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不把科普做得簡單點?因為科學本來就是這個樣子 | 科技袁人_風聞
风云之声-风云之声官方账号-2021-10-05 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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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我會嚴肅認真的學;教,我會嚴肅認真的教;而不會是熱衷於那種我們常説的什麼通俗化的、簡化的什麼或者是其他一些這個化那個化了的科學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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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視頻發佈於2021年9月23****日,觀看量已達4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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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嵐峯對談曹則賢第一集見《沒本事讓中國孩子踩到巨人肩膀上,我們矮子先要頂上去 | 科技袁人》
1、科普和教育的“快餐化”,正在毀掉中國年輕人
2、看到西方教材的厚度,才知道為什麼中國孩子會落後
3、中學生創造的學問能難倒大學教授,我們的教育差在哪兒?
**袁嵐峯:**談到科學傳播,曹老師就是我們國家最有公眾影響力的科學傳播人物之一了。
**曹則賢:**這個不敢當。
**袁嵐峯:**實際上我自己看過一些曹老師的著作,然後感覺特別有意思。比方説他寫過好多書,其中有一本叫做《相對論(少年版)》。但是很多人都説,這書的標題漏了一個字,它應該叫做“少年班版”,因為這書實在太高深,你説這是少年看的,為什麼偏微分方程立刻就出來了,有幾個少年能夠看懂的。
**曹則賢:**這個與我的個人經歷可能有關係。當初,你可能不太清楚,你的導師和我們讀研究生的單位,叫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基礎物理中心,就是現在的應用物理天文系的前身。
**袁嵐峯:**是。
**曹則賢:**那麼那個系,其實因為當時叫“中心”……
**袁嵐峯:**那個簡稱“物教”是吧?
曹則賢:“物教”,當時是承擔了全校學生相當一部分基礎課教學。所以説,基礎物理中心的研究生助教的任務量是非常重的。所以説我……
**袁嵐峯:**你就做過那助教?
曹則賢:我在那兒讀了5年研究生,當了5年的助教。
**袁嵐峯:**早早就開始教學經歷了。
曹則賢這個經歷也是相當慘痛的,給大家説説,對我影響非常大。那麼這個時候,正好有兩個關鍵詞湊到一起了,一個叫少年班,一個叫電動力學。
**袁嵐峯:**這兩個都是很難的。
**曹則賢:**不是,就是電動力學這個課很難,少年班的同學是很聰明。所以説這樣的一個輔導課,實際上是對我來説是刻骨銘心的。第一,那門課我不懂;第二,同學們的水平比我高,而且人家智商比我高。中國科學技術大學,70年代初從北京下放到合肥,據説到後來,保留的教師裏面,講師以上只剩七十幾個人。
**袁嵐峯:**沒錯。
曹則賢:遠遠不如今天中國某個大學一個系裏的,就是名義上的師資力量。
**袁嵐峯:**沒錯。我最近還剛剛看到一個回憶文章,2018年,60週年校慶的時候,有人去採訪我們學校以前的副校長辛厚文老師,他就回憶過這個。就是説當初剛下遷的時候,人員和物資都損失大半,都沒剩幾個人了。
曹則賢:對,沒剩幾個人了,就是説號稱講師以上職稱的老師,才只有七十幾個人。那麼這一點也是我後來,當初我作為學生,我是感覺不着。
那麼後來等我自己作為教授,回過頭來看,包括尤其後來這麼多年讀了一些正經的,相當於説是科學發源地的那些原著,主要是創造者的原著,比方説來自瑞士、德國、法國、英國這些國家的。那麼反過來看的話,我必須客觀的説一句,整體上,我們的教師水平實在是太差了。
袁嵐峯:我覺得這個話非常重要。
曹則賢:對,今天我依然,就是説這句話可能會得罪我們相當多的同事們,可是我依然説。
**袁嵐峯:**咱們不點名就是了。

