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這幾年,真是長見識了——上海姑娘和迷信婆婆的那點事_風聞
潜伏的木马君-潜伏的木马君官方账号-育儿的酸甜苦辣,和歪果仁斗智斗勇,用故事分享人生2021-09-23 13:27
作者丨木馬君
上週我寫了一篇木馬家的“驚悚片” (戳這裏複習),分享了一些帶孩子過程中各種疑神疑鬼的驚悚劇情。沒想到文章發出後,評論區更精彩,簡直就是一個育兒版聊齋啊。。。
很多人在育兒的初期都會有焦慮,有****焦慮就容易胡思亂想,感到無助時就容易求神拜佛。
前段時間和一個生活在台灣的朋友蘭舟聊天,她是上海姑娘,嫁去了台灣,我們聊起她在台灣育兒的經歷,裏面頗有一些有意思的經歷。
我這個人對自己不熟悉的民俗文化和生活方式總是很好奇,於是便想通過蘭舟把我們不太熟悉的台灣鄉村生活展現給瓜友們。
以下內容來自生活在台灣的朋友蘭舟以第一人稱分享,並非木馬君自己的經歷哦。

人要是在一個環境呆久了,可能產生兩種情況:
1、以為周圍的環境就是全世界的環境,周圍人的觀念就是全世界人的觀念。
2、所謂“近親生慢侮”,家鄉陪伴你太久,反倒很想去不一樣的地方看看。
而我,兩種毛病都有。

結婚初期每三個月就會跟着老公(蕭郎)回台灣一次,回台期間熱情的親戚們三不五時提着啤酒鵝肉或自家新採的香蕉芭樂來串門嘮嗑。
而沒有親戚嘮嗑的日子,得空的鄰居阿婆們常會拎着新摘的菜或新煮的點心上門聊天。
偶爾碰上個不被惦記的下午,無風無雨安靜地彷彿被遺忘,聽着久久出現的摩托車引擎聲由遠及近,然後再一次淹沒在安靜裏。

小鎮街頭

鄉下農田

鄉村夜市
這是典型的台灣農村,有着中國人傳統的淳樸和熱情,也有着中國最傳統的習俗和信仰。
而我,一箇舊時書看多了嚮往舊時光裏慢生活的上海姑娘,當初只看見前半部分,卻不知道還有後半部分在等着我。
等懷孕後待在台灣,觀念碰撞的大型翻車開始上演了……


一、孕期大BOSS——胎神。
剛懷孕的時候我們也沒什麼忌諱,和蕭郎聊天的時候無意間被拍了一下肩膀,婆婆見了立即很嚴肅地説:孕婦身上有胎神,驚擾了胎神,胎兒容易不保。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胎神“這個概念。
想一想,其實也有道理。古時流產率高,沒有科學解釋,長久以來積累了一些經驗法則,害怕會打到孕婦身上某些穴位導致流產,於是有了身體上的禁忌。
老人家麼,為你好,不要回嘴,記着就行。
於是我記住了——胎神,是在我身上的。
過了幾天,婆婆對我説了一個台灣地區普遍知曉的孕期禁忌:
懷孕期間,不要動剪刀,不要改變房間裏的格局,不要在牆上釘釘子,不要敲敲打打。
總結一下就是兩點:不要動會讓自己受傷的工具,以及不要幹體力活。
然而不怕死的我問了一句:
“那按傳統孕婦不也是要煮飯的嗎?煮飯不用動刀動剪刀嗎?“
婆婆回答:不要拿進房間就成。
想一想,其實也有道理。古時流產率高,沒有科學解釋,長久以來積累了一些經驗法則,害怕危險的工具或大動作的體力活會傷到胎氣,於是有了工具和動作上的禁忌。
老人家麼,為你好,不要回嘴,記着就行。
於是我記住了——胎神,是在我房間裏的。
再後來,蕭郎有次下班回家,車子入庫時距離沒抓好蹭到了鋁門。於是他下車拿了把錘子去敲鋁門被蹭歪的部分。
這下可不得了,對門房子裏的阿姨套上拖鞋急吼吼地跑過來:
“你在做什麼?你老婆懷孕了,這樣會驚到胎神!”
嗯……我一臉問號:
“胎神不是在我房間裏嗎?”

