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與柬埔寨40年恩怨史：從一起抗法抗美到越柬戰爭_風聞

蘇聯版圖作者：戰爭藝術001

上個世紀，蘇聯、中國、越南、柬埔寨四個國家，構成了一種很有意思的接龍關係。

從國際共運分工上講，蘇聯對應的是全球革命，中國對應的是亞洲革命，越南對應的是印支三國，即越南、柬埔寨和老撾。

中國革命的勝利，離不開蘇聯的幫助，越南革命勝利，離不開中國的幫助，柬埔寨革命的勝利，離不開越南的幫助，結果，後者與前者的關係，無一例外地從同志加兄弟變成了敵人，直至刀兵相向——中蘇邊境衝突，中越邊境戰爭，以及越柬戰爭。

越柬戰爭爆發時，四個國家的關係是這樣的：越南倒向蘇聯，兩國一南一北對中國構成了威脅，中國支持柬埔寨，從北面和西面對越南形成了壓力——出兵越南也有逼越南從柬埔寨撤軍的目的。

越南士兵通俗的理解是：老大拉攏老三，對付老二，老二則拉攏老四與之抗衡。

這種關係，直到蘇聯解體前夕才結束，其標誌性事件是越南從柬埔寨撤軍，以及中蘇、中越關係正常化。

中蘇、中越恩怨説的較多，越南和柬埔寨關係談的很少，有必要梳理一下。

01

亞洲很多國家歷史都比較悠久，扒彼此恩怨情仇，一扯能扯上千年，所以古代的事，儘量長話短説。

五代十國時期，越南地區從中國王朝脱軌，走向獨立。

獨立後的越南和中國一樣，也經歷了頻繁的王朝更替，但不管是哪一個朝代統治，越南都有着強烈的文化優越感和擴張意識。

在越南人看來，越南雖然版圖比不上中國，但繼承的是中華正統文化，理應與中原王朝平起平坐，之所以向中原王朝納貢稱，完全是迫於形勢。關起門來的時候，他們自稱南朝甚至天朝，把中原王朝稱北朝，一南一北，各帝一方。

對待周邊小國，越南完全一副天朝上國的做派，覺得有自己有義務教化蠻夷，傳播中華文化。

怎麼教化？軍隊開路，文化同化，其實就是擴張。

越南從中國獨立的時候，地盤在紅河三角洲一帶，其東邊是海，西邊是山脈，北邊是中國，只能一路向南擴張。1697年，越南滅亡佔婆國後，開始與柬埔寨（古稱真臘國）接壤。

此後，越南不停進攻和蠶食柬埔寨，於1835年完全吞併柬埔寨，至於另一鄰國老撾（古稱南掌國），也被越南吞併了大部分國土，臣服於越南。

中南半島國家越南在東南亞的霸權，遭到了泰國（古稱暹羅國）的強勁挑戰，兩國爆發戰爭，加之柬埔寨爆發了大規模抗越民族起義，越南被迫收縮，從柬埔寨撤軍。老撾也被泰國奪走了。

吞併柬埔寨和老撾，雖然遭受了挫折，但越南人心中已然種下執念，認為這兩國註定是自己的菜，一直想捲土重來。

當中南半島的古國們，沉迷於古代戰爭遊戲的時候，資本主義的法國，將勢力伸到中南半島，對越南、柬埔寨、泰國構成了降維打擊。

越南、柬埔寨、老撾（泰國戰後，把老撾送給了法國）相繼被納入了法屬印度支那聯邦，成為法國殖民地。

法屬印度支那越南人口最多，發展程度最高，歷史上還統治過柬埔寨和老撾，所以法國當局制定了“以越制柬”和“以越制老”政策，刻意抬高越南人的地位，將大批越南人安插在柬埔寨和老撾機構中，在劃界時也偏袒越南。