曹則賢:我是説整體的情況,我作為一個從1987年給大學生上課算起,到現在我也是已經有了34年的教齡,我中間是一天一次都沒斷過。就是從整體上,我們的數學和物理的教學的水平,這個實在是差的太遠了。如果我們要放開了説的話,我們的語文教學水平其實也是相當差的。
我可以給大家舉一個例子,今天你看我們注意到就是説我們的中小學生,包括就是説我們學語言就兩門,一門是我們本國語——中文,一門就是要求英語,對不對?但是其實如果我們注意到的話,像西方發達國家的話,一般小學生選語言課的話,總要選4到5門。
這要看怎麼看?什麼意思呢,就是説,你是強制的把學習轉化成了一個叫什麼,考試,還是説你的學習、你的課程設置是一個能力培養?其實這兩個差別是非常大的。我們先不説數學物理,我們水平差了多少,我們就説這個語文教學吧。你想象一下,我們現在一個高中生,16、17歲應該是蠻大的成年人了,然後一個學期的語文課本,薄得像兩張紙那麼可憐,那個基本上原則上就是不超過一上午的閲讀量。它怎麼可以作為一個成年人一個學期的語文課。

**袁嵐峯:**它就讓你反覆去總結中心思想。
曹則賢:這有什麼中心思想?對不對?這就很搞笑的。其實重要的是什麼?重要的是應該是來自全世界的各種文學作品。
**袁嵐峯:**是,應該廣泛的閲讀。
曹則賢:是,廣泛的閲讀。所以這也是我當年教學留下的傷痕,或者説是留下的一個習慣。
**袁嵐峯:**實際上這個我也有感覺,現在年輕人的語文的寫作能力好像越來越差了,好像還不如我們上學那時候。
曹則賢:可能也與當時時代有關係,就是説我們是快餐化文化,因為整個社會的生活節奏快了,第二確實手機有點挺害人。
**袁嵐峯:**好多人是“會都不話説了”。
曹則賢:會都不會説的人,説都不會話的人,相當多。
**袁嵐峯:**然後我印象中,您有好多次説到就是説數學物理我們現在教育水平太差,我是印象非常深刻的。
曹則賢:我們可以隨便舉幾個例子,你看我説我們上大學的時候,大家都學線性代數對吧?複分析啊,簡單的泛函,數理方程對不對?那麼我們學這些東西的時候,我不知道你學習水平怎麼樣,反正我是學的滿頭大汗。
**袁嵐峯:**這個是挺難的。
曹則賢:非常難。但是反過來説,這些學問,創造這些學問的人,是人家社會一兩百年前的人物,而且是相當多的創造這些學問的人,人家當時是中學生。
袁嵐峯:你説的是伽羅華這種人是嗎?
曹則賢:對,不是,你像比方説,我們學數學的會學的厄米特矩陣,厄米特人家本身人家就是説人家當了法國科學院院士以後,還當了13年的助教。
**袁嵐峯:**啊?這也太低調了。
曹則賢:不是低調。他是法國牛人多。怎麼説呢,這反過來説明什麼呢?人家就是水平高。就是説我們現在一方面,我們把教書這整個內容太淺,反過來我們又把人的慾望的又給調到足夠高,所以説你像,相當多的人,如果你要是不給他一個法蘭西科學院的院士和美國科學院院士好像都對不起他那點學問。

**袁嵐峯:**所以我印象中,您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説,您從來不説自己是一個科普工作者,是吧?您總是説“科普是很難的,我是做不了的”。
曹則賢:倒也不是説,我不説自己是科普工作者,因為科普這件事情還是蠻重要的。但是我個人的觀點就是説,我總認為科普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它不應該成為主流的事情,它應該是個無奈的選擇。
我説什麼意思呢?就是説對於我們當前中國社會來説説,其實我有一種説法,作為一個老黨員,我總是有一種,就是説我覺得我這樣一種觀點可能政治上是正確的。
中國今天能夠在黨的領導下實現了工業化,對中國人來説這是一個,應該説是老天惠顧我們,讓我們在這個,其實你看中國現在的日子,已經説面對整個的國際環境已經很艱難了,但是今天這個艱難我某種意義上,你會發現我們不是太慌,就是因為什麼?我們大體上已經實現了什麼?大體上實現了工業化的升級。那麼從這個角度來説,我們的國家實際上是特別需要科學技術的,對吧?我覺得這一點就是説,不管我們整個社會從領導層到我們普通老百姓,我覺得我們這一點認識大家應該都沒問題。
好,那麼在這樣一個急需要,我們要有掌握科學技術,甚至説我們要從科學技術角度對人類做貢獻的時代,那麼我們對科學技術的正確態度到底該是什麼?我個人認為應該是嚴肅認真的學和嚴肅認真的教。科普算什麼檔子事?

