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魷魚遊戲》,Netflix濾鏡下的韓劇_風聞
毒眸-毒眸官方账号-文娱产业媒体,看透真相,死磕娱乐。2021-10-04 19:16
Netflix模式的爽劇還能爽多久?
一個密閉空間裏,一羣人,在一個規則下互相廝殺——《魷魚遊戲》的劇情,聽起來不是什麼新穎的故事。
去年同樣在Netflix播出的日劇《彌留之國的愛麗絲》,主角墜入一個須通過闖關遊戲來保住性命的世界;2000年上映的日本電影《大逃殺》更是這一故事模式裏的經典,講述一羣被隨機選中的初三學生,在荒島進行殺戮遊戲的故事。

與這些“大逃殺前輩”相比,《魷魚遊戲》“殺出血路”的絕招是本土化元素。
簡單的兒童遊戲,加上諸多有辨識性的裝置與衣服,帶了些點韓國綜藝的色彩。參加遊戲的角色有各自鮮明覆雜的身份,映射着韓國當下的政治關係和社會關係——韓國影視裏,批判的社會性永不缺席。
此前已在全球範圍內驗證有吸引力的“大逃殺”題材,搭上韓國驗證多年的“傳統藝能”,構築在全球資本建立起來的“基礎設施”上,就這樣,一部用世界語言講述的本土爽劇誕生了。
“大逃殺”的本土化
“大逃殺”題材自帶懸疑、反轉、暴力,呈現了極致環境下的人性碰撞。不同國家的“大逃殺”,也有不同的特點。
歐美的“大逃殺”通常發生在一個“反烏托邦”。《飢餓遊戲》的背景就是北美洲毀滅後的新興國家‘施惠國’,都城殘暴地統治着十二個行政區,“飢餓遊戲” 本身,是由都城舉辦的殺戮真人秀。

(圖源:豆瓣)
日本則擅長遊戲設計的百轉千回。《彌留之國的愛麗絲》中的遊戲複雜到網友要覆盤出整個遊戲大綱;《賭博默示錄》裏也用到了許多金融知識進行算牌。
歐美、日本“大逃殺”作品的主角多為15-21歲的青少年,《賭博默示錄》的主角開司登上那艘“希望之船”時,也不過21歲。只是歐美的青少年因為要在異世界闖蕩,大多都高武力值、勇敢無畏;日本的青少年則多為頹喪的,迷茫的初高中生。
到了韓國的《魷魚遊戲》,遊戲規則、視覺標籤、參賽人員都發生了本土化改造。
劇中出現的六款遊戲:一二三木頭人、椪糖、拔河、打彈珠、玻璃橋、魷魚遊戲,多為韓國乃至整個東亞文化區70、80年代流行的兒童遊戲。即使是沒玩過的觀眾,也能輕鬆聽懂規則。
配合着如此“低幼”遊戲的,是“童真”的場景。一二三木頭人裏的巨型人偶,參考的是韓國兒童教科書中《哲英與英熙》裏小女孩的形象。童真的場景配上殘酷的殺戮,極致的反差帶來了更強的戲劇感和記憶點。

(圖源:豆瓣)
簡單易學的規則設置和更強烈的記憶點,促進了觀眾與劇集的互動,在當下的短視頻時代也如魚得水,能低門檻的進行模仿和傳播。
目前,抖音“魷魚遊戲”話題46億播放,熱度最高的幾個視頻都是“假如我參加魷魚遊戲”,選取的是“一二三木頭人”環節。魷魚遊戲相關話題也多次登上抖音熱榜第一。小紅書也建立“挑戰魷魚遊戲糖餅”專題,累計吸引近2000萬瀏覽。
《魷魚遊戲》的服飾也充滿記憶點。參加遊戲的選手身着綠色運動衫也掀起了一陣潮流,淘寶上的綠色衞衣已經開始熱銷。

(圖源:豆瓣)
簡單易學的規則,清晰的形象,也是韓國綜藝常用手法。播出了五年的《認識的哥哥》,將場景固定在高中校園,不僅常駐嘉賓會穿校服,所以來上綜藝的嘉賓也要穿校服;《無限挑戰》有自己專用的骷髏和表情包,成員間甚至有固定打招呼手勢。
相比之下,日本大逃殺題材電影《聽神明的話》,雖然在殺戮遊戲環節也用了“一二三木頭人”“丟手絹”,但在遊戲環節的玩偶形象設計卻小眾一些,都是日系的鬼怪面孔,雖然同樣令人毛骨悚然,卻也增加了互動的門檻。
除了有韓綜的延續,《魷魚遊戲》也少不了韓國影視作品中避不開的社會性話題。不同於歐美和日本的大逃殺作品多采用青少年做主角,拍過《熔爐》的導演黃東赫所設計的主角,都分別映射了韓國當下的社會問題——

