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電陰霾下的東北小商户_風聞

拉閘限電，對東北小商户來説，意味着什麼？

作者 | 陳梅希張展 佳璇 佐伊

編輯 | 石燦

人類的一切現代生活，幾乎都離不開電。

2021年9月下旬，東北三省相繼實行拉閘限電。突如其來的停電行為，給普通人的生活按下暫停鍵。有的洗衣機剛開啓甩幹模式，有的電梯還停在樓層之間，有的電飯鍋裏米飯剛煮到半生不熟。

當電突然從生活裏撤退，我們才恍然發覺，人類在使用電的道路上已經走出了很遠。

而談及商業，電早已成為做生意不可或缺的基礎能源。電子支付、庫存系統、冰櫃冰箱、榨汁機、咖啡機……電子信息時代，許多商業形態都和電相伴相生，斷電的那一刻，不管是KTV還是電腦維修店，通通都要停下或火爆或冷清的生意，等待指示燈重新亮起。

我們找到了七位東北店主，最近幾天他們正在為停電而苦惱。

以下是他們的自述。

編者注：閲讀全文時可適當配上東北口音 ：）

停電後，被關在店裏

 葛先生 | 牡丹江周邊 | 鋼琴工作室老闆

我開了一家鋼琴工作室，教小孩子彈鋼琴。店裏的捲簾門是電動的，24號下午一停電，我就被關在了店裏。

其實那天下午三點來鐘停過一回，很快就來電了。我覺得應該不至於（再停電），所以到給學生上網課的時間，為了上課環境安靜一點，就把店裏的電動捲簾門拉下來。

結果五點多的時候又斷電了，捲簾門是電動的，沒有電打不開，我就被關在店裏，從五點一直等到九點多來電。

我們那裏是牡丹江邊上的小地方，停電的話，手機基站也會被停掉，手機就像塊板磚一樣。我被關在店裏沒有東西吃，也沒有信號，得想辦法聯繫上家人。

捲簾門底下留了一個特別小的縫沒有關死，人雖然鑽不出去，但是東西可以遞進來。**我就隔着捲簾門往外喊，真的是純靠喊，喊着讓人幫我去把誰誰誰找過來。**因為隔壁也有其他上課的老師，他們就幫我聯繫了家人，給我送吃的。

我家人在大道上買了東北比較流行的烤冷麪，給我從捲簾門底下遞進來。停電的時候剛好是飯點，好多人家裏用電磁爐做飯，所以飯也做不成，就滿大街找吃的。當天晚上街邊的小吃，烤冷麪烤魷魚之類的，基本都賣脱銷了。

就停了那一天電，這兩天沒停電。昨天被通知下午三點會停電，但最後也沒有停。

黑龍江最近有疫情，線下的課應該很快就不能上了，只能線上上課。我準備了一些led燈條，如果再停電的話就鋪到鋼琴上。捲簾門最近是不敢再放下來了，我打算只用鑰匙鎖門。

“我的媽呀，我冰箱裏面全都是冷飲”

 崔大姐 | 哈爾濱郊縣 | 冷飲店老闆

店前幾天就關了，因為疫情。我們這邊官方還沒有要求關店，是我自己為安全起見，把店暫時關了。這幾天我就一直在家裏待著，也沒出去過。

前幾天開始停電，家裏每天下午五點開始停，一直停到晚上十點多鐘。

**我的媽呀，好幾天沒上店裏去，你一説我想起來了，我冰箱裏面全都是冷飲。**我開的店做冷飲和西餐生意，冷飲和西餐材料都放在裏面。當時因為疫情準備關店，很着急地把材料收拾了一下，全部塞到冰箱裏。

一會兒辦完事兒我得趕緊去店裏看一眼冰箱。

停電對我們居民生活造成挺多困難的。有小孩上網課，上到一半沒電的；還有的人住17樓，電梯沒電了還得走着上去。我們小區有個羣，大家都在裏面説這個事兒，有人衣服洗到一半，還有一些人電飯鍋裏的飯還沒蒸熟。

現在每天都趕着晚上快要吃飯的時候停電，所以只能用煤氣灶下點面吃。沒有燈，就黑燈瞎火地做飯，晚上對付點就完事了。

我們這邊沒怎麼經歷長時間停電的事件，所以大家家裏都沒有蠟燭。一會兒我打算出去買點蠟燭，害怕今天晚上再停電。以前晚上也刷抖音和快手，現在一停電都不刷了，怕手機沒電。而且一停電，家裏的網絡也斷了，只有手機自己的網絡（流量），信號那是相當不好。

前幾天家裏沒有充電寶，晚上手機沒電也沒辦法充，瞪着眼睛就擱這擱那地瞅着。今天下午出門，剛在街上買了充電寶。

本身現在東北我們的生意都不好做，要再停電的話，我們就都玩完了。你們知道今晚還會停電嗎？

停電常態化，KTV怎麼開？

 王大哥 | 吉林四平 | KTV老闆

我在四平開了一家KTV，在遼源開了一家酒吧。KTV停電了，酒吧沒停。

那天下午大概4點半左右吧，KTV的營業員打電話過來，告訴我店裏停電了。當時店裏有一兩個包間有人，我們沒收錢就讓他們走了。大概停了7個小時，晚上11點多來的電。

和別的店停電不一樣，比如餐廳沒電了客人還能繼續吃飯，KTV只要停電就直接癱瘓。這和待在家裏的時候停電也不一樣，呆在家裏頂多是玩不了手機、看不了電視，生活沒那麼方便了，沒有實際的損失。但像我們這種營業性機構，停電會帶來直接的經濟損失。

