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眾期待的良心片,再不看就真要下架了_風聞
摇滚客-摇滚客官方账号-有态度地听歌、看剧2021-09-28 09:53
來源 | 搖滾客

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音樂:新褲子 - 生命因你而火熱
今日BGM,《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新褲子樂隊
大家好,我是馬拉松。
2020年初,我國疫情最嚴重的時候,電影院紛紛關閉,春節檔撤檔。
疫情肆虐之下,賈樟柯不顧萬難遠赴柏林電影節,帶着他的新片——《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在影片開始之前,他説了這樣一段話:
“大家都知道,現在正是中國人民最困難的時候,我們在出發的時候都不知道能不能按時來到柏林,但是我們來了。我們覺得,這個時候電影應該存在着,電影和人民一起存在着。”

影迷們苦苦等待了一年半,好不容易熬過了暑期的國產電影保護月。
雖然他們的宣發團隊發佈了許多路演的視頻,電影海報上也寫着“全國熱映”四個大字,但現實情況是: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上映了8天,票房才5百萬。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同為中秋檔的《峯爆》上映10天,票房3.67億;《關於我媽的一切》上映8天,票房1.15億。
《長津湖》的預售都已經突破6千萬了。

當然賈導的粉絲們會説,科長(賈樟柯)從來不care票房的事,只在乎做好電影。

可這一次,《一直游到海水變藍》卻創下了賈樟柯電影在豆瓣上的評分新低:
6.9分。

此前,科長的故事片常年8分往上,紀錄片評分最低的《二十四城記》也有7.4分。
而這次的《一直游到海水變藍》直接跌到了7分的“好片分割線”之下,賈導的粉絲們,臉上多少有點掛不住。
今天我想分析分析,這部不叫好又不叫座的《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是科長真的翻車了嗎?
從豆瓣評分和票房上來説,是的,科長翻車了。
從電影本身來説,他沒有。
賈樟柯大費周章地把餘華,賈平凹和梁鴻請過來,拍一部紀錄片,我以為是文學與電影的一次美妙結合,是文學愛好者們輓歌似的狂歡。
沒想到,這次科長索性把三位大文豪集體拉下神壇,把他們拍得有血有肉。
****在中國敢這樣拍片子的導演,大概只有賈樟柯一人。
他鏡頭底下的真實,展現了不留情面,也展現了人的尊嚴。

和大家的想象一樣,我也以為餘華能成為文學巨匠,一定是從小手不釋卷,早早踏上了文學的道路。
可影片中餘華卻被科長“打回原型”,變回了一位縣城青年,一位着急換工作的牙醫。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海鹽小鎮,男廁所沒有門,女廁所也沒有門,因為一裝上門半夜裏肯定會被人扛走。
談到海涅的詩歌“死亡是涼爽的夜晚”,勾起餘華回憶的是沒有電力的童年,熱天午後躺在太平間裏睡午覺,太平間裏格外涼爽。

當時餘華土法煉鋼,剛剛踏上文學的道路,《北京文學》的編輯叫他去北京改稿,原因是“這篇稿子的結尾太灰暗了,得改一個光明的結尾,稿子才能發表”。
編輯説:
“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不可能有這種灰暗的事情出現的。”
“你只要改光明瞭,我們就給你發表。”
按照我想象中餘華的人設,他一定會嚴詞拒絕,再寫一篇檄文口誅筆伐《北京文學》,表明自己作為文人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風骨。

可餘華的回答卻啪啪打了我的臉:
“你只要能給我發表,我從頭到尾都可以給你光明!”
耳畔迴響起一句歌詞:
“想象之中,這次要愛很久…”

兩次高考失敗,鬱郁不得志的牙醫餘華選擇了抓住這根稻草。
面對甲方,青年餘華儼然一副社畜模樣。
再看看年輕人們讀完《活着》給他打上的“敢愛敢恨敢寫”、“當代魯迅”的標籤。
餘華看了也會會心一笑吧,就像當年面對美國記者直擊靈魂的發問:
“你為什麼要放棄富有的牙醫生活,去從事貧窮的寫作,為了熱愛嗎?”
我猜餘華會摸摸腦袋在心裏問一句:
“我真像你們説的那麼牛逼嗎?”
採訪中他坦言:
“認識的漢字不多,所以評論家們讚揚我的語言簡潔。”
“走上寫作的道路是因為不想每天拔8個小時的牙,就是很功利的目的,所以走上了文學的道路。”

成功調到文化館工作的餘華,成天在街上晃盪。
第一天去文化館報到還特地遲到了兩小時,最後發現自己是第一個到的,他哈哈大笑:
“我來對單位了。”
這樣的餘華,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像小武。

海鹽的家裏有一個小院子,每次郵遞員總是把退稿從圍牆外面扔進來。
餘華的父親一聽到“啪嗒一聲”,就大喊一聲:
“退稿來了!”
餘華把稿子寄給了每一個他知道的雜誌。
稿子被拿出去。稿子被扔進來。
影片中他説到:
“小的時候我每年夏天都在這游泳,有一天我就想一直遊,然後我發現自己已經進入一個海流了,我就知道我不能掙扎,只能跟着海流走。”
在一個人口只有七八千人的小鎮海鹽,牙醫餘華站在鎮中心衞生院的窗户面前emo,從這扇窗户望出去,能望見整個海鹽:
“當時有一種很惆悵的感覺就是,難道我的一生就這樣度過了嗎?”
這樣的餘華是真實的,他當初的迷茫和當代青年們的迷茫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
正如刺蝟樂隊所唱:
美好的青春歲月,怎能未老先衰?