(圖源:豆瓣)
多位遊戲參與者,都是韓國社會中的弱勢羣體如外來務工者、脱北者。男主角揹負的高額負債,對應的是韓國的“負債社會”。據韓國銀行的數據,韓國今年第二季度的家庭負債總額突破1800萬億韓元,創下單季度歷史新高。
被Netflix選中的韓劇
“《魷魚遊戲》會成為我們在全球最成功的非英語內容,且很有可能成為我們有史以來最成功的影視作品。”
劇集上線僅10天時,Netflix聯合CEO泰德·薩蘭多斯就公開發言。在此前的9月21日,該劇在上線4天后,成為首部登上美國Netflix排行榜榜首的韓國電視劇。
Netflix已佈局非英語內容多年,為什麼在韓國率先成功?
2017年,Netflix第一部參與制作的韓劇《我唯一的情歌》播出,作為一部浪漫喜劇,Netflix與彼時一線偶像公司FNC合拍,但並沒有多大水花。反而是Netflix投資的奉俊昊的《玉子》引發轟動,影片上映前後,Netflix韓國用户由9萬人增至20萬。

《玉子》(圖源:豆瓣)
2018年5月,Netflix在韓國開設辦事處,成為繼日本、新加坡、台灣、印度之後,在亞洲成立的第5個辦事處,由此大展身手,開始主導作品的製作與投資。
《王國》是一個轉折點。朝鮮王國裏到處是喪屍跑酷,背後還有威脅整個國家的巨大陰謀。Netflix在該劇中引入了美劇流程的工業化體系,前置了諸多工作,比如提前兩個月開始對喪屍羣演進行表演培訓。規範化的製作流程是該劇的“美劇骨”, 驅鬼辟邪、傳統醫學、古代王朝等東方元素則是《王國》的“韓劇皮”。
這也是Netflix在全球的打法:用自己擅長的“懸疑、高概念設定、大尺度、快節奏”,打開本土故事。
在印度,Netflix用四年時間調研和撰寫劇本,拍出了改編自“印度黑公交輪姦案”的劇集《德里罪案》;首部華語劇集,則是在中國台灣拍攝的黑幫成員越獄故事《罪夢者》。這樣的“Netflix”特色,在韓劇裏本來就不少見,《末生》《信號》《秘密森林》等韓劇都有Netflix的影子。
找到有自身基因的故事後,Netflix只管把控全球化的大方向,以及不遺餘力地投錢。《王國》導演金成勳在接受採訪時曾透露,Netflix給予了他創作上無限的自由,一般反饋只有“西方文化圈看到會怎樣認為”,而不是“讓你這樣改”。

《王國》(圖源:豆瓣)
編劇金恩熙則留下那句流傳甚廣的“Netflix不提意見,只給錢”。據她透露,《王國》 第一季的拍攝時間嚴重延期、預算超支,使得單集成本超過178萬美元,而第二季的成本更是高達1700萬美元,但不論遇到什麼情況,Netflix都一如既往的支持。
《王國》的成功,也讓Netflix加大了在韓國的投資力度。負責Netflix韓國和亞洲地區內容的主管金敏英在今年3月的活動上透露,從進入韓國至今,Netflix共投資了7700億韓元(約42億人民幣)的韓國內容資源,今年則計劃投資五億美元(約32億人民幣)來製作韓國內容。此次《魷魚遊戲》就投資了1.1億人民幣。
大量“高概念”作品因此出現。2020年的《人間課堂》講述高中模範生因籌措大學費犯下重罪,將身旁友人也捲入其中的故事;2021年《我是遺物整理師》聚焦遺物整理這個特殊職業;在《魷魚遊戲》之前最火的Netflix主導製作劇《甜蜜家園》,是高中生到了一個新公寓突然發現身邊陸續出現怪物的故事。

