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公益,有多少是在割韭菜?_風聞
酷玩实验室-酷玩实验室官方账号-2021-09-28 07:23
9月18日,一個疑似“白嫖”老兵的公益項目被衝了。
博主@屠龍的胭脂井發微博表示,918當天,她看到一個守護老兵記憶的公益項目,本計劃捐款,卻發現項目預算中,沒有一分錢是給老兵的。


而該項目的公眾籌款,目前已經超過了100萬。
這條微博下面,有人諷刺道,“捐錢給我們,我們去收集老兵故事。”

我查了一下,這個公益項目名為「老兵記憶採集計劃」,資金用途裏説明了,這筆錢主要用於“收集老兵故事”,確實沒説要捐給老兵。
但其雞賊的地方在於,無論是項目詳情還是配圖,似乎都在有意無意地講述“老兵的記憶”,以至於很多人都被誤導了,這筆錢是給老兵的。


老兵們好像工具人,明明參與了,又沒有完全參與。
慈善機構打着老兵的旗號向公眾“籌錢”,卻將錢用於公司的項目管理、員工差旅上,這還是公益嗎?
對此,項目的發起方@關愛抗戰老兵公益基金回應,機構已累計救助2300餘位抗戰老兵,為5700位老兵定製羽絨服……每一個項目都單獨籌款,專款專用,請抽時間全面瞭解。

好傢伙,別人問城門樓子,你答胯骨軸子,這讓人怎麼了解。
9月19日,項目發起方才再次做了詳細説明:
1,「老兵記憶採集計劃」於2019年9月上線新浪微公益,至今獲得超過25萬名微博用户的支持,共籌集善款100萬餘元——沒否認錢用在了項目管理上。
2,機構同時在運作的,還有「抗戰老兵助養行動」,已累計救助2302位貧困抗戰老兵,資助標準為800元/月(2018年前為500元/月),並有節日禮金和慰問品——確實在關懷老兵方面做出了成績。
至此,“騙捐”問題算是水落石出了,更多的問題卻暴露出來。
截至2019年,中國慈善基金會的數量達到7580家,其中公募基金會1910家。

基金會的運作需要管理費,這無可厚非。
但如此龐大的體量,基金會公募的錢是否可以被私用?誰來監督善款使用的邊界?又是誰來保證公益項目的透明度?
這3個問題,要從中國慈善事業的來處與去處尋找答案。
01
1991年,一張照片轟動全國。

這是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以下簡稱青基會)“希望工程”項目的宣傳照,主題為“我要上學”。
80年代末,我國每年有超過100萬小學生因家庭貧困交不起四五十元的書雜費而失學。團中央在柳州進行了兩個多月的調查,發現有的村子裏2000多人,解放後竟然沒有出過一名初中生,輟學率達到90%以上。
這樣的契機之下,青基會救助貧困失學兒童的公益項目“希望工程”應運而生,攝影記者解海龍來到安徽金寨一個貧困的山區學校,拍下了7歲的蘇明娟那雙“渴望讀書”的大眼睛,震撼了所有國人的心。

匯款單如雪片般飛來。上至國家領導,下到普通市民,從花甲之年的老人,到幼兒園的孩子,紛紛慷慨解囊,加入了希望工程的隊伍中。
羣眾的力量是無窮的。到1994年,國家和省級青基會累計接受捐款3.85億元,新建希望小學749所,救助學生達101.5萬名——各項數字,都超過了原計劃十幾倍。
超常規的發展,在相關法律、政策尚不完善的時候,必然帶來某些方面的失衡。
基金會內部,地縣級的基金會數量難以控制,逐漸放任自流,籌錢不報、不交;還有一些基金會未經授權,就以“希望工程”的名義接收捐款,不按章程辦事。
而在基金會外部,還有假冒的社會組織,打着基金會的名義非法牟利,希望工程多次面臨着譭譽。
創始人徐永光形容自己“猶如在天堂和地獄之間走鋼絲,每日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
內憂外患之下,希望工程開始尋求轉變。
到1999年,青基會決定:不再直接接受救助失學兒童的捐款。希望工程由救助失學兒童轉向對優秀受助生的跟蹤培養;希望小學由硬件建設轉向軟件建設。