**袁嵐峯:**科普它是教育的一個補充啊。
曹則賢:對,你看你就回答了這個問題,它是一種補充,或者某種意義上是一種無奈,就有點像什麼,我個人甚至現在覺得就有點像你吃飯前實在餓了,或者説是或者你不是對這一套這一方面的味道,不是特別有數的話,就是先嚐嘗,提提興趣對吧?正經就是説你要是生活的話還是要正經吃飯。
**袁嵐峯:**是的,我產生這個感覺,是因為比方説我經常講量子信息,然後就會有觀眾來問一些特別細節的問題,他問這篇文章這句話對不對?那篇文章那句話對不對?我説你要問到這種細節的問題,你應該自己拿本教材去看,你不應該來問我了。
曹則賢:對呀,所以這個問題我個人實際上覺得就是説科普,要不要科普,科普有沒有需要?當然有需要,我整天也被科普,對不對?但是有一點,但是你如果問我本人對於就是説關於科學技術這方面的,相當於説我本人是什麼態度的話?我的態度就是,學,我會嚴肅認真的學;教,我會嚴肅認真的教;而不會是熱衷於那種我們常説的什麼通俗化的、簡化的什麼或者是其他一些這個化那個化了的科學知識。因為這樣的一些科學知識某種意義上來説,就是説它是不夠嚴肅的。
**袁嵐峯:**我的理解是這樣,就是説它那個正餐或者説最主流的還應該是教育。如果你教育那一塊做得不夠好,然後你指望科普來補上,這是永遠不可能的。
曹則賢:這是永遠不可能的,甚至有一點就是説,它會反而會把事情把調給帶歪了。

**袁嵐峯:**是的,就是説你如果説我國人民的科技素質不夠高,然後你希望通過科普來補上,這其實是不對的,你應該首先把教育這塊補上。
曹則賢:對,科普就是説相當於説我怎麼説,像前兩天就是説李輕舟剛剛寫了一篇小文章,就是説提醒家長們就是説給孩子選擇科普讀物,科普讀物該如何選擇的問題。那麼這個地方其實都提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就是科普這件事,我們做科普到底出於什麼目的,以及科普能做什麼,這個事情實際上要很嚴肅的。它某種意義上説你説是補充也好,你説是像我理解是一種無奈階段的一種做法也好,等等都好。但是我們永遠要記住的是,就是我們的國家要嚴肅認真的對待科學技術教育,對待科學技術研究。
**袁嵐峯:**是的。
曹則賢:這才是正經事。
**袁嵐峯:**所以我想這也就是您無論寫什麼都寫得特別難的原因。
曹則賢:我想,我之所以寫這麼難,實際上是特別想告訴大家,就是它本來是這個樣子。
**袁嵐峯:**沒錯。
曹則賢:那麼我想説的是,我們相當多的教材和西方發達國家就是產生科學技術的這幾個國家,瑞士、奧地利、德國、法國、英國跟他們的教材之深、選擇性之多,這個是完全不在同一個層面上,這一點我們是必須要認識到這一點的。
袁嵐峯:是的,我是後來,我這個專業看他們的教材時候,感覺確實完全不是同樣的思維方式。
曹則賢:另外有一點,我們不説這個思想之深,我們只説內容之廣,涉及內容之廣以及,這怎麼説呢……
**袁嵐峯:**我想是這個條理性與邏輯性,對吧?
曹則賢:簡單説就是書的厚度。我們在德國讀書的時候,你隨便拿出一個什麼專題的,你要去找個書,動輒都是1000多頁,就不帶我們這種,你比如説,我們上大學讀物理的時候,《電磁學》啊,《量子力學》啊,什麼東西湊夠200頁,然後這個就把事情打發了。這個其實也就映照了,我們相當多的科普書也就這個問題。如果對於一個你真願意學的人來説,它幾乎就沒有用。
**袁嵐峯:**那個是遠遠不夠,但是它可以讓你知道有這麼個學問存在。
曹則賢:如果你不打算學的話,it’s good。
**袁嵐峯:**是啊。
曹則賢:如果你但凡打算學的話,那就沒必要看它了。
**袁嵐峯:**是的。
曹則賢:這就是這兩者的區別。
袁嵐峯:是的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