這麼做，可以節省統治成本，減少殖民阻力。

法國人抬舉越南人，強化了越南支配柬埔寨和老撾的意識，助長了越南人主導印支聯邦的想法，為三國未來複雜關係埋下了雷。

02

揮別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人們，見識到了另一種全新的革命形態。

1930年2月，共產國際代表阮愛國（胡志明），在香港九龍大會諸侯，將越南多個山頭合併為統一的越南共產黨。

不久，共產國際認為，法屬印支是一體的，單獨一國無法取得革命成功，要求越共把柬埔寨和老撾的革命工作也擔起來，建議越共改名為印度支那共產黨。

總部的建議，豈有不從之理？當年10月，越共變成了印支共。

由於本文主要是講越南和柬埔寨關係，所以先把老撾放在一邊。

當時，柬埔寨發展水平太低，革命形勢幾乎一片空白，印支共在柬埔寨成立了區黨委搞革命。由於各種原因，印支共在柬埔寨發展十分緩慢，很多事都是越南人在做。

1946年，法國人捲土重來，第一次印支戰爭爆發，越盟陣線（1945年印支共宣佈解散，轉入地下，對外以越盟陣線的名義活動）為了將柬埔寨變成支持越南抗法鬥爭的後方，加大了對柬埔寨的人員、武器、資金投入，要求柬埔寨區黨委發展武裝力量，建立革命根據地。

投入一到位，效果立竿見影，柬埔寨革命力量開始快速發展。

然而，此時出現了一個問題：柬埔寨革命，是在越南人的幫扶、支援下搞起來的，柬埔寨黨組織的領導層，不是越南人，就是有深厚越南背景的人，他們在做事時，優先考慮越南利益，教柬埔寨人做事時，又照搬越南經驗，頤指氣使，讓柬埔寨本土人很不爽（老撾情況也類似）。

歷史上，越南就多次欺負柬埔寨，並對柬埔寨懷有野心，柬埔寨人對越南人或多或少懷有戒備之心，當越南人以大哥自居，並對自己發號施令時，柬埔寨人的不安感更加強烈。

考慮到三國國情不同，柬埔寨和老撾革命力量已逐漸成長起來，加之兩國反越情緒升温，很難搞在一起。1951年2月，胡志明決定將印支共一分為三，分別建黨，分別搞革命。

於是，三國分別建立了越南勞動黨（1976年改名越南共產黨），柬埔寨人民革命黨，老撾人民黨。

越南人栽的樹，會讓柬埔寨人摘果實？

雖然允許分家，但越南勞動黨保留了監督柬埔寨人民革命黨的權力，並把追求建立越南、老撾、柬埔寨聯邦國家寫進了宣言。

從現實角度講，印支三國革命都還沒成功，另外兩國還要依賴越南援助，跑不了。

果然，三個黨很快達成了共識：要相互團結，在軍事經濟上相互配合，形成統一的抗法戰場。這其實就是讓越南主導和統一指揮抗法戰爭，越南軍隊可以合法進入柬埔寨和老撾作戰。

於是，越南勞動黨南方局又成了柬埔寨人民革命黨的上級，其麾下還有數千志願軍長駐柬埔寨作戰。

有求於人，很難保持獨立自主。

越南握住了這個風箏線，可收可放，在兩國關係中處於優勢的特殊地位。

總之，越南始終沒有放棄統一另外兩國的想法，它堅信：一旦革命成功，三個黨、三個國家合併是遲早的事。

03

當時，柬埔寨政治勢力，大致可以分為三方：法國軍隊和西哈努克的柬埔寨王國是一方，越南駐柬埔寨志願軍和柬埔寨人民革命黨是一方，其他抵抗組織（即伊沙拉組織，伊沙拉是“勇猛”的意思）是一方。

在越南的支持下，柬埔寨人民革命黨大搞統一戰線，逐漸將其他抵抗組織整合到一起，成立了以自己為主導的伊沙拉聯合陣線。

三方勢力變成了兩方勢力。1952年，伊沙拉陣線建立了高棉抗戰政府，正式向依附於法國的柬埔寨王國發起了挑戰。

當然，真正對法國和柬埔寨王國構成挑戰的，是背後的越南勢力。

越南是抗法戰爭的絕對主力，它有二三十萬軍隊，駐柬埔寨和老撾的越南志願軍，都比兩國自己的抗戰軍隊數量多，這意味着兩國的抗法戰爭，其實是越南主打的。

你們這麼垃圾，還想要平等？搞笑。

1954年奠邊府戰役後，第一次印支戰爭進入尾聲，相關國家在日內瓦開會，討論和平問題。

日內瓦會議，對越、柬未來關係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三國的獨立獲得了國際社會的承認，越南再想吞併兩國，搞“印支聯邦”，從法理上講行不通了。