而且限電帶來的損失比疫情還恐怖。今年在東北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根據政府的要求，KTV停了二十多天，後面就重新開業了。重新開業後，營業額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恢復到之前的水平，但是一年絕大部分的時間還是正常營業的。

限電就不一樣了。幸好上次店裏沒幾個客人，萬一突然在晚上8點到11點停電，那損失就大了。我們店裏一共20個包間，正常情況下基本能坐滿，翻枱率在1左右。按照平均一個包間消費300塊錢算的話，疫情期間不營業的狀況下一個晚上損失6000塊錢。但是萬一中途停電，我們沒法收客人錢，酒、飲料、堅果、水果的成本反而搭進去了，簡直虧大了。

我這家店還算好，包間不算多，但像我朋友開的歌廳有四五十個包廂，一停電的話，損失我都不敢想。

國家有這個政策，我們也不好評價什麼。但問題是，如果停電的話，你提前通知一聲，我們做好準備，儘可能把損失降到最低，不能説停電就停電。

這個限電的政策搞得我們挺頭疼的，我們也特別關注。停一次兩次不怕，就怕這種停電常態化。如果供電缺口太大，如果停電常態化，那我們KTV也開不成了。

幹一天虧一天，開它幹啥呢？

停電，爬19層樓回家

 姜阿姨 | 牡丹江周邊 | 服裝店老闆

我今年50多歲，經營一家服裝店。停電那天是週六，我們店早上七點半正常開業，大概上午9點多，突然停電了。

停電對我們的影響很大。因為這邊九成以上街邊的小門市，都只有一個門，沒有窗。我們店面大約50平方米，平時白天如果不開燈，店裏會非常昏暗。只有門口一米多一點的地方，會有點亮光，越往裏走越黑，什麼都看不見。而且像我們家這種服裝店，無論是賣衣服，還是給客人改衣服，都必須光線充足。

剛停電的時候，我們都以為停3、4個小時，頂天了。我們就坐在屋子裏等來電，結果等到下午一點多，還是沒來電。現在這個月份，東北温度很低，屋裏很冷，我家又住在19層，爬樓太累，我們就去外面街上溜達，街上人挺多，大家都是因為停電出來曬太陽取暖。

去飯店裏吃飯的人不少，他們有發電機，但是我們這邊停電就會連帶着停水，沒有水的話，飯店做飯也不方便。

到下午五點，天已經開始黑了，趁着還有點亮，我們決定爬樓回家。聽朋友説有回去更晚的，路上沒有信號燈，漆黑得看不清楚。我還聽他們説，蠟燭已經被搶斷貨了，有的人鞋都搶掉了。幸好我家裏人平時喜歡釣魚，我們把釣魚時候的應急燈拿出來用。

好多人的手機也早就沒電了，我剛好最近換了新手機，回去的時候還有電，但是信號很差。

大約晚上10點鐘左右，家裏終於來電了。第二天，整個市區的公交車都停了，通知我們接下來也會不定時停電，嚇得大家把充電寶都預備上了。

本來生意就不好做，這下更難了。我看到説是要集體限電，可感覺我們這現在也沒什麼大型工業啊，限的是什麼電呢？最後影響最大的，就是我們這些做點小生意的老百姓。

你要停電，停3、4個小時也就行了，哪能停13個小時呢？

翻出壓箱底的充電寶

 姜女士 | 牡丹江周邊 | 電腦維修店老闆

我們店早晨8點開門，上午10點左右停電的時候，我正在給電腦做系統，一下就全黑了。

當時我第一反應是跳閘，檢查了一圈，發現都沒問題。出店門瞅了瞅，我發現這一條街都沒電了，就知道不是我們的問題。我打電話問電業局，電業局也説不清楚。

店裏平時的業務主要就是電腦維修、辦公耗材、設備安裝調試，還有路由器一類。因為停電，無線網絡、移動數據、電話信號，都不能用，打誰電話也都關機，我們乾脆就失聯了，什麼都做不了。

顧客先回去了，我等了好久不來電，就只能打掃打掃衞生。打掃也只能打掃有亮的地方，還有很大一片沒光的地方，也沒法收拾。

當時我想，估計一會兒就來電了，我也沒着急買蠟燭，沒成想會停到晚上十點。那天一開始還能買到蠟燭，後來都沒有了。平時我們都不用這種東西，一年買不上一回，所以店鋪的備貨都很少。

以前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這邊偶爾會停電，但都是正常檢修，春檢秋檢都會正常通知，這回主要是沒有通知，措手不及。