《甜蜜家園》(圖源:豆瓣)
韓國論壇有熱帖討論:網飛投資韓國市場後,韓劇題材開始發生變化,校園霸凌、軍隊霸凌、殭屍、怪物、喪屍、遺物整理師等。底下評論也多是正向的,如“看到了過去很多看不到的題材”“要是有網飛電視台多好”。
Netflix還以一己之力刺激了韓國OTT市場的活躍。
在Netflix進入之前,電視台是觀眾的主流觀看渠道,Netflix強勢崛起後,感受到危機的韓國本土OTT企業於2019年組建聯盟, SK電訊公司的OTT服務"Oksusu"和三家地面電視台的OTT服務"POOQ"聯合起來,成立了新的"Wavve"。Disney+也於今年進入韓國。
OTT市場的活躍,讓大量熱錢湧入韓劇市場,加上疫情嚴重衝擊了電影行業,韓劇的市場價值在迅速提升。
曾製作過熱劇《信號》《王國》等作品的製作公司A Story自2019年上市後,公司股價一直不算高,去年12月開始,因在Netflix上線的《驚奇的傳聞》《甜蜜家園》熱播,一個月裏股價漲了80%左右,達到歷史最高點。
韓國電影演員也開始“下凡”,在韓劇裏試圖打開事業新階段。去年,黃政民、鄭雨盛都有了自己作品,《魷魚遊戲》中的李政宰,也是有多部獲獎影片壓身的“影帝”。

(圖源:豆瓣)
演員、影視製作公司都在這一過程中,被重估價值。
持有《魷魚遊戲》男主角李政宰經紀公司股份的Bucket Studio Co.,在截至週一的三個交易日中,公司股價在韓國股市飆升幅度最高近90%。金秀賢出演韓國本土OTT平台Coupangplay時一集片酬高達5億韓元(約273萬人民幣),還有偶像出身的演員片酬從千單位漲到了億單位(韓元)。
一位三大台PD對韓媒透露,“現在演員的片酬就和江南房地產價格一樣一直上漲,並且這個現象會一直持續。”
Netflix模式還能“爽” 多久?
“我要是貴賓我去看男生女生向前衝都比這有意思”,有網友這樣評價《魷魚遊戲》。這部擁有歷史性的播放熱度的韓劇,口碑卻在持續滑落。在豆瓣,它的評分一路從8.5滑落至7.7。

Netflix濾鏡下的各國劇集,大概率是“高概念爽劇”。喪屍、怪物、大逃殺等設定,往往會在前期剛展開世界觀時有驚豔的開局,後期卻很難把故事講得圓滿,套路的重複也容易讓人疲憊。此次《魷魚遊戲》普遍好評在前四集,但後幾集各自人物線鋪開,感情線出現後,就出現了疲軟。
而Netflix在韓劇市場的耕耘,也正在讓韓劇出現高概念氾濫的情況。
常年關注韓國影劇綜內容的播客“展開講講”,感覺整個2020年都在“遭受”韓劇帶來的傷害。“在電影兩個小時的時長裏用‘高概念’是夠用的,但在劇集裏是不夠的,觀眾還沒來得及跟人物建立感情,你也不知道人物動因是什麼,所以基本上三集以後就沒法看了。”
他們也在今年5月對幾部當紅的Netflix劇進行了“吐槽”:“Netflix劇的特質,因為是能完整看全集的模式,大量的人開始一口氣看完,狂吹,但半個月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討論它了。”在他們看來,Netflix劇一向以“高能反轉”在社交媒體走紅,但如果不能揭示更深刻的東西,反轉變得沒有價值,爽到極致,或許是麻木。
持續的“爽”和“高能反轉”,或許是Netflix的算法下得出的一種取巧方式。但一些原本寶貴的東西,正在被它覆蓋。
“生活流”曾是韓劇裏璀璨的明珠。在豆瓣上,72萬人為《請回答1988》打出了9.7的高分。直到現在,在中國做青春劇或家庭劇時,都會被網友拿來與《請回答1988》做對比。Netflix的“爽劇”與韓劇的“生活流”天然衝突,在韓國流媒體大勢所趨下,“生活流”劇集的生產也難免受到擠壓。

由於天馬行空的想象和精緻的視效,《愛死機》曾被業內認為是流媒體革新動畫行業之作,但第二季表現卻不如預期。上線一週後,爛番茄網站上,它的爆米花指數僅有47%,比第一季少了三分之一。在豆瓣上也只有6.7的評分。
第二季大量挪用了第一季概念與意象,卻沒能找到自己的落腳點,豆瓣網友評價為“串流思維嚴重”,即能看到許多作品的影子,但卻不如原作。再精巧的內容,一旦陷入重複,也容易迎來敗局。
可以預見的是,《魷魚遊戲》的走紅,會更加堅定Netflix走爽劇路線。只是觀眾對Netflix爽劇的耐心,還剩下多少?
作者 | 符瓊尹
編輯 | 趙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