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新:從今天的《太原晚報》“文苑”版面説到“文貴簡潔”_風聞
虎落平阳-2021-09-27 07:17
【多餘的話】有人問我:“你給報紙副刊寫稿子,他們喜歡短文還是長文?”這怎麼説呢?好的編輯就像是報紙副刊的一張名片,但編輯的編輯個性絕不相同。比如,《太原晚報》的李曉琴喜歡短文,《齊魯晚報》的吉祥喜歡長文——

(2021年9曰27日《太原晚報》“文苑”副刊版面)

(2018年6月18日《齊魯晚報》“隨筆”副刊版面)
當然,這是就一般而言,特殊則例外。比如,《太原晚報》的李曉琴偶爾也有長文的版面——

(2013年10曰10日《太原晚報》“名家”副刊版面)
文 貴 簡 潔
金 新
近讀《明史》,見中有朱元璋怒杖茹太素一事,感慨良深,茲錄不誤:“(茹太素 ) 陳時務累萬言。太祖令中書郎王敏誦而聽之。中言才能之士,數年來倖存者百無一二,今所任率迂儒俗吏 , 言多忤觸。帝怒,留太素面詰,杖於朝,次夕,復於宮中令人誦之,得其可行者四事,慨然曰,‘為君難,為臣不易,朕所 以求直言,欲其切於情事。文詞太多,便至熒聽。太素所陳,五百言可盡耳。’”只要五百字就可以充分表達,卻硬要羅裏羅嗦一萬餘字來陳述,讓所謂的神性與人性合二為一的真龍天子二度聽之方知內詳,茹太素豈有不挨些打之理?儘管做法帶有明顯的封建家天下之霸道色彩,但情有可原。

劉勰之《文心雕龍·議對》有語:“ 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確實,文貴簡潔。大凡文章高手, 為文意則期多,字惟求少據説,北宋文學家歐陽修父親逝世,他的弟子蘇軾前去哀悼,僅寫了二十字的祭文 :“孟柯亞父父之教也,夫人生子為何,雖死勿憾,尚饗。”( 此文歸屬有爭議,以例為上,不作推論)簡潔的語言,以少勝多、以簡馭繁,顯示了豐富而集中的內容、深刻而易見的思想。而眼下以冗長的語言作膚淺 的堆砌與藻飾,連茹太素陳時務那勞什子都不如的文章,時有所見。其 表揚則空話連篇、言之無物 , 批評則裝腔作勢、帽子嚇人;其敍述與描寫 則甲乙丙丁開中藥鋪,抒情與議論則語言無味像個癟三。這些炮製者, 猶如“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 寫出來的文章成了懶婆娘的裹腳布一一又臭又長,看了似懂非懂,若水中望月、霧裏觀花,簡直活受罪。缺乏必要的知識背景產生障礙,是閲讀者的水平問題;反之,是寫作者的能力問題。既沒有自然深度,又沒有給予深度,卻令人產生隔膜,誰之過,不言而喻。

這樣,並不是講短文一定不 “ 繁縟 ”, 長文一定不“ 辨潔”。任何事物都是相對的,為文豈能例外。 “辨潔”與否,看其是不是“天然巧成”,亦即“行於當行,止於不可不止”。
文章題材廣闊無垠,行文變化多端,因此,每每“隨便適會,莫見定準”。同樣是寫景狀物,東坡居士在《前赤壁賦》和《後赤壁賦》裏寫兩次月夜遊黃州赤鼻磯,洋洋灑灑數千言, 以克盡“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類之情趣之景緻;而《登蓬萊閣記》則寥寥三十八字:“ 登州蓬萊閣上望海如鏡面,與天相際。忽有如黑豆數點者,郡人曰:海舶至矣。不一炊久,已至閣下。妙筆間有物有人、有靜有動, 然而,誰能説前者繁冗,只有後者簡潔呢?1999年8月9日至8月13日,應《中學生優秀作文》編輯部之邀,假山東威海之“人類最適宜居住的環境 ”, 研討辦刊新舉措,其間,8月12日,一遊蓬萊閣,身臨其境,高屋建瓴而遠觀之,想起這篇未被《東坡全 集》收錄而罕見於野史與筆記之內的短文,頓感:“ 簡潔的語言是智慧的靈魂,冗長的語言則是膚淺的藻飾。國際超凡語言大師莎翁不餘欺也!本應某報“旅遊天地”專刊之約,當撰遊記一, 以傳蓬萊閣之神於杭州百姓,無奈蘇氏有文赫然在上頭,戰戰兢兢,至今不敢下筆。

文貴簡潔,而若至簡潔,看來需斟酌分辨真偽,實施打假戰略。試 觀以下幾例 :
劉義慶之筆記小説《世説新語》之《華歆王朗》:“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慾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 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託,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此其一。

里根總統之在 1984年7月28日舉行的第二十三屆奧運會上之致辭:“ 我宣佈進入現代化的第二十三屆奧運會在洛杉磯正式開幕。”此其二。
紐隆之得法國里昂某次體育新聞報道之頭獎文:“嘿、嘿、 0 比 0 。”此其三。
一者雖然75字,相對來説,字數較多,但有曲折的情節,通過患難中對待別人的態度的變化,評定人品之優劣,人物性格鮮明,呼之欲出,可謂言簡意豐。二者儘管2 字,但純粹履行公務,只是少説一點而已(比起時下有些幹部的假大空來,也可謂令人敬佩),談不上簡潔。三者縱然5字,但好像故弄玄虛 ,“ 空白 ” 藝術似乎有些離譜,如果這麼稱得上簡潔,那麼改成 “?!”,不是更簡潔了嗎?!
“文如行雲流水,本無定質”, 倘若順乎自然,該長則長、該短則短,達至主觀和客觀相統一的“ 減之一分則害意,增之一分則累贅”的恰到好處的崇高境界,是為文簡潔之昇華。爬格子企望做到這一點頗不容易, 除了亟需相當的文言功底外,還有一個思維的問題。“語言是思想 的外殼 ”, 對事物的感知、對物象的探求淺嘗輒止,思想處於遲鈍或朦朧狀態,卻急於求成,偏要擺出一副得心應手的假樣子,甚至大家學究的臭面孔,語言焉能簡而且潔力避拖沓?魯迅先生之《答北斗雜誌社問》有言:“ 寧可將所作小説的材料縮成速寫,決不將速寫的材料拉成小説。”事實上未深思或無法熟慮而反其道行之者大有人在,對於此等拖泥帶水的文如其人者,真該巧學明太祖,怒“杖”其文,棄之紙簍!
文貴簡潔,而若至簡潔,看來不僅得語言之角度練字、練句,而且得思維之角度練意,雙管齊下,方能互化至境。
應該指出,學生課堂作文抑或應試作文是個特例。為師者在這類作文要求裏往往寫上“ 不少於××字 ” 一語,其意在起規範作用,有利批閲。公正地説,這種規範存在着莫大的弊端,造成了有些學生作文湊字數的現象,有違“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之寫作不成文之定律。不過,對於一箇中學生來説,初涉文徑, 悟性未成, 規定點字數似也可取。因為“有話則長”是否得宜姑不足為慮,“無話則短” 就值得一憂了。後者之於有的人是簡沽,值得提倡;之於有的人則是簡單,值得憂慮。為文一旦簡單,“言之無物,行而不遠”,長此以往, 文將不文,豈不可嘆可憾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