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中國人~_風聞
guan_16309092831292-2021-09-28 00:13
轉自聯合早報
人從小怎麼溝通,怎麼與人相處,怎麼建立關係;長大以後,就是那樣子面對社會,面對世界。
杉和秦從小在不同國家長大,經歷不同的體制生活。少女以後,她們基本在西方人或白人居多的圈子裏學習成長。
她們很幸運,第一個接觸的西方世界是新西蘭,在一所充滿了Jacinda Arden氣場的女校裏,體驗到西方文化與體制當中,開放自由與尊重個體、女性最好的一部分。她們很快成為這些價值觀的推崇者。畢竟,在一個人口不多,資源豐富,人與人關係温和且相互支持的國家社會里,這些西方堅信的普世價值得到了最好的體現。
疫情期間,她們兩個人分別待在威靈頓、巴黎和斯德哥爾摩幾個城市。“反華”聲浪高漲時期,很多朋友都關心地問我,她們可有不愉快的經歷。我都説沒有。不僅沒有,她們在這些城市,都獲得當地人和旅居當地的新移民的照顧和接納——在學校裏當小領袖,被一羣歐洲男生朋友親暱地叫做“法國女孩”,在日本餐館打工時被清一色的日本員工當成自己人,被邀請到不同法國朋友家裏度假,和印度和孟加拉朋友們出門、吃飯……
我們一直相信,這個世界,只要拿出誠意勇氣,所有不同膚色頭髮眼睛背後,都是一顆心。大家都是人。
不過,上得山多終遇“虎”。最近,她們分別有了兩次感受到自己是華人,所以不一樣的經歷。
在法國南部小鎮的好友家度假,杉和好友兩人逛市集的時候,有人在她背後説:Ching, Cheong, Chang……
在意大利佛羅倫斯,杉在秦的家裏高聲唱歌劇裏的詠歎調。不久後,一個巍顫顫的意大利老太婆從樓下爬上來敲門,對着兩姐妹説了一串話,好像是要她們唱歌不要那麼大聲。然後老太太慢吞吞、艱難地爬下樓梯,在家門口對着裏面的人大聲説:樓上搬進來兩個中國女生,是中國人,中國人,中國人!
她的“中國人”説了三遍,那麼大聲,以為秦和杉聽不懂。不過,秦的意大利語在經過幾個星期從早到晚的磨鍊以後,已經可以理解個大概。
秦在視頻上向我敍述這個經歷時,眼睛瞪得老大。我説,這樣的經歷,往後肯定還有更多。那會讓你更加清楚,你和你自己的文化之間的關係,你作為一個華人和“中國人”之間的關係。我們可以很大聲地宣佈:我們不是中國人,是新加坡人。但是,在很多海外的情境中,我們就是東亞的“中國人”。
還記得一次我們去德國一個村莊旅行,莊主熱情友善。他的兩個問題卻讓我印象深刻:新加坡?你們在中國嗎?有一次他又問:我聽説你們吃狗肉,真的嗎?
這些在多地的不同經歷,我在做ThinkChina網站的時候都會不期然想起。總是覺得文化之間要溝通,要理解,彷彿隔了一座高牆,非常不容易。
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成長經歷,塑造了各自的信仰。就像問我吃不吃狗肉的德國男人,大聲嚷嚷“中國人”的意大利老太太,他們都有他們生活與成長的經歷,很難輕易磨滅改變對事物的看法。唯一能夠改變他們的,就是人與人之間有機會面對面真誠勇敢的交往。
但就算那樣,也不容易。秦和杉在新西蘭學校的經歷,和許多真正來自中國的孩子的經歷,可能很不一樣。根據她們的觀察和理解,或許因為語言文化的差異,就算是在一所充滿了Jacinda Arden氣場的女校裏,不少中國孩子還是會選擇形成自己的小圈子,沒有辦法融入。
而很多時候,那種差異甚至不是觀點的差異,源自文化薰陶所形成的説話行文方式、日常行為反應,都在給試圖理解你的人,輸送各種比你的觀點更強烈的符號和訊息。而那種無形的氣場或style,才是讓人舒服或不自在的關鍵。
我們的網站曾經收到過中國學者的文章,其實觀點沒問題,很有意思。但説話行文的方式卻像在訓話。我和杉和秦討論這個問題時,她們説:這不就像很多華人父母和孩子説話的方式嗎?意思是:很多華人父母和孩子説話,不是在訓話,就是有話不説,或者含含糊糊,把該坦然討論的問題掃到地毯下面,就圖個表面相安無事,容不得平等討論商量的空間。這不是很多華人家庭的相處方式嗎?
人從小怎麼溝通,怎麼與人相處,怎麼建立關係;長大以後,就是那樣子面對社會,面對世界。我看西方學者的文章,每次要求中國人要透明,批評他們“戰狼”,或者搞不清楚他們要的是什麼,這一點都不奇怪。就連在新加坡華人家庭裏,親子之間,我們透明瞭嗎?有話直説了嗎?坦然面對問題了嗎?父母不訓話也能自然溝通了嗎?
西方世界要的都是一些什麼呀?
這樣的相處方式,在他們看來不管你怎麼説,都是authoritarian(威權)。他們特別警惕,覺得特別恐怖。
其實除了讓充滿正氣的人有機會面對面,我不知道溝通理解的高牆能夠怎麼打破。但另一方面,我也很慶幸我們活在一個有這麼不同觀點的世界裏。我不能想象一個只有美國的聲音,或者只有中國的聲音的世界。我很貪心,當我需要自由與民主的聲音的時候,須要破除壓抑感的時候,我希望看到有人可以堅定不移地站出來捍衞這些價值;當我想看到有體制採取雷霆手段解決貧富懸殊問題,改變社會陋習的時候,我也希望有人可以正氣凜然。儘管很多人對這些行為和宣言都充滿懷疑。
我們離開那個德國村莊時,莊主送來他自己的小樂團演唱錄製的德國歌曲,很熱情地邀請我們他日再聚,眼眶泛紅。我希望有一天,秦樓下的老太太口中的“中國人”不再是那樣高昂“驚怕”的語調。而至於孩子們作為華人和新加坡人,和中國、和世界之間的關係,我希望她們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