明明是基金會,為什麼要粗暴地拒絕直接捐款呢?
因為時代在變化。
曾經國家財政相對困難,慈善基金會通常由政府發起和主管,從民間募集資金,用以襄助弱勢人羣。80、90年代的官辦慈善,諸如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等,都是那個時代的產物。
進入21世紀,隨着國家經濟的發展和居民福利的提升,殘疾人的生活保障、婦女的權益、青少年的教育問題得到改觀,官辦基金會開始朝着更加專業的方向進化。
拿“希望工程”來説,資助對象從貧困失學兒童一路升級為進城務工農民工子女、貧困地區家庭困難的中學生、職校生和大學生;資助方式除了單純的金錢幫助,還包括勤工儉學、公益實踐項目,並提供心理援助、社工服務等。

而在官辦之外,民間慈善事業也在解凍。
02
時代在發展,社會資本在積累,政策也在鬆動。
2004年,國務院頒佈《基金會管理條例》,第一次界定了非公募基金會的概念並鼓勵其登記註冊。
此後,很多民辦慈善機構湧現出來,比如專注生態保護的“阿拉善SEE生態協會”,專注支持民間公益的南都公益基金會,專注素養教育的真愛夢想公益基金會……

但人們第一次直觀感受到民間慈善的力量,還要從2008年説起。
那一年,汶川地震牽動着億萬國人的心。
雖不能為你抵擋災難,但願同你站在一起,全國上下發起動員,無數志願者奔赴四川,捐贈款物也源源不斷送入災區。
在當時的新聞裏,有這樣的記錄:
“汶川地震那年剛上小學六年級,媽媽讓我捐5元,我把一整個星期的生活費25元全捐了。”
“災後的幾天裏,我們全村的人都一遍遍看着電視裏播放的關於汶川地震的消息,邊哭邊看,哭完,上至八九十歲的老人,下至幾歲的小娃娃,都跑去捐款……”
北京高校的師生,在捐款、捐物之餘,也挽起袖子開始獻血。

在2005年之前,每逢大災捐贈,“就只有3個賬號”,民政部一個,紅十字會一個,慈善總會一個。
但2008年,由於各界捐款不斷湧入,政府在這3種渠道之外,還指定了壹基金等16家公募基金會進行募捐。
社會的力量被最大程度釋放,根據《中國慈善捐助報告》(2007-2015)的統計,2008年全國慈善捐贈總額達1070億元**,首次突破千億**。
而在2007年,這一數字僅為309億元。
時任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促進司司長的王振耀形容,“那是開天闢地第一次展現出我國公益慈善的力量。”
在這股力量中,公辦慈善為主,資助更為廣譜的受眾羣體,在大方向上把握社會均衡發展;“小而美”的民間慈善為輔,作為細分領域以及應對突發事件的補充。
後來,我們又經歷了玉樹地震、雅安地震,每一次災難,都能看到民間慈善組織的身影。
2013年,民政部於發出《關於四川蘆山7.0級強烈地震抗震捐贈活動的公告》,首次提出“個人、單位有向災區捐贈意願的,提倡通過依法登記、有救災宗旨的公益慈善組織和災區民政部門進行”。
政策進一步鬆動,企業家、明星紛紛投身慈善事業,比如曹德旺的“河仁慈善基金會”,姚明的“姚基金”,李亞鵬王菲發起的“嫣然天使基金”,韓紅的“韓紅愛心慈善基金會”,李連杰的“壹基金”……

本來,嫣然天使基金和壹基金都是中國紅會旗下的專項基金,但2010年,“深圳壹基金”脱離紅會,成為全國第一家獨立運作的民間公募基金會。
然而,樹大招風,謗隨名高。
一邊是不斷增加的社會捐款,一邊是名人效應引發的公眾關注,還在摸索中發展的中國慈善事業,也經歷了不同程度的信任危機。
03
早在2008年,質疑聲就砸向過慈善機構。
公眾質疑最多的,是慈捐款的流向,即透明度。
汶川地震時,民政部直接收到的善款就有七八萬筆,而當時的審計非常嚴格,要求每一筆救災款發放現場都有審計系統工作人員在場。
按照規定,每一筆匯款民政部都應開具收據,但當時很多捐款人並未提供署名和地址——
民政部曾輾轉聯繫到一位捐款的教授,他回,“非常感謝,我知道你們收到了就行了,不用麻煩了”。

