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直播殺入出版界,一元賣書是蝗蟲之災還是行業突圍?_風聞
文化产业评论-文化产业评论官方账号-2021-10-05 07:44
“直播賣書對於圖書行業是利還是弊”這個話題被持續討論。事實上,直播賣書已經從實體書店面對疫情的自救模式轉變為常態化。近日,抖音賣書主播劉媛媛在直播間內,以低於10元,甚至低至1元的價格賣書,被出版界人士稱之為“行業絞殺”。直播賣書最初是出版社、實體書店因疫情尋求的自救之道,如今在“直播寡頭”的馬太效應下,不得不通過降低價格吸引消費者,使得出版社賠本賺吆喝。但是,良好的圖書銷售市場既不應該通過打價格戰來吸引消費者,也不能抵制直播賣書,而是要合理規範圖書市場,通過直播賣書來構建起出版業的和諧生態,實現價值共創共享。
作者 | 李卓(文化產業評論作者團;三川匯文旅體研究院研究員)
編輯 | 田佳寧
來源 |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計5695字 | 預計閲讀時間15分鐘
9月27日,“抖音帶貨達人”劉媛媛的直播專場中,打出了這樣的廣告詞:“50萬冊書破價到10元以下”“10萬冊1元書”。飛瓜數據顯示,劉媛媛兩場直播總銷售額為7735.6萬元。儘管交易量之大令人咋舌,但是也迎來了出版業的“口誅筆伐”,以如此低價賣書的行為被稱為是對出版行業的“絞殺”。


次日,劉媛媛對於出版行業的質疑進行了回應,她提到,“一元書籍”並非是出版社倒貼錢,而是由她自己和平台進行補貼。但是她的回應並未緩解出版業的擔憂,反而將直播賣書、低價賣書這一問題推到了大眾面前。
隨着電子閲讀的興起,很多實體書店陷入困境,它們紛紛開始尋找轉型之路,近兩年,出版行業與電商合作成為了挽救實體書店的一個重要路徑。尤其是在被稱為是直播賣書的元年的2020年,受新冠疫情的衝擊,很多實體書店被迫關門,復工之後面對人流量的減少,陷入了資金流轉的困境,為了自救,這些書店開始探索起與直播結合的路徑。在《2020—2021中國實體書店產業報告》中提到的2020年中國書店業十大事件中,其中之一就是“書店試水短視頻直播、微信和社區營銷等”。
疫情當前,直播賣書幾乎成為了出版行業的“救命稻草”。直播也從淘寶擴展到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台,一時之間,直播賣書在各個平台全面開花。直播賣書雖然成為挽救出版行業的有效途徑,但是劉媛媛直播中的“一元秒殺書籍”讓書籍作為精神產品的價值在這個過程中被削弱,反而衝擊到出版行業。
在直播賣書快速發展的今天,如何規範好圖書市場,實現直播賣書的順利突圍呢?
直播賣書——獨立書店的生存之道
書籍已經成為直播成交中不可忽視的組成部分。根據阿里研究院發佈的《2020淘寶直播新經濟報告》數據顯示,圖書音像類產品在淘寶直播中增長迅速,在增速TOP10行業中位列第三。

2020年1月12日,作家薛兆豐來到“直播一姐”薇婭的直播間內進行互動,探討年輕人的精打細算,在直播間內,薛兆豐也嘗試賣貨,當晚賣出了《薛兆豐經濟學講義》約65000冊,引起了行業內的震動。

2020年3月9日,單向空間創始人許知遠聯合薇婭舉行了“保衞獨立書店”直播。在直播過程中,許知遠與南京先鋒書店創始人錢小華、杭州曉風書屋創始人朱鈺芳、重慶精典書店創始人楊一、廣州1200bookshop創始人劉二囍、海鹽烏托邦書店創始人童興家進行了連線對談。這一場直播給書店帶來了50多萬元的業績,而單向街的線下店營業值最好的也僅有1000元左右的營業額。

薇婭和許知遠的聯合成為直播賣書的標杆事件,此後,圖書成為直播賣貨中的重要組成。除淘寶、拼多多、噹噹等平台外,短視頻播放平台,如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台也開始大規模進軍圖書銷售。
直播賣書作為疫情下出版社和實體書店自救的方式,在後疫情時代,也逐漸成為常態化的營銷運營手段。
就目前來看,直播賣書的主體主要有三種:
**第一種是出版社獨立直播賣書。**出版社是圖書的誕生地,通過出版社來賣書,可以省去中間環節。出版社直播賣書已經成為各個出版社銷售書籍的重要渠道,出版社通過建立起自己的直播團隊,通過舉辦作者交流會,新書分享會來帶貨。如機械工業出版社僅在今年上半年就舉辦了293場直播活動,其中自播59場。

