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鹽:紅樓夢裏聊聊“三成到工”_風聞
熊猫儿-2021-10-04 20:18
鄧雲鄉《紅樓風俗譚》裏面,提到清代宮廷工程的經費慣例是“三成到工”,比如修建個花園要二百萬兩銀子,實際真正用於工程本身的可能只有三成,也就是六十萬兩。(按,雍正、乾隆時馭下極嚴,賬目奏銷也極嚴,皇帝本人要一筆一筆過目,甚至拆下的舊磚舊木料也要儘可能重新使用,因此報花賬做手腳的空間也小。嘉、道之後,皇帝性格綿軟如柿,底下由監工大臣、內務府、經手太監等等做手腳發過路財的空間就大了。到同、光年間就更是如此)。
這個慣例也不是清朝才有。宋朝真宗、仁宗之後,明朝英宗、憲宗之後,就已經形成類似的風氣了。比如孔平仲《談苑》記載北宋皇宮貪污之弊:御廚每日支面一萬斤,點檢後減為六千斤;每日宰羊280只,點檢後宰40只;內酒坊在太祖、太宗時期每年支糯米八百石,真宗朝三千石,仁宗朝增至八萬石。宋仁宗有一次半夜餓了,想吃羊湯,後來想了想覺得不妥,怕御廚此後形成慣例,每夜必宰羊,於是忍住了。
再比如明朝萬曆二十四年,工部營繕司郎中賀仲軾主持乾清宮、坤寧宮、交泰殿、暖殿披房斜廊、乾清日精月華景和隆福諸門圍廊的重建,以及神霄宮、東裕庫、芳玉軒豎櫃、板箱二幹六百多件的製造,用銀68萬兩。比原預算170萬兩節省了90多萬兩。他事後寫了《兩宮鼎建記》,揭露宮廷工程弊端,比如重建皇極殿(今太和殿),一口紫檀龍櫃造價數千兩,經辦太監竟報價十萬兩。賀仲軾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遭到太監以及工部同僚的忌恨,最終被中傷獲罪。
實際上清朝即使自詡洞明嚴查之帝,比如乾隆,對於宮廷開支之外的花賬,也未必明瞭。比如説清朝中葉,兩河(黃河、運河)歲修,每年撥銀逾五百萬兩,實用到治河上的不到十分之一二而已。若某任河督肯拿出經費的三成來治河,就會被萬人齊頌為清官。乾隆三十九年,黃河在清江浦老壩口決口,當時的南河總督吳嗣爵請當時最有經驗的老河工郭大昌來幫助堵口,按照此前慣例,開出的條件是工費銀50萬兩,限期五十日。但郭大昌實際只用了工料銀10萬2000兩,二十天內便告合龍。嘉慶元年,黃河在豐縣再次決口,河防官員做了個堵口計劃,要銀120萬兩,就連南河總督蘭第錫也認為要錢太多,恐怕朝廷不肯答應,想減少一半,並請教郭大昌。郭大昌回答説,再減一半也足夠了,三十萬兩銀子,用十五萬來辦堵口工程,另外十五萬供經手官員瓜分,“尚以為少乎?”郭的回答擊中河工貪弊的要害,令蘭第錫大怒,郭大昌後來決意不在南河做事。
《紅樓夢》裏面,賈芸種樹那一段,實際上也是這種貓膩的一個縮影。賈芸找倪二借了十五兩三錢銀子,去香料鋪買來冰片、麝香,送給王熙鳳。王熙鳳順手賞了他一個種樹的差事。於是賈芸去支取了二百兩銀子。還了欠倪二的錢,又拿出五十兩去買樹、僱人,自己淨落一百三十多兩銀子。這就不是“三成到賬”,而是用於工程的只有二成五分了。賈府也正是被這樣東一筆西一筆掏成外強中乾的。(王熙鳳得了賈芸的這包冰片和麝香,自然是落入私囊;端午節賈府做香包需要採購香料,這些冰片麝香算入公中採購的花銷,又可以報一筆花賬。十五兩三錢的香料,估計能被王熙鳳報出五十到七十兩銀子的賬來。)
再比如大觀園廚房柳家的聊到雞蛋,説“十文錢一個”,這也明顯是往虛高裏説的價格。康熙時的《燕京雜記》即説京師達官貴人家中的司廚、僕役之流,“予十買五,便稱良厚”。乾隆晚期的周春在閲紅樓夢隨筆中,在六十一回雞蛋價格這一塊也批道:“柳家的雞蛋開銷十個錢一個,即此一端,宜十年而花百萬也”,也是説這價格虛高了。清代雞蛋的實際價格,許仲元《三異筆談》裏面提到過一句,説嘉興雞蛋百枚價三百文,也就是三文錢一個雞蛋。清末有些州縣對攜帶進城出售的雞鴨卵徵税,標準是每枚收税一文。雞蛋南北方皆產,物價相差也不會太大,因此三文錢一個的價格可以參考(即使像柳家説的短時間價格昂貴,估計也就是五六文一個)。
説到雞蛋,道光皇帝有個吃雞蛋的故事。有人説是跟曹文正(即曹振鏞,武英殿大學士,“多磕頭,少説話”那位)聊天兒時發生的。這是把吃雞蛋跟褲子膝蓋打補丁那個故事弄混了。歐陽昱《見聞瑣錄》稱此事發生在道光帝與潘文恭(潘世恩)之間。道光問雞蛋的價格,潘世恩遊移其辭説平時八九文一個,貴時七八十文一個,道光笑曰“朕吃的雞蛋一千二百文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