“沒有沒有,胎神可以在房子裏的任何一個角落。”
那敲都敲了,咋辦?
趕緊去找個乾淨的掃帚,輕輕掃過敲打的地方,心中默唸:“胎神請離開……”
於是我記住了——胎神,是在整個房子裏的。
最後一次聽到“胎神”是在那年過年,蕭郎大哥從西安回來,趁着假期為房子外鄰路種的一排盆栽打個花架。乒乒乓乓聲裏,婆婆帶着一臉愧疚來了:
“你大哥在打那個花架,我心裏真是不好受……”
我又一臉問號:
“哈?怎麼了?”
“他那樣會驚到胎神。”
不是啊,這胎神到底在哪?我感到有些困惑,似懂非懂。


為了寫這篇文章,我還特地去查了一下:
關於胎神的來歷有幾種説法,最常見的説法是附在胎兒身上保護胎兒的神或是準備投胎的小靈魂,從房間到家附近的河溝都是祂活動的地方。
對於這一點我先生蕭郎有他自己的解釋:
傳統觀念裏未出生的胎兒就已經有“靈”,但這個靈並沒有固定下來,所以會繞着孕婦周圍到處跑。
至於為什麼不能動各種工具或搬運傢俱,因為那個靈是個小孩嘛,小孩好奇心重會到處跑,看到你動工具就會過來摸一摸,不小心剪到砸到夾到,就會生出各種有缺陷的孩子,嚴重一點就會流產。
(嗯……聽起來好像還蠻像回事的,這是怎麼回事……)

正是因為胎神飄忽不定的特性,台灣民間為了不驚擾到胎神衍生出了一系列禁忌,比如:
1、不要動土或搬動大型傢俱
2、不要使用釘子螺絲等工具
3、不要使用剪刀
4、不要用繩索綁東西
。。。
最有趣的是,有些禁忌説:不要塞瓶口,不然生下的孩子會頭腦笨笨不聰明。
還有些台灣民眾也相信孕婦最好不要參加婚禮,據説喜神大過胎神,會把胎神趕走。

零零總總的禁忌實在太多了,但細想一下,B超也就是近幾十年出現的東西,舊時孕婦直到生產才會知道自己生下的寶寶是否健全,
而人一旦遇到無法找出原因或無法控制結果的事情,就會求助超自然的力量,
各種民間信仰和習俗由此而生。
至於我麼……信是肯定不信的。
只是老人家出發點為你好,並且最關鍵是這些對生活也沒什麼妨礙,所以就姑且順從,不去爭辯了。

二、教養嬰幼兒的不二法門——收驚
這個概念是我在兒子兩個月的時候第一次聽説。
事情是這樣的——
在兒子兩個月的時候,我媽的探親假到期了。
探親假一次三個月,因為孩子小其實我媽可以直接再延一次。
然而這個出門要戴太陽鏡下午要喝咖啡看見螞蟻都會花容失色的上海阿姨,説什麼也不肯在這個蚊子打不跑蟑螂趴樓梯口看着你的南方之地待下去了……

話説回來,那天蕭郎開車送我媽去機場,因為來回要花上大半天,為了照顧好小嫩嬰(照顧他就是照顧我),於是把我送到老房子和婆婆作伴。
下午,餵奶時間到,兒子開始哭了。
此時婆婆大手一揮——
嬰兒哭,不一定是餓。
婆婆説這話有個背景:
我兒子從醫院抱回家的第一天,就表現出了高需求和高敏感的特質。
用白話講,就是愛哭鬧、不好睡。
家有睡渣娃的媽媽都有體會,孩子不好睡是種什麼樣的酸爽體驗。
這才兩個月,哄睡就已經成了一樁猶如迎着子彈衝鋒的大無畏任務,而把哄睡的娃放到牀上也已經成了一樁猶如拆彈般的精細任務。

我這個六神無主的新手媽媽彼時完全以婆婆為主,畢竟這個女人帶大了三個兒子三個孫子,給軟趴趴小嫩嬰洗澡、穿衣、餵奶、拍嗝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我和蕭郎見到她如同見到救星。
所以,當聽到婆婆這句話,我眼睛瞬間亮了,彷彿找到了一劑解藥一線希望:
“那他是為什麼哭?”
婆婆叫我抱上兒子跟着她,默默走了一路去了一朋友家。
到了朋友家後,婆婆和她朋友兩人用閩南語説了一通,
然後,她就轉身走了……走了……走了……
留下我抱着個等奶喝的小嬰兒,一臉懵逼地站在一個不熟悉的阿姨家裏。