捐贈收據
低效的工作流程讓慈善的透明度打了折扣,由於龐大的金額和相關制度建設的不完善,汶川地震2008年的捐款,直到2010年才公佈審計結果。

但直到2016年,還有媒體發出靈魂質問,600億捐款中的500億去向不明。

更大的衝擊,來自於2011年的郭美美事件。
儘管後來的調查表明,炫富的郭美美和紅會沒有直接聯繫,但此事還是點燃了公眾對慈善機構的不滿。
2012-2014年,無論是官辦還是民辦的慈善機構,都遭遇不同程度的信任危機,民間質疑無孔不入,“查賬”的聲音不絕於耳。
嫣然天使基金被指關聯交易,壹基金被指蘆山地震的善款"花得太慢",“獨居男孩"楊六斤的超限募捐令輿論一片譁然……

輿論紛擾,唯有透明。
2017年九寨溝地震之際,全國統一的慈善信息公開平台正式上線,組織賬號、發佈登記管理機關、募捐金額、項目實施情況等都有披露。
慈善基金中心也會定時發佈透明指數,成為參考的重要指標。

然而,信息公開平台的搭建,只是慈善透明度的“基礎建設”,真正實現完全透明,還需要法律條款的添磚加瓦。
現行的法律條款,規定了基金會的年度審計和主管機關的檢查管理,但並非所有的賬目細節都適合向公眾公開,這個中間有監管的灰色地帶,容易被人鑽了空子。
就像這次的老兵記憶採集,它不違法違規,但也不夠光明磊落。
公眾質疑的另一方面,在於慈善機構的專業性。
比如,去年年初武漢紅會“手忙腳亂”,捐贈信息更新不及時、對於關聯交易審查不嚴、物資調配和分派不夠合理等,就是因為着應急救援機制不完善,導致公眾懷疑其專業能力。
再比如,前文提到的「抗戰老兵助養行動」,就被爆出資助的老兵,其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老兵”。

我們常説,愛心不求回報。
這個回報,是指我們付出的善心不求回報,但落到公益的每一分錢,我們都希望看到“迴響”。
我們想知道這筆錢用到了哪裏,有沒有真正改變別人的生活,有沒有推動社會哪怕一點點的進步,世界有沒有因此變得更好?
如果只有伸手要錢,卻不見結果公示,那就不是慈善,而是乞討。
尾聲
互聯網前所未有地改變了中國的公益慈善事業。
相比傳統慈善事業,互聯網公益有着**“短”、“廣”、“多”**三個特點。
短的是響應時間——面對海量的互聯網用户,一個公益項目,從發起到募集結束,可能只需要短短的幾分鐘。
廣的是慈善類型——在扶貧、教育、醫療三個大方向之下,互聯網公益涵蓋的,還包括罕見病(漸凍症)、特殊人羣(自閉症兒童、老兵)、特別事件(天津爆炸事故、河南水災事故)。

關注漸凍人的冰桶挑戰
多的是捐款人數——發達的互聯網降低了慈善門檻,隨手捐、月月捐等捐款方式的革新讓慈善變成了一件人人觸手可及的事情。
可以説,我們終將進入一個人人慈善的時代。
但人人慈善面臨的不是捐一塊錢花一塊錢的問題,而是對背後整個慈善界的大考。
對普通人來説,我捐了錢,總想知道錢有沒有物盡其用,恨不能把錢親手交到需要的人手裏,於是會有質疑。
而對公益組織來説,辛辛苦苦做好事,還要面對種種質疑和詰問,難免感覺吃力不討好。
如何有規則地公開透明,如何實現社會良性監督,這中間的鴻溝,需要法律的界定,需要制度的完善,需要行業的自律,也需要每一個你我他共同的努力。

在共同富裕的社會議題之下,我想以後的公益慈善只會多,不會少。
希望行業監管之下,公益不再是作秀的工具、避税的法寶、斂財的手段。
希望我們拿出的每一分錢,都能在時代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