科長的真實,還在於他敢“得罪”比他年長一輩的賈平凹。
影片中,賈平凹先説自己愛喝商洛白茶,隨後轉向女兒賈淺淺,對她説:
“我不反對你寫詩,但寫詩之前,先做好妻子,做好母親,不要把生活也詩化了。”

油膩。真油膩。
難道科長不知道賈平凹的這句話很油膩嗎?
他當然知道,梁鴻出場的第一個鏡頭,她只説了一句話:
“女性在鄉村想要獲得平等的地位是一件困難的事。”
不言而喻。
從《小武》到《一直游到海水變藍》,23年過去,他扛着攝像機拍過無數的普通人,他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人。
影片中,為了拍一個精壯男人,他在西安火車站接連蹲守了好幾天,面對採訪時笑着説: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打動我。”
那他為什麼要把賈平凹的這一段拍進去呢?
為了讓我們覺得賈平凹沒有餘華可愛嗎?
我想並非如此。
我想,科長把這一段剪輯進去,是為了讓我們站在活生生的賈平凹面前:
“你看,賈平凹是大文豪,書房裏掛着自己的書法作品,是1950年婚姻法頒佈後第一個在賈家莊宣傳自由戀愛的人,但他身上也仍有舊世界的頑疾,他擺脱不了。”

賈平凹也不過一個平凡人。
再説梁鴻。
影片中她當着眾人的面,教在北京土生土長的兒子説河南話,場面之尷尬,一口胡辣湯加北京烤鴨的河南話聽得我直扣腳趾。

科長把梁鴻的無奈拍出來給我們聽:
是,你可以補償,但補償不了。
這是梁鴻對故鄉突兀的補償,但即使突兀,也得繼續下去。
當她博士畢業,結婚生子,在北京生活的她漸漸忘記了嫂子的名字、五奶奶的名字,她問五奶奶:
“五奶奶,你到底叫個啥?”
“叫個啥?”五奶奶用手使勁搓了搓臉,説,“叫個啥?媽呀,多長時間沒提過了。”
五奶奶嘿嘿笑着,臉上掠過一陣羞澀。

這是梁鴻寫在《丟失的女兒·梁莊十年》裏的文字,面對鏡頭,她幾度哽咽;面對親情,她承認自己當了多年的逃兵。

太真實了,三位大文豪面對生活時也都像我們一樣痛苦,無奈,彷徨。
除了這三位主人公,影片還拍攝了大量的平頭老百姓。
拍拉着餐車的髒攤小販:

拍蹬着自行車一前一後載兩個女兒的母親:

拍農忙時節土地裏彎曲的脊樑:

拍老人的斑,皺紋,殘缺的牙齒,以及褪色的金耳環:

科長説:“把人臉特寫呈現在大屏幕上,把皮膚和毛孔統統放大,可以讓觀眾真切地感受到人物的人生閲歷和內心世界。”
仔細想來,科長的電影和其他導演的電影觀感上真是天差地別,當你在電影院看到這樣不加修飾的畫面,第一時間也會盯着電影票懷疑:
這張電影票真的值那麼多錢嗎?
但一回想,銀幕上那些打扮漂亮,光鮮靚麗的主人公們,在現實生活中是真正存在的嗎?
猶記得《懸崖之上》中發生在火車上的一場戲,故事設定在上世紀三十年代,但是火車裏的人們個個面容姣好,這與我的記憶就發生了割裂:

坐綠皮火車的時候明明大家都是抽煙打牌脱襪子脱鞋的呀!這影片看上去倒像是在坐在上海的磁懸浮列車上,手機音響禁止外放的那種!
這種感覺讓我很出戏。
科長的煙火氣讓人覺得舒服,影片中火車上的人們不交流,被手機和耳機包圍。
人吶,一直端着很累的,正如王朔所言:
一個明星,不管你有多喜歡他/她,他/她照樣每天都得拉屎!

故事片關注情節,文藝片關注情感。
《一直游到海水變藍》作為一部紀錄片從故事角度或許並不好看,甚至乍看還有一些瑣碎,所以我希望有興趣的讀者不必抱着獵奇的心態走進電影院。
坐下來,帶一杯水或一杯茶,看着銀幕上的一個個普通人,自己和他們一樣真實,一樣偉大。
文學,從來不是高高在上的説教。
而是對苦難的共鳴,對陌生人感同身受的親近。
中國不止有北上廣深,更多的是像汾陽這樣灰頭土臉的小縣城。雖不精緻,但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家鄉。

就是在這平凡又普通的日子裏,面對理想,我們妥協過,我們努力着,雖然沒有理想的人不傷心,但我們依舊堅持體面地生活。
影片的結尾,餘華來到小時候常嬉鬧的水邊散步,他説:
“我們小的時候,看着這個大海是黃顏色的,但是課本上説大海是藍的,有一天我就想一直遊,我想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在紙張匱乏的年代,一本書常常被傳閲地失去開頭和結局。故事沒有開頭尚可忍受,沒有結局就真的忍無可忍。
如果一本書真的沒有結局,那就自己編一個。
我們從哪裏來,尚且無法探究;但我們要到哪裏去,卻全憑自己掌握。
既然出生即是入海,沒有救世主,也沒有神仙皇帝。
那就一切都靠我們自己,一直遊,一直遊,一直游到海水變藍。
如此看來,評分6.9的《一直游到海水變藍》成為了某種有趣的隱喻。
人們想要輕鬆有趣的故事,但賈樟柯想要真實,他堅定地認為我們需要真實,我們需要文學,他説:
“文學讓人光芒四射,就像一束光一樣打在他們身上”。
他所堅持的,拍攝真實的道路,就像影片的海報倒過來看一樣,是山巒重重,道阻且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