這是什麼情況?
沒人和我做個説明,也沒人讓我坐下。那麼……意思應該是我婆婆馬上就會回來嘍?
好,我等。
我等。
直等到懷裏的小子從一開始的哭一陣停一陣最後演變成了不停歇的放聲大哭,而我也從一開始的疑惑到不安到焦慮,最後成了怒從心頭起。
我對那個阿姨説:不等了,我要回去了。
阿姨説:你找個地方坐吧。
坐你個頭。我要回去餵奶!
衝回老屋(也就五分鐘路程),剛進門就和婆婆打個照面,看樣子她正打算去找我。
打個招呼衝進裏屋,一邊壓着怒火一邊餵奶。
這時婆婆端了盆水過來,開始給小子擦頭擦身。
這又是什麼情況?
最後,婆婆説——
這是收驚。
收驚?收驚是什麼?
按傳統觀念,人是有三魂七魄的。(小時候看過《封神榜》的寶寶們應該不難理解。)
據説嬰幼兒的身體和魂魄尚未緊密結合,魂魄很容易因為受到驚嚇而離開身體。一旦“失魂落魄”“嚇掉了魂”,就會出現異於常態的不好帶的情況。
這時就需要舉行一個儀式把失散的魂魄召回來。

(這麼聽起來,帶娃好像挺容易啊。不聽話、愛哭鬧、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但凡孩子表現得和平常不同,或者孩子表現得和其他大多數孩子不同,帶去收個驚就行了。)
正式的收驚要去宮廟找專人進行,有些宮廟在收驚儀式結束後會準備一張符咒,交待孩子家人回家後把符咒燒化加入魅草水裏,然後用這水給孩子洗個辟邪澡。
婆婆給我兒子準備的就是這個辟邪澡。
那麼,所謂的“收驚”或“辟邪”,真的有用嗎?
其實,在台灣,現在的年輕人已經不太信了,會信這些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家。
仔細想一下,傳説中魂魄失散的表現,諸如呆滯、焦慮、噩夢連連、情緒不穩,甚至生病,其實和創傷後應激障礙的表現很相似。
以西醫來説,需要進行心理治療。
而中國傳統醫療文化中沒有這一部分,那麼對應這一情況,“收驚”其實就是用心理暗示進行的一種心理治療。
所以,“收驚”其實是民俗醫療的一種,並且,曾經是台灣民間最常用的一種。
過去台灣民間對“收驚”的認可度有多高?
2000年台灣九二一大地震發生後,精神科醫生第一時間進駐災區提供服務。
然而,宮廟收驚排長隊,精神科醫生門可羅雀**。**

寫到這裏,我的最後一個問題出現了:
小嬰兒又不懂,為什麼老家人或網絡上一些媽媽常寫文章都説對嬰兒有效呢?
此時,業餘傳統文化愛好者蕭郎一語道破:
那份心理暗示的作用不是對小嬰兒的,是對焦慮的媽媽的。
心理暗示可以影響生理狀況,這點已經被認可了。迷信和宗教,很多時候只在於你信不信。對於我們這些不信的人,自然就沒什麼作用了。
而我雖然不信,只要不影響我的生活,我倒是挺有興趣去了解。
在我看來,所有這些迷信和風俗,體現的都是數千年來掙扎在温飽線上的底層民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最後,公平地講一句,其實我的婆婆已經是周圍公認的開明婆婆了,她所保留的信仰和習俗,不過是傳統文化中的冰山一角。
隨着時間的推移,我們這一代,頂多到我們下一代,這些習俗應該都會慢慢消失不見了。
就像從前幾乎家家户户都會種上一盆的魅草(常寫作“抹草”或“茉草”,學名鋭葉小槐花,據説具有辟邪驅魔的效果),現在城市裏已經很少見了。

而台灣00後的孩子,會普通話會英文會電腦會樂器,卻連老人家的閩南語也聽不太懂了。
現代文明的普及,以及互聯網的連結,這個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相似,在台灣鄉村還保留着的這些民俗,倒是越來越少見到了。

街口豎着警察立牌代替警察?

小鎮街景

鄉下的院子裏


家門口的鴨羣
木馬君説:
我是一個不大相信迷信的人。給大家分享蘭舟的故事,絕不是為了宣揚育兒期間的迷信思想,而是想帶你們看看台灣的鄉村生活。
對於與自己理念不同的文化,習俗和生活環境,即使不認同,卻會尊重它的存在。我喜歡觀察這豐富有趣的花花世界,這也是公號“潛伏的木馬君”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