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的像電影,網劇就高級了嗎?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10-02 16:26

“電影感”在網劇漂流七年。
《暴雪將至》製片人+《影》攝影+FIRST導演+段奕宏和大鵬的陣容,配合各個電影班底如電影聲音指導、美術指導共同創作的網劇《雙探》,目前豆瓣7.0分,並不是一個好成績。
從陣容不難看出,這是一個有濃郁電影感風格的作品。導演費聿竹曾提到,《雙探》90%的鏡頭都是手持拍攝,比強調真實質感的獨立電影都多。而這部作品的冷色調、真實雪景、以及大量的特寫表演,都有着電影的質感。

《雙探》中的真實雪景
但擁有電影的調色、實景乃至攝影語言,以及段奕宏和大鵬的表演,都沒法帶動有短板的劇情。“劇集邏輯線哪也不挨着”的評價在豆瓣頁面獲得了近900的點贊。
劇評人曾於裏認為,在懸疑短劇受捧的背景下,《雙探》的創作路徑需要更多“檢討”:“文藝腔調不代表就是高級了,大量拍攝吃飯聊天的閒散戲碼也不代表就是“日常”、就有格調,一個紮實的故事才是懸疑劇的根本。”
從自制網劇被上升到平台戰略那天起,電影感就作為精品化的同義詞,成為網劇通稿常用詞語。在2015年的《盜墓筆記》,它體現為單集投資水平;而到了2020年《隱秘的角落》,它已經成為一種強隱喻性的風格。
七年了,“電影感”在網劇裏漂流,也變化了多種模樣。
“電影感”的演化
在網劇誕生之前,幾乎沒有電視劇會説自己有“電影感”。這主要是因為觀看場景的涇渭分明。電視劇通常發生在家庭場景,電影則是在沉浸感更強的電影院。
但在電視時代,電影和劇集其實已經出現一定的跨渠道滲透。除了播出大量的院線電影,CCTV 6曾自制《火線追兇》、《陸小鳳傳奇》等系列數字電影,專供頻道在電視播放。金雞百花電影節,還曾設立最佳數字電影獎。
2008年播出的《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則是內地第一部用膠片拍攝的電視劇。在採訪中,主演佟大為特意提到了兩種文本的區別,“我選擇這部戲並不是對沒拍電影的補償,而是因為這部電視劇的製作水平本身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層次。”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佟大為告訴記者,整個劇組已經為膠片陷入癲狂:“如果自己拍的電視劇可以達到國內電視劇製作的巔峯,比拍一部普通的電影要好的多了。”
技術和渠道有融合,但文本的差異仍然被強調。手握多部9分國劇的張黎,會在作品中強化電視劇與電影的不同。他曾對自媒體影視獨舌説,“電影是寬的,而電視劇是深的。”
在《大明王朝1566》裏,他大量使用內景、外景、光線造成縱深感,“電影是希望觀眾在畫外,通過橫搖,讓觀眾從視覺的廣度上找到驚喜。而電視劇是在深處讓觀眾有驚喜。”

《大明王朝1566》劇照
技術、人才和創作手法在劇和電影之間的流動,在互聯網的普及下進一步加速。
2014年,視頻平台開始推出自制網劇。為了爭奪用户,自制網劇既希望能與電視劇劃開界限,又希望能刷新觀眾對彼時網劇“粗製濫造小成本”的印象。一批作品履歷裏沒有成名劇集或電影的青年導演,也賦予了這一新物種以獨特氣質。
導演姚婷婷被《匆匆那年》製片人找上門時,只創作過幾部短片。畢業於電影導演的她,覺得電視劇的敍述方式和電影並不一樣。當時的主流網絡劇以3-15分鐘,搞笑和惡搞風格為主,還沒有一部青春正劇,因此姚婷婷定下目標,“爭取把每集都拍成電影。”
彼時電視劇一般一集是十幾場到20場戲,但《匆匆那年》每一集基本都是30場左右的戲,“整個的敍事結構是很快的。”在快節奏敍事中,姚婷婷儘可能用畫面講故事,在她看來,這是電視劇影像化與電影的區別,“電視劇通常是用台詞在講故事。”