**第二種是實體書店獨立直播賣書。**由於線下書店行業的停滯,各個書店開啓了自救。一時之間,很多書店紛紛開啓了自己的直播賬號。如上海的鐘書閣,為了應對疫情,鍾書閣首先嚐試了淘寶直播,推出了“樂遊書業”的活動,鍾書閣的店長帶領觀眾在書架中穿行,推薦圖書和文創產品。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鍾書閣各門店做了近20多場直播,超過了5萬多人觀看。鍾書閣的直播活動初見成效,其他實體書店也紛紛效仿,如大眾書局,建設書局也開設了自己的抖音號,進行直播賣書活動。

**第三種是由專業主播進行直播帶貨。**這些主播與各大出版社合作在直播間內介紹書籍,或是邀請作家、名人進入直播間。今年7月份,抖音圖書頭部主播劉媛媛、主持人王芳僅在一個月內分別賣出了1.18億元、1.10億元的圖書。


直播賣書,誰是贏家?
專業主播直播賣書應該是三方獲益的好事,主播利用自己的議價能力給用户提供了最低價的書籍,大量消費者的購買和對品牌的宣傳讓出版社、作家獲利,主播通過宣傳坑位費和賣書的提成來獲利。但是書籍不同於其他產品,一本書買一次就足夠了,復購率低,利潤也低。以薇婭直播間賣出的《薛兆豐經濟學講義》這本書為例,原價為68元,進入直播間促銷價為39.8元,直播間裏還能夠領到10元消費券,減下來只要29.8元。雖然當天賣出了65000本,減去薇婭直播間的費用,這本書的利潤已經所剩無幾。
直播賣書的邏輯在於,主播用更低的價格促成大的規模,用規模降低成本,用成本降低價格。很多出版社為了提升自己的銷量,只能壓低價格來與主播進行合作,實際上是在賠錢賺吆喝。
那出版社、作家為什麼不自己來直播賣書呢?
**一方面,作家賣不過“網紅”是事實。**薛兆豐在薇婭直播間內賣出去了65000本的書,而當薛兆豐自己直播時僅賣出去300多本。在2020年世界圖書日當天,作家雪燃直播賣自己的新書《山神的箭堆》,單日銷量過萬冊。8月,莫言攜自己的新書《晚熟的人》舉行了新書發佈會,當天在淘寶、京東、噹噹三個網站銷售了35000冊左右的書籍。雖然從數據上看,作家賣書是相當可觀的,但是與《人生海海》一書出現在薇婭直播間內3萬冊5秒售罄相比,作家賣書的成效顯然不如專業主播。
**另一方面,傳播出版產業鏈條現在尚不完善。**要想實現圖書直播銷售,除少數出版機構建立起自己的直播團隊外,更多不得不依靠主播或嘉賓,僅通過作家本身的影響力難以實現。例如,8月30日,中華書局邀請著名宋史專家、上海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虞雲國進行直播,直播期間虞雲國教授對90多本書摘重點,但是僅有50多人觀看。今年九月份,《中國出版傳媒商報》對上半年50家出版社直播帶貨調查中發現,銷售額單場破百萬的直播,基本上都有頭部主播的身影。
專業主播的議價能力強能夠吸引更多的消費者,出現了直播賣書行業裏的馬太效應。頭部主播越強,他們的議價能力就越強,才會出現“劉媛媛一元賣書”的情形。
一元價格賣書,價格亂象導致不當競爭
劉媛媛在直播間賣出的書籍,十元一本的書籍包括物流成本、主播佣金,單冊價格不足一折。還要包括作家的版税、編輯的績效、紙張印刷的成本,完全是在虧本銷售。而一元一本的書籍,甚至比廢紙的價格都要低。劉媛媛直播導致虧損的不僅僅只有出版商,破壞的是整個圖書出版行業的生態。
用低價來吸引消費者,在這場直播上確實賣出了大量的書籍,同時也降低了消費者的心理價位。直播間吸引消費者的往往是低廉的價格,消費者願意以更低的價格來購買產品。因此,很多出版社為了賣書在直播間進行的補貼過重,圖書行業被折扣綁架,還要給主播高昂的費用和銷售提成,導致出版機構獲得的利潤微乎其微。加上,能夠進入直播間的往往是暢銷書,是一個出版社的優質產品,是整個出版社盈利的關鍵所在。採用“薄利多銷”的方式銷售暢銷書籍,對於出版社來説並不是一件好事。
在新京報採訪接力出版社的總編白冰時,就直播賣書無限制地補貼這一問題,白冰提出:“這股低價傾銷之風讓讀者以為圖書的價格可以一降再降,什麼書都可以低折扣買到,不打折不買書,低折扣成為了買書的唯一理由,網上的情緒化、非理性的圖書消費對出版行業無疑是一種絞殺。”
**此外,直播賣書還導致圖書的標價越來越高,進一步衝擊了實體書店。**很多書籍的初始定價為了考量電商折扣,導致定價越來越高。書籍的定價在過去主要由成本價、批發價來決定的,出版社的銷售渠道是實體書店,批發價是原價的5-8折,保證了出版社的利潤。電商平台出現後,一方面平台壓低了出版社的批發價格,另一方面,電商平台經常做活動,低價賣書,出版社為了獲取利潤只能提高定價。書籍價格高,導致消費者更願意通過電商平台或是直播來購買,甚至是不打折不買書。