**我們現在都嚇出“神經病”來了，手機不敢低於60%的電，一低於60%，趕緊充上電，擔心一會兒突然停電。**以前也幾乎用不上充電寶，這些東西都被我壓箱底了，我都忘了放在哪，翻箱倒櫃才找到，現在基本早晚都把充電寶充滿，以防萬一。

東北現在這麼冷，如果沒有電，熱寶、電熱毯都用不了。我還跟別人開玩笑，現在就只能是“抱團取暖”。

生意上的影響肯定是有，但是還好，問題不算太大，因為“全世界”都沒有電，上哪也沒有電，所以就忍了。

“我特地去淘寶看了下發電機”

 李阿姨 | 吉林遼源 | 餃子店老闆

停電的時候是上午10點鐘。那個時候我們剛做完早市，店裏沒客人，正打算清理清理，等中午的客人們過來。

我掃着地，電風扇突然就不轉了。我去旁邊幾家店問了問，大家都説沒電了。我們是小區的臨街底商，又問了問，才知道整個小區都沒電了。

我們廚房用的都是電爐，沒有電的話，什麼菜都做不成。電一直停到下午一兩點鐘，整個午市都沒有開張，流水少了大幾百塊吧。

飯點的時候停電特別麻煩，我和店裏的員工找了點冰箱裏之前存的冷菜冷飯湊活了一頓。對我們來説還是小事，但是小區裏有老人上午出了門，中午回家的時候發現電梯停了，爬不上樓，也不會點外賣，這就比較麻煩了。

我們原本以為這就是一次普通的停電，後來才知道有一個政策，説是沒有通知、也沒什麼原因就給你直接停電。

我特地去淘寶看了下發電機。**我大概掃了一眼，兩三千塊就能買到，但是旁邊的商户都不打算買，大家都覺得情況不會那麼糟。**畢竟現在誰能離得開電啊，沒有電的話，大家工作生活怎麼辦？那次停電是24號還是25號，記不太清了，最近幾天都沒停。我也打算再觀察一陣，暫時不買，等到實在沒辦法了再説吧。

幸虧這次停電時間不長，要是之後長時間停電的話，我就給員工放假。不然我自己沒進賬，還得倒貼員工工資。

誒，不能和你説了，客人來了。

恐怖本的蠟燭，用上了

 趙女士 | 磐石市 | 劇本殺店老闆

我們這邊應該是24、25號連續兩天停了電，都是突然停電的。兩天停電的時間也大概差不多，都是晚上四五點鐘，第一天是晚上九點二十左右來的電，第二天早一點，七點五十多來的電。

停電當天等客人們遊戲進行完之後就關門了，第二天重新開門。結果第二天也停電了，第三天就處於人心惶惶，不知道它停還是不停的狀態。還好昨天第三天沒停，今天也沒停。

**停電對劇本殺店有影響，但也還好，畢竟我們沉浸本或恐怖本是有蠟燭的。**我們的蠟燭能充電，停電之前都備着，用完了會及時充，一次可以堅持幾個小時。但是第二天還停電的話，就沒有人會烏漆嘛黑地過來了。

停電的時候有一兩桌還在進行遊戲，一般客人會接受點蠟燭玩劇本殺，特別是劇本殺老玩家，因為沉浸本和恐怖本很適合這樣的氛圍。歡樂本就玩不了，停電以後歡樂本是不好玩的，因為有些設施用不了，也做不了遊戲。這種情況我們就只能封車了，給大家暫停，什麼時候有時間什麼時候繼續玩。

黑暗中點着蠟燭繼續玩，圖源受訪者

封車肯定會影響體驗。一般玩劇本殺的話是六七個人，不一定都是自己人，而且不一定所有人都能約好時間來玩第二次。碰到這種情況我們只能因人而異地處理，如果顧客反感的話，也不會因此產生不必要的麻煩。我寧願不賺這個錢也不能產生糾紛，影響我的口碑。

我家劇本殺店樓下有餐飲，停電的話，餐飲是做不了的。停電的時候也停水，衞生也是問題，因為洗手間衝不了。

停電的那一刻不知道因為什麼，後來陸續看朋友圈、各種微信羣討論一些，就略知一二。我們後面有發通告，但通告並沒有準確告訴你幾點到幾點停，而是告訴你以後這種停電可能是不定時、不間斷的。無法預測的意思。

尾聲

訪談中，這些東北店主大多性格爽朗，如同往常我們對於他們的想象那樣。一些店主沒怎麼談論自己的損失，反而很替家鄉的老人孩子擔憂。

幾天的停電和語焉不詳的通知，對這些生活在東北的店家而言，不僅僅意味着幾個小時的經濟損失，更意味着巨大的不確定性。

不確定今晚會不會繼續停電，不確定這次停電要持續多久，不確定手裏的生意到底能不能繼續做下去。

但即使在巨大的不確定性裏，東北店主們依然保有他們一貫的幽默和樂觀，跟我們分享大街上烤魷魚被搶購的空前盛況，或是跟朋友開玩笑説自己可以抱團取暖。就像王大哥的KTV生意從停業中恢復需要半個月，在經歷突發停電後，人們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對生活常態恢復信心。

希望這場風波早日過去，東北朋友們的生活早日恢復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