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讓我決定繼續留在城市裏_風聞
显微故事-显微故事官方账号-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2021-09-27 11:45

7月24日,特大暴雨襲擊鄭州,旋即整座城市陷入危急中,亟待救援。
下午6點,網絡上開始有零星求助信息,民間力量響應號召,投入這座因暴雨突襲,而陷入運轉停滯的城市;大家通過網絡搭建起來的命脈,配合着電腦那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開始一場生死時速的比拼。
有人在網上奔走説醫院用電告急,需要發電機,消息幾經輾轉,最終發電機跨越半個城市、趟過淹沒人高度的積水送達醫院;
有人轉發臨盆的孕婦情況危急的信息,遠在異地的產科醫生放棄下班後的休息時間,守在電腦邊通過網絡指導產婦,直至救援隊員趕來;
有救援團隊在出任務時遇到車輛因為進水而熄火,於是一支由汽修師傅們組成的救援隊出發,在整座城市被水淹沒的當下,義務出車搶修汽車,保證救援出行……
大部分人總認為,大城市看似自由,但也充滿無盡孤獨。然而,河南暴雨救援中陌生人的善意刺破了城市的孤單,讓越來越多的人走到一起,給城市生活注入温暖。
這些陌生人的善意匯聚成的巨大力量,也讓城市重啓。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城市生活中陌生人帶來的善意。
也許大家從未相見過,但是互相贈與温暖的同時,讓城市不再是水泥澆築的、沒有温度的鋼鐵森林。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楊佳
編輯 | 卓然
雨夜的救援
如果電動車沒電、手機只有5%電量,周圍暴雨傾盆,面對深黑黢黢、空無一人的郊區停車場,接下來你會怎麼做呢?
這不是一道荒野求生的問題,這是李琦4月初的深夜裏遇到的真實難題。
那時正逢武漢多雨的春季,狂風之下,雨水被吹成一陣陣懸浮在空中的“雨浪”,砸在嚴西湖面,偶爾劃過的閃電片刻間照亮被水霧籠罩住的馬路。

李琦被困在無法發動的車裏,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守株待兔地等待路人救援,或者是用剩下的5%電量給最可能來救自己的人打個求救電話。
“該打給誰呢”,5%的電量暗示着,李琦只有一次求助機會。湖北荊州出生的李琦在這個城市沒有太多熟人,拿不準主意誰會冒雨來幫助自己。
晚上10點28分,李琦妻子剛好發來消息,“什麼時候回家?外面電閃雷鳴,好可怕” 。
晚上10點30分,李琦決定賭一把,不能留妻子一人在家擔驚受怕。他決定抓住這一次機會,撥打了一個不算熟悉的電話,趕在電量耗盡前將位置發給了對方。
緊接着,手機屏幕陷入黑暗之中,李琦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城市的另一邊,24歲的途虎養車技師潘登正在店裏做清潔。他本計劃下班之後,回到家裏看一部電影好好放鬆,一個突然來臨的電話打破了他的設想。
“有個救援,需要人去”,店長説,“但對方沒電了,只有個大致地址”。
“那我去吧”,潘登回覆。

圖 | 在修車的潘登
判斷了對方可能出現的問題後,潘登取出剛碼放整齊的電瓶,又拿上了修理工具和雨具,開着車闖入雨夜中。
李琦被困在了花山嚴西湖附近。這裏是武漢這兩年重點開發的板塊,有許多工地,路上崎嶇泥濘,為數不多的路燈在雨夜中模糊成一團,難以照明。
行駛在路上,雨水在車窗上匯成瀑布,周遭的一切都被雨聲吞沒。潘登心理也有些沒底,“會不會是有其他問題導致的車無法發動?”
但是潘登也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對方,就算修不好車,人也一定要帶回來,不能辜負深夜的信任“。
潘登開啓了遠光燈,光線瞬間刺透雨幕。就着這束光線,潘登在黢黑的湖邊路上,緩慢而艱難地向前挪動着。空曠的大道被燈光刺破,隨即又被瓢潑大雨遮住了遠方的視線。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20分鐘的路程,潘登開了1個多小時才在湖邊黑黢黢的停車場裏找到李琦。李琦此刻正坐在駕駛座上,繃直了身體朝着潘登揮手。
此時已經臨近深夜十二點,也是李琦被困停車場的第二個小時。
“你來了,太好了,太好了”,李琦哽咽的聲音被暴雨吞去大半——他原本做好了手機沒電、對方聯繫不上自己,無法被救援的打算。