直播賣書的突圍
電子商務平台逐漸成為人們主要的購物場所。一直以來,商家提升產品競爭力的方式無非是介紹更加詳細、圖片愈發美觀,但是電商平台存在的最大劣勢——服務人員線索的缺失一直沒有被解決。尤其是在購買書籍的過程中,一本書的內容質量優劣僅僅通過平台上的圖片無法確定,而電商直播的出現滿足了大眾對於互動的需求,通過直播搭建起的服務場景是對線下服務場景的還原。消費者通過主播的介紹和分享來判斷書籍的價值,主播通過在直播間與消費者進行互動從而瞭解消費者的需求。使得圖書銷售不再是“書等人”,而是通過“人找人”這樣的營銷模式,通過主播的介紹、場景的搭建使人對書籍產生消費需求。
直播賣書確實存在着很多痛點:圖書向直播的商品轉化難、賣書主播的相互競爭激烈、直播賣書的用户不夠穩定……很多出版單位在直播賣書上是賠本賺吆喝,但是直播已經成為新的風口,也是出版業尋求突圍之路的重要途徑。目前,很多出版社、實體書店正在探索適合自己發展的直播賣書途徑,有的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在對比賣書主播、出版社直播、作家直播的優缺點之後發現,直播賣書要想獲得長足發展,需要在以下四個方面發力:
**第一,內容為王。**圖書作為一個精神產品,只有內容好,質量高,才會有人看,才會有人購買。能夠進入直播間,並被大量人購買的書籍都是長時間以來經過證明的好書,這些書知名度高,國民性強。以樊登直播為例,市面的書籍琳琅滿目,參差不齊,樊登直播間選品的標準是“值得推薦,值得被更多人閲讀。”因此,出版社作為書籍的製造者要製作出優質的書籍,才能躋身於直播間中。
**第二,營銷為輔。**圖書作為一個產品,尤其是直播間內的一個產品,社會關注度高、實用性強、社會需求量大的書籍,將會激發消費者的購買力。因此,一本書在進入直播間之前,編輯、主播、選品團隊需要充分考慮到社會熱點問題、流行IP、用户的需求、折扣,選擇最有可能被購買的書籍。另外,賣書主播相較於一般主播有一定的知識壁壘,賣書主播的知識水平、對圖書的瞭解程度也成為影響圖書能不能賣得出去的因素之一。
**第三,降低圖書成本。**由於直播間的最低價要求,進入直播間的書籍必須是全網最低價。供應商一方面需要在供應端降低圖書的成本,同時也需要做好全網的控價,防止低價營銷破壞正常的行業生態。
**第四,以直播賣書為紐帶,提供一定的知識服務。**書籍的使命是傳播知識,賣書的過程也是在轉播知識的過程。幾個平台top級別的賣書主播都是在強調知識的輸出,例如王芳在直播中需要向觀眾介紹每本書的內容。出版社要利用好自己的資源優勢,通過新書發佈會,作家做客直播間,實現作家與讀者的面對面交流,吸引讀者參與互動。出版社、實體書店的主播主要由編輯、作家來擔任,他們對自己所寫所編輯的書籍理解更加深刻,更能夠提高直播間的專業水準,從而吸引和凝聚起粘性更高的粉絲羣體。
結語
直播賣書不應是販賣焦慮,而是通過主播對優質內容的介紹進行的知識輸出。直播賣書也不應是揠苗助長式通過低價營銷清理庫存,危害整個出版業的生態,而是實現作者、讀者、出版社、主播等多元羣體的價值最大化。
在雙減政策下,教輔書、兒童書迎來電商直播的新市場。面對直播賣書行業的繁榮局面,最重要的是要對圖書銷售市場進行合理管控,避免低價賣書絞殺整個圖書行業。
在直播賣書的這場洪流中,需要冷靜的思考:如何通過直播賣書來構建起出版業的和諧生態,實現價值共創共享,才是未來出版行業可持續發展的關鍵所在。
參考資料:
1.王少波:《獨家:上半年50家出版社直播帶貨調查,誰家賺了?》
2.紅星新聞:《直播賣書“億元”專場最低一元一本!出版人士:心在滴血》
3.中國新聞網:《直播賣書,作家因何不敵“頂流”專業主播?》
4.任曉敏:《產品銷售、知識服務與價值共創:出版業直播營銷模式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