其次，日內瓦協議還規定外國軍隊和人員從柬埔寨撤離，柬埔寨抗戰軍隊解散。

這意味越南要撤走駐柬埔寨的志願軍，柬埔寨人民革命黨中的越南人也得撤出，高棉抗戰政府也將垮台。相當於把越南在柬埔寨苦心經營的勢力連根拔起。

雖然很不甘心，但越南也拿着別人的援助，受制於人，只能同意。

越南人一撤，柬埔寨人民黨和高棉抗戰政府一蹶不振，柬埔寨成了國王西哈努克的天下。

柬埔寨是君主立憲國家，國王權力很受限制，為了更好地玩政治，西哈努克把王位讓給了老爸，自己組黨當首相，在一線為人民服務。

在冷戰背景下，西哈努克實行獨立自主和嚴守中立的外交政策，左右逢源，兩邊拿援助，對內進行高壓統治，打擊殘存的柬埔寨人民革命黨，整體上維持了國內穩定，柬埔寨小日子過得還不錯。

越南軍隊和幹部撤離後，柬埔寨人民革命黨失去了後盾，處境艱難，前途渺茫。

風險分散，雞蛋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裏。柬埔寨人民革命黨決定一分為三：大部分（幾乎包括所有高級領導人）撤到北越，一部分轉入地下，一部分公開活動，進行合法鬥爭。

領導層和主體都撤到了越南，公開活動的那部分遭到西哈努克鎮壓，只剩下搞地下工作的這一派了。這為以波爾布特（當時叫沙洛特紹）為首的“巴黎幫”坐大，創造了機會。

“巴黎幫”是由之前柬埔寨政府派往法國的留學生組成的，他們在法國接受了左派思想，加入了法共，第一次印支戰爭期間，他們被法共派回國內搞革命，加入了柬埔寨人民革命黨。

相比本土黨員，“巴黎幫”更激進，傾向於暴力革命，主張推翻西哈努克的封建統治，而且“巴黎幫”和越南沒有淵源，對越南老大哥沒有好感，只有戒備。此外，“巴黎幫”還十分鄙視本土黨員，認為他們是不懂理論的土包子。

革命接連失利，本土黨員逐漸失去了話語權，“巴黎幫”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鋭氣，擴大了自己在黨內的影響力，迅速崛起。

1960年，在“巴黎幫”的主導下，柬埔寨人民革命黨改弦易張，調整了路線方針，制定新黨章，還把名字改成了柬埔寨勞動黨，以示與越南勞動黨平起平坐。

3年後，波爾布特正式成為柬埔寨勞動黨領袖，決定撇開越南單幹，走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

在越南看來，這是赤裸裸的背叛，雙方關係開始惡化。

波爾布特仍然我行我素。

04

樹欲靜而風不止。越戰爆發，逐漸打破了柬埔寨的現世安穩和歲月靜好。

在越南戰爭中，美軍沒有直接跨過北緯17°線，而是採取“南打北炸”策略，地面部隊始終在南越作戰。北越部隊也沒有直接跨越北緯17°線直接南下，而是繞道老撾、柬埔寨（胡志明小道和西哈努克小道）滲透南下。

柬埔寨處在風口浪尖，不借道也得借道，美國為了切斷北越軍隊南下，多次轟炸和進攻柬越邊境，還逼柬埔寨放棄中立，選隊站。

在美國的威脅以及中國、北越的拉攏下，西哈努克選擇左轉，支持北越，譴責美國。隨後，柬埔寨和美國斷交，併為北越軍隊南下提供各種支持。

南越軍隊在越南勞動黨看來，西哈努克是團結的對象，但柬埔寨勞動黨卻堅持要推翻西哈努克政權——不鬥爭，怎麼發展？而且西哈努克雖然在對外關係上左轉了，但對內卻一如既往鎮壓柬埔寨勞動黨。

一個要大幹革命，一個又不準革命，根本利益衝突，註定了雙方的決裂。

柬埔寨捲入戰爭漩渦後，經濟形勢惡化，民眾對現狀不滿，柬埔寨勞動黨迎來了風口期。1968年，他們開始組建游擊隊，進行武裝鬥爭，發展勢頭很猛。

西哈努克左轉，引起了國內右派勢力不滿。1970年3月，趁西哈努克出國訪問之際，柬埔寨首相朗諾發動政變，建立了高棉共和國。

西哈努克流亡中國，朗諾政權倒向了美國。

朗諾政變，使局勢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柬埔寨勞動黨、西哈努克以及北越，有了共同的敵人，三方握手言和——1970年印支抗美力量在廣州開會，形成了抗美統一戰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