ 

李飛飛：肯定有壓力。開源和商業化之間存在一定矛盾，不是一個簡單的1+1>2的問題。有可能開源做得很好，但商業化非常有挑戰。

總體而言，我們會把一些有價值的能力選擇性地開源出來回饋給社區，與社區一起共建。同時我們會讓開源版本和商業化服務能力保持一個水位差，讓用户能夠看到商業化服務提供的核心價值，願意為這部分額外價值買單，給我們一個商業性的回饋，這是我們需要保證的水位差。但水位差是一門藝術，所有賽道上的玩家都要深入思考這個問題。

03****阿里雲數據庫如何面對行業競爭

數據庫已經發展了40年，表面看似是一個非常成熟的賽道，實際暗流湧動。雲計算所帶來的基礎設施的變化，為上層數據庫演進提供了堅實的基礎。計算、網絡和存儲等資源池化為上層數據庫帶來了新機遇，並轉化成生產力和客户價值，這就像是物種會隨着環境的變化而演進。作為雲計算的領導者，阿里雲的數據庫業務如何創新、進化以及應對競爭？

宇婷：你覺得今天阿里雲數據庫最大的競爭對手到底是誰？

李飛飛：客觀來講，不同的友商實際上和我們在不同的賽道競爭，爭取客户。我們主要的競爭對手肯定是在雲數據庫賽道上，在中國市場，最重要的競爭對手毫無疑問就是排在阿里雲之後的那一兩家雲計算廠商。在傳統企業級數據庫市場，我們的競爭對手就包括像Oracle、IBM等廠商，也會有其他國產數據庫廠商。總體而言，從爭取客户的角度上看，在不同的賽道我們的主要競爭對手不一樣。 

宇婷：在國內市場上，你覺得阿里雲數據庫應該以怎樣的姿態去應對？ 

李飛飛：其實我們更多關注客户，而不去關注競爭對手。這是我們團隊的一個理念。與其去關注競爭對手在做什麼，不如花這個時間和精力想明白客户要什麼，市場要什麼。如果天天關注競爭對手在做什麼，永遠是一個follower，很難有突破性的創新。 

宇婷：你現在有多長時間用在客户身上？

李飛飛：去拜訪客户也不是簡單的和客户待在一起。我覺得關注細節，深入思考，比天天都去見客户更有效果。有時候，客户的反饋不在於多，而在於你有沒有思考。客户需求有很多，可能千頭萬緒，要從錯綜複雜的需求裏面判斷出來哪些需求是功能性的需求，哪些需求可能會觸發下一次技術和產品升級。自己要有思考和理解，不然可能成為一個救火隊員，做不出來真正有突破性的創新和引領市場的東西。

宇婷：一站式數據管理與服務的提出，是來自於用户的激發嗎？ 

李飛飛：是從用户和客户的視角得來的。從客户的視角，客户希望聚焦在核心業務價值上，不希望説自己要天天關心數據怎麼做轉換，怎麼去清洗，怎麼去治理，怎麼去脱敏。在底層，它最好是有一個一站式的平台能夠提供全部能力。 

傳統的數據孤島這個問題已經喊了很多年，其實企業級客户對這個訴求是非常強烈的。Snowflake代表了未來的一個趨勢，我們講提供一站式的數據管理服務，這不僅僅是簡單意義上的一個數據庫的問題， Snowflake定義自己是一個數據平台，提供了一站式的數據管理與服務的能力。它通過一個平台能夠把從數據的生產、集成、流轉、管理、處理到服務一站式解決。我覺得Snowflake很好地抓住這個機遇，阿里雲數據庫管理服務DMS也是要抓住這樣的市場機遇。

宇婷：未來數據庫競爭，都在哪些維度上進行競爭？

李飛飛：雲數據庫競爭的下半場，已經不僅僅是關注傳統數據庫市場所關注的性價比、穩定性、成本，這些是一個企業級的數據軟件必須要具備的基礎能力。

競爭會進入白熱化，就像拼刺刀，在下半場的競爭中，主要在於誰能在做好前面這些的基礎上，為客户帶來新的業務突破和業務場景。

舉一些例子，比如通過HTAP的打通，可以把數據更好實時分析處理，讓搜索推薦場景做得更好，讓客户的回頭率更高。這不是一個性價比的問題，這是一個新的業務場景的問題。再比如，將AI和機器學習技術與數據庫深度結合，可以在數據庫裏提供一些搜索推薦和深度的數據挖掘能力，這樣可以幫助企業在數據庫的場景裏面挖掘新的業務場景。另外，比如通過PolarDB的雲原生彈性能力，企業客户可以去服務一些新的商機或者場景。以往因為擴容縮容的時間和資源限定，沒有辦法及時靈活的去調整市場策略，但利用這種雲原生彈性能力，客户就能突破限制，而新的業務場景就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出來。

通過數據庫的能力來拓展提供新的商業場景和新的業務場景，從而帶給客户新的業務價值，這是雲數據庫競爭的下半場可能要去關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