《匆匆那年》劇照
“電影感”,對2014年的《匆匆那年》來説是敍事方式,對2015年播出的網劇來説,則意味着與電影匹配的投資規模,和做電影出身的製作班底。這一年,“電影配置”也成為幾部頭部網劇的宣傳必備——
《盜墓筆記》投資6000萬元,拍了12集,單集投入500萬元,其總策劃,時任歡瑞世紀副總裁姜磊號稱該劇完全是以電影標準置景;《暗黑者2》用電影製作的要求拍攝,使用的是最新型的數字電影攝影機,不乏航拍、車輛追逐戲等大場面;《無心法師》整體投入4000萬,其中特效佔了800萬。
姜磊曾告訴媒體,除了用電影標準置景,《盜墓筆記》的班底也是電影班底,包括攝影、攝像。另外,該劇12集拍攝了四個月,與50集的古裝玄幻劇《古劍奇譚》時間打平。
高投入的“電影班底”,一定程度上助力該劇成為網劇付費劃時代的作品。但該劇的口碑卻未能匹配它所宣傳的“電影感”,空有金錢投入卻沒有金錢的迴響。在豆瓣,17萬人打出了5.3的評分,劇中的屍蟞和爆炸特效被嘲諷為“五毛特效”,原著中的恐怖元素幾乎被髮揮成了喜劇。

《盜墓筆記》中的屍蟞
新的語法
2017年暑期,《河神》《無證之罪》《白夜追兇》三部網劇的接連出現,才真正讓金錢砸出口碑,也讓觀眾實在地感受到網劇的“電影感”。
《白夜追兇》導演王偉曾對媒體説,2017年的網劇製作成本已經比電視劇高了,“電視劇成本高主要是演員片酬高,網劇沒有那麼多一線演員。” 該劇的製作成本為200萬一集。高成本製作也換來了高口碑,《白夜追兇》一度拿下豆瓣9.2的高分,另外兩部也都在8分以上。
ABD愛夢娛樂CEO雷鳴在當年是這上述三部網劇的粉絲。他曾向AI財經社分析這三部劇火爆的原因——相比衞視劇,它們節奏更接近美劇,像《白夜追兇》每一集都拋出一個“套”,視頻平台的VIP用户顯然都會對這種更新穎的類型劇感興趣。
而對於電影感的營造,在呂行看來,每個創作者對電影感的理解和詮釋方式都不同,但如果用一句話概況,其理解也和姚婷婷一致,即不完全依賴對白敍事。呂行與主創團隊在設計《無證之罪》時,就儘量以鏡頭傳遞信息,減少台詞量。李豐田出場時,以特寫的抽煙鏡頭明確他的身份及人物性格,就是一種表現方式。

這一時期,“電影感”強的網劇與懸疑劇強關聯。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劇的大受好評,除了“電影感”,也與其大尺度劇情無法在電視台播出,只能藉由網劇這一形式做表達有關係。
2019年播出的《長安十二時辰》,則進一步打破了電影感與其他類型劇的界限,在古裝劇這個長久被“IP+流量+古偶”模式荼毒的領域扳回了一局。高口碑高熱度的《長安十二時辰》,最終也在衞視播出。
在之後和影視工業網的對話中,《長安十二時辰》的攝影團隊認為,從製作工藝和製作流程來講,電視劇和電影的差別已經越來越小,只是劇集在拍攝時間上還是更吃緊。
他們認為,“電影感”是當美術、服裝、道具、光影和風格等一系列的元素綜合起來時,觀眾對所能夠感覺到的“畫面”的評價。“我認為這是一個褒義詞。它產生的原因來自所有視覺元素的綜合,需要所有的呈現工藝都特別有立體感。”

《長安十二時辰》截圖
此後的網劇,仍在持續升級。2019年播出的《慶餘年》和2020年播出的《隱秘的角落》,都成為當年熱劇。
但另一方面,在借鑑電影技術和創作方法的同時,網劇也在形成自身的語法,並不是對電影的一味照搬。《隱秘的角落》在保留劇集本身的信息密度時,有大量隱喻性的鏡頭,每集採用的獨立音樂人音樂也能恰到好處的烘托氣氛。“做了很多新嘗試,是非常有新意的網劇。”曾有資深從業者對毒眸評價。
“電影感”的面子和裏子
從2014年在網劇裏漂流至今的“電影感”,正在慢慢生長出更豐富的含義。
過去的電視劇不強化電影感,本質也是因為電視和電影所處的空間區分明顯,幾乎沒有交集——
電視機處於客廳中央,是家庭客廳的重要組成部分。電視參與了家庭的日常生活,為客廳空間提供了一種氛圍感,人們不僅會“看”電視,也會在忙其他事務時“聽”電視;而電影自誕生伊始,就要在黑暗的影廳中,聚精會神聚焦於寬廣銀幕的藝術。
網劇則打破了兩個空間的界限。《無證之罪》製片人齊康認為網劇和電影很相似,大家都在一個黑匣子裏,接收撲面而來的信息。雖然視聽環境不同於電影,但在視聽體驗和觀念方面,網劇其實相對接近電影。