圖 | 潘登找到對方的車
可沒想到在暴雨天,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冒着雨找到了自己,還淋着雨給自己修車。
當車可以啓動後,李琦拿出現金想表達感謝,潘登拒絕了,“小事,我們應該做的”。
對於潘登來説,這不過是平常的一次救援,但是對李琦來説,這是在城市中的一次温暖。

圖 | 被救援的李琦發佈的朋友圈
在城市裏,每分每秒都在上演温暖感人時刻。
或是為他人奔走呼號、或是深夜等待航班揮動手中的紅旗説一句“歡迎回家”,或是給陌生人一碗熱氣騰騰的湯羹、又或是短暫的容身之處。
開放的沙發
“學姐,你這邊是可以暫時借住嗎?”多多收到一條好友申請。
通過申請後,對方很快發來一段介紹,介紹裏稱自己是多多的學妹,雲南人,即將到北京來工作,但是沒有落腳的地方,得知多多開放自己的沙發,於是想問能否收留自己,租到房子後就搬走。
隔着屏幕,多多都能想到對方懷疑的眼神。
今年5月初,北漂多多在北京回龍觀租了一個30平左右的長條形開間,並在朋友圈發佈了開放自己出租房內沙發的消息。為了保證安全,多多規定,“必須熟人介紹,僅限女孩子”。
她在房子中間拉了一條麻繩,掛上了不透明的窗簾,將房間分成了客廳和卧室。客廳裏放着她購買的一張沙發牀,也就是多多決定開放的區域,可以容納一個成年人睡覺。

圖 | 多多的出租房
決定提供沙發,並不是多多心血來潮的想法。
3年前的3月,多多從成都的高校來到北京實習,她在網上聯繫到了一名中介,通過2800元一個月的價格,從中介手上轉租到了一套還有3個月到期的房子。
可離退房還有一個月的時候,中介就找上了多多。為了讓多多提前搬走,中介不僅在多多上班時,要求她回來配合看房,也在深夜時帶人敲過多多的房門。
不堪騷擾的多多連夜收拾了行李,“可接下來怎麼辦呢?”
最終一名同樣在北京的學姐收留了她。這才讓多多安心完成了接下來一段時間的實習、順利轉正留在了北京。
因此,當多多有能力租下整個房間後,她也決定將自己的房間出租出去。
第一次開放出租房裏的沙發,源於去年蛋殼公寓暴雷事件,親歷者將這件事稱為“最寒冷的一夜"。
多多所在小區的租房羣裏,有人開始整理信息,提供空房轉租房源,也有人願意提供一個臨時的短期住所,讓同樣北漂的年輕人的夜晚不那麼寒冷。
多多也在羣裏發佈消息,“回龍觀有一張沙發牀可以提供,僅限女生入住”。
那天晚上,有個陌生的女孩拉着自己的行李敲開了多多的大門,在那個女生狼狽的身影上,多多看到了自己,“在外漂泊的人,真的太不容易”。
最終陌生的學妹來到北京,在多多家住了兩週,度過了剛來北京初期的迷茫,與入職時的不安。

在搬離多多小屋那天,學妹告訴多多,“以後要是能租大一點的房子了,有沙發了,也要開放給學妹們住”。
多多想起小時候讀過的《愛的鏈條》,裏面主角在接受陌生人幫助後,打算回報時,陌生人告訴主角,“這不需要回報,但我要你給我一個承諾,當別人有困難的時候,你也要盡力幫助他人。”
而她,也剛將善良的接力棒交給下一個人。
這份被傳遞的善良,構成了人性中的光輝,也會在不經意之間照亮他人,甚至挽救他人。
挽救生命的熱線
深夜,向晴的工作頁面中跳出一個提示,一份舉報和訂單跳了出來。
舉報人是一名藥品賣家,稱有一個買家幾次找自己諮詢違禁藥品,還問了許多關於藥效的話題,最近一次諮詢在10分鐘前,對方有透露出“活着好沒意思”的話語。
賣家懷疑對方想輕生。
向晴快速的查閲了對方的訂單,歷史訂單裏顯示,除了諮詢藥品,買家分幾次,在不同的商店裏面購買了木炭、密封膠帶、火盆等東西。
從這些信息裏,向晴判斷,“對方可能要實施自殺”。
物流信息顯示,這些東西已陸續到了買家附近地收貨點,很可能已經在實施了。

向晴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報警,隨後將對方的聯繫方式、收貨地址提供給了警方,一邊撥通了這名買家的電話,開始詢問情況。
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的男生,聽起來大約20來歲,語音平靜而沒有什麼起伏,對向晴提出的問題採用沉默回答,在向晴希望進一步瞭解對方面臨的問題時,對方掛斷了電話,並再也聯繫不上。
直到30分鐘後,警方傳來消息,證實了向晴的判斷,“年輕人是想自殺,現在已經被救下來了”。
這是向晴這一年來,救下第二十名想要輕生的年輕人了。
向晴是一名電商平台的自殺勸阻師,她的日常是通過訂單中異常情況聯繫那些存在“輕生”念頭的人,並即時進行干預。
作為自殺勸阻師,向晴需要在電話接通的幾秒時間裏,對對方的情況進行判斷:
如果對方只是情緒激動,更多時候向晴會像一個樹洞一樣聽對方傾訴,然後温柔的鼓勵對方説下去;如果對方沉默不語,不願溝通,向晴則需要拉起警戒,必要時候聯繫警方出警。
“許多人是一時想不開,有時候一個陌生人給他們提供的關心,就能挽救他們。”
向晴在成為自殺勸阻師之前,曾活躍在不同的公益性自殺干預組織裏。
這些組織彙集了許多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大家藏身在一個個虛擬ID後面,滲透進各個平台,尋找那些被負面情緒所困擾的人,通過網絡和電話,給另一端從沒見過面的人提供幫助。

向晴幫助的第一個女孩子,是來自山東的女孩,女孩子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又經歷了畢業季找工作失敗、和相戀多年的男友分手,接連的打擊讓女孩留下一行行悲傷的話語,字裏行間都寫着對自己的不信任。
“對方需要鼓勵”,通過不斷地留言,向晴終於和女孩子取得了聯繫。
彼時向晴也剛畢業,從舒適的象牙塔進入社會,有許多鬱結,全靠網絡那頭“陌生人”的鼓勵面對生活。
最開始,女孩子一段段給向晴發送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那些不如意的小事,也會詢問“你的生活中不會有難受的事情嗎?”
為了讓女孩子感受到生活中的陽光瞬間,向晴每個月都會給女孩子定一束鮮花,女孩也會贈送向晴禮物。

圖 | 向晴曾經收到對方寄來的大白杏
兩個人的聯繫維持了半年左右,他們始終沒見過面。在女孩的文字裏再也讀不出悲傷時,向晴知道自己成功的幫助了一個人。
兩個女孩,跨越城市,成為了親密好友。
對於向晴來説,這份來自陌生人的信任,也是她願意相信生命中美好的原因,“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付出什麼,生活必將回饋什麼。
後記
還記得那個雨夜,潘登開車行駛在黑暗的馬路上時候,心理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憑一個模糊的地址找到對方,也不知道對方是否還在等待。
那一刻他如果掉頭回去,説自己沒有找到求助者,也不會有人責怪。
但潘登決定,**“一定要找到對方,哪怕修不好車,也要把對方送回家”,**他不能辜負那份信任。
潘登從16歲離開學校到修理廠做汽修學徒,經歷過不會被看見、也不被重視的學徒時代,甚至出師後曾經因為瘦弱和充滿學生氣的臉,被懷疑“能力不足”,一度也陷入自我懷疑,一輛接着一輛的修車,這一生或許都將藏匿在汽車底盤之下。
那時候的他不會去救援,認為**“做好份內的事就行了,管閒事幹嘛”。**
但如今,潘登的心態發生巨大改變,“車主多半因為車輛故障或需要保養聯繫我們,從某種程度來説,既是一種服務關係,也是在救困救急。”
這四年間,他自身也在不斷提升,定期學習店裏組織的培訓課程、參加晉升考試,一步步做到了高級技師,下一個目標是考特級技師。
“有個本田的客户本來説要來換電瓶,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沒有來。過了幾天一大早不到8點時,他送孩子上學時,車在幼兒園門口打不着了,趕着去上班,向我呼救搭個電。”
沒有形成業務關係的客人呼救,管不管?潘登説:只要找到我們的,就是我們的客户。
在偌大的城市裏,一個又一個“潘登”們都在伸出援手,温暖另一個前行中的夥伴:寧波工場店老闆莊亞軍,每天早上6點到兒子學校指揮交通,風雨無阻一整年,志願為學校維護早間交通,守護孩子們安全;
武漢疫情期間,來自湖北漢川的成偉,扛着20斤器材,徒步4公里,在1個多小時的行程後,終於為焦急等待了一天、準備往武漢送口罩的彭師傅,修好了貨車;
鄭州暴雨期間,郭琦帶領着店裏的20多名小夥子,在兩天時間內,救援了40多輛車,其中近10輛車由小轎車拉小轎車的形式拖回門店,最遠救援距離超過50 公里。
“城市不僅僅只有鋼鐵森林”。
這些來自陌生人的善意,讓城市不再是水泥澆築的、沒有温度的鋼鐵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