《無證之罪》
“但手機屏的聚焦程度更強,對視聽的要求非常高,因此你單個鏡頭或者單個人物的細緻程度和豐滿程度都得跟得上,”齊康總結道。
與張藝謀合作超20年的攝影指導趙小丁,今年在馮小剛執導的網劇《北轍南轅》中擔任了攝影指導一職。他認為未來電影、電視、網絡內容之間的界限會越來越模糊。將來網劇如果有條件把它呈現在銀幕上,也可以有優質的畫面和觀感。
“過去電影是膠片沖洗,還原到大熒幕上,電視劇用磁帶錄製在電視上播放。當今這個時代,顯然就不能用這個方法加以區分了,未來這它們之間的邊緣會越來越模糊,而且創作層面的差距也越來越小。”趙小丁曾對影視工業網説。
從業者也在調整自己的工作方式,以配合網劇用户移動端的收看習慣。趙小丁在盯《北轍南轅》調色時,會特意讓調色師在標準監視器旁邊放一台民用電視,也時常讓他們把畫面放在手機和電腦屏幕上觀看。

《北轍南轅》把屋裏的燈光降到最暗,用高感光度和大光孔鏡頭實拍最自然的夜景
他在研究之後發現,各個平台的技術標準不一樣,但慢慢可能會達成相對統一的技術標準。“在電影院,只要你的放映機燈泡的亮度不下降,理論上來説,數字拷貝放出來的效果跟我們在標放裏看的母版內容應該完全一樣。”
市場也都在賭一個電影、電視劇、網劇打破界限的未來,押注高品質內容可能帶來的升值空間。在追求劇集有電影的“面子”的同時,行業也在探索用電影的商業模式做為“裏子”,以此推動劇集的升級和迭代。
2017年,易凱資本創始人王冉曾發佈長文下判斷道:未來三到五年,拉動和支撐中國娛樂產業高速增長的引擎只有一個,就是付費視頻用户的高速增長。這個時期,中國娛樂產業最大最主流最成氣候的商業機會也只有一個,那就是用電影的商業模式做精品網劇。
下此判斷的基礎在於,他認為彼時劇集行業過度依靠版權售賣、利益割裂的利益分配模式一定會發生改變,取而代之的將是“版權費保底+拉新分賬+觀看分賬”這種三位一體的利益共享模式。如今,雖然拉新分賬和觀看分賬還未有明確規定出爐,但平台已經將拉新率和完播率納入劇集的重要考核指標,而非播放量。
超前點播可以看做是拉新分賬和觀看分賬的初步策略。未來,劇集行業的多種變現模式探索,都需要大量高質量作品支撐。
高質量的劇集作品,目前在硬件上已經趨近電影水平,但更缺乏的,可能是“軟件”,比如對先鋒話題的探索。這在今年也已出現苗頭。
在《突如其來的假期》中的意識流、碎片化的非類型化表達中,鞠萍鐵皮小鼓看到了另一條網劇的“電影化”之路:“你看看這個三十歲了還沒忘了尋找生活的意義,還在努力證明單身的合理合法性,還在一步三回頭地嘗試着與父母和解,依舊為活在這個世界上找個自洽方式的女主角,這不就是‘電影感’或者説現代性嗎?”

更多的電影人也在電影的場域裏,為劇集營造了一種探索先鋒意識的氛圍。
2021第五屆平遙國際電影展的“平遙創投·劇集計劃”中,有三成左右的項目為3-6集的超短劇集項目,6-12集項目有230部,涵蓋了愛情、懸疑、家庭、青春、犯罪、喜劇、科幻等多種類型。這些創投項目,從時長到類型上,都在往網劇的疆域外圍更進一步。發生在平遙影展這樣的場域裏,也有了更為豐富的想象空間。
作為觀眾,我們也不妨大膽猜想:在“電影感”的概念漂流七年後,未來的文娛作品會不會有“網劇感”的形容呢?
文 | 符瓊尹
編輯 | 張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