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加索爾：從少年天才、冠軍巨人到垂暮的歐洲籃球之王_風聞

保羅·加索爾從職業籃球退役了，41歲。

41年前，1980年夏天，阿古斯蒂·加索爾與馬利薩·加索爾夫妻，曾經的籃球運動員，1970年代從醫的一對夫妻，生了長子保羅·加索爾。二兒子馬克·加索爾出生於1985年1月。

保羅七歲——馬克兩歲那年——就去了青年隊打球。據説他從小很聰明，性格温柔。以及，因為挑食，他很瘦。

1992年，夢一隊來到保羅·加索爾的故鄉巴塞羅那參加奧運會。喬丹、魔術師、巴克利們，摧枯拉朽又載歌載舞地擺平了全世界。他忽然想當個NBA級組織後衞了。

他改掉了挑食的毛病，開始瘋狂進食，把火腿和麪包當作夢想吞嚥。

一年後，他飛速長到了183公分：只有13歲。於是他又去當長人了。

1998年，保羅·加索爾帶領巴塞羅那青年隊獲得世界高中籃球邀請賽和歐洲青年錦標賽冠軍。

2001年夏天，保羅·加索爾去到了美國，過程頗為驚險：NBA此前為買斷其他歐洲球員所開的金額，最高一次不過35萬美元，而巴塞羅那卻喊了250萬美元的天價。幸而，保羅有個好經紀人：赫博·魯杜埃，哄得灰熊以高位摘取加索爾——位次甚至高於NCAA年度球員肖恩·巴蒂爾。

他從一開始就不用琢磨融入問題：首場NBA比賽，加索爾拿到27分，首季場均17.6分8.9個籃板2.1個蓋帽，以及那些令NBA組織後衞們驚訝的絕妙傳球。

三個NBA賽季結束之後，24歲，他已經是NBA年輕一代卓越的內線。只是，孟菲斯老爺子胡比·布朗的球風，與他秀雅的作風不合。

2004年夏，他得到了6年8600萬的合同。這樁合同是鋭利的雙刃劍：他的前程與地位如劍刃般明亮悦目，他所擔負的責任，卻也在緩慢絞殺他的身體。

2005年，賞識他的佛拉特洛上任為灰熊主教練，以他為球隊內線軸心。只是，傷病使加索爾未能善克始終。他的第四個NBA賽季以西部季後賽首輪0比4被解決。

這個夏天，也許是厭倦了灰熊隊暗示他軟的“GAYSOL”綽號，他開始留一個“灰熊亞當斯”式鬍鬚。

2005-06季，保羅·加索爾入選了全明星隊——西班牙史上第一位入選NBA全明星的球員。場均得分超過20之外，還有4.6次助攻。他很霸氣：

“當我得到這份合同，我想要證明我值。”

“我從不懼怕任何類型的球員，哪怕他的身體素質再好！”

2006年夏天，他作為西班牙的領袖帶隊去日本，參加世錦賽。他回到西班牙時的盛景，用沃利·斯澤比亞克形容説“簡直是披頭士樂隊復活了。”

他與加巴霍薩、胡安·納瓦羅們帶領西班牙所向無敵。比起2004年雅典奧運會第六名的那支西班牙，這次的西班牙多了一箇中堅分子。保羅下場時，一隻手會伸來與他擊掌。他們會彼此靠一下肩，彷彿為了證明他們對彼此的意義與眾不同：

21歲的弟弟馬克·加索爾。

他們拿到了2006年世錦賽冠軍，只有一點遺憾：保羅·加索爾，在半決賽率隊打敗了阿根廷、離世界之巔一步時，卻因傷倒下了。

決賽那天，馬克·加索爾出場，寬厚身軀上裹了件紅衣，胸口寫着：“PAU TAMBIEN JUEGA”——“保羅依然在場。”他的髮型與他哥哥並無二致，下巴上的濃髯也似模樣。

一年後，歐錦賽決賽，加索爾帶西班牙輸給了AK47領銜的俄羅斯。俄羅斯依靠強硬防守磨到最後，美國裔後衞jr霍爾登一個絕殺得手。

這就是到27歲為止，保羅·加索爾的旅程：

——年少有為的西班牙天才。

——開門見喜的NBA旅程。

——西班牙第一個NBA全明星。

——季後賽差一點。

——世界冠軍和世錦賽MVP，但決賽沒上場。

——歐錦賽決賽，輸給了更糙但更硬的俄羅斯。

他秀雅華麗，才華橫溢。但不夠強硬。

他能前場籃板補進；空位中投；走位後近筐接球完成勾射或扣籃。但如果在NBA，持續地要求他單吃對手，就非他所長了。

然後就是2008年2月，他去了洛杉磯湖人。

洛杉磯與西班牙淵源匪淺：這片海岸，最初被西班牙航海家稱為上帝之城。1781年，改叫了天使之城。1850年，在若干張地圖上被宰割多次之後，它終於歸為美國領土，當時僅有1600人居住——大半是西班牙後裔。

就在交易去湖人的當天，加索爾對《馬卡報》説：

“難以置信！這對我的影響太大了。明天晚上我就將是這支偉大球隊的一員，這是一支在NBA擁有優秀傳統，而且有能力贏得比賽的球隊。我太需要一枚冠軍戒指了。這是我職業生涯和人生的新起點，我非常高興。”

2007-08季的湖人，隊史最跌宕起伏的賽季之一。

前一年夏天，科比要求交易，直到賽季開始後才作罷。安德魯·拜納姆成長為球隊首發，湖人一口氣威風到2008年1月，然後拜納姆受傷。他缺陣第一場，科比在西雅圖44投21中轟下48分。

眼看湖人又要進入前兩年科比轟得分王的模式了。

然後加索爾來了。

2008年2月5日，加索爾為湖人首發出場。從此開始直到2月底，湖人只輸了一場。

那年湖人完成復興，一路殺到總決賽，只是輸給了凱爾特人的強硬鋒線羣而已。那年夏天，加索爾帶西班牙殺到奧運會決賽，輸給了科比。

然後，2009年，湖人奪冠。加索爾自己帶西班牙擊敗塞爾維亞，拿到歐洲冠軍——在他拿到世界冠軍三年之後。

眾所周知，禪師所謂三角進攻裏，長人是極重要的一環——當年温特教練描述説，1967年張伯倫的費城、1971年天勾的雄鹿，都多少用過三角進攻。喬丹剛開始在芝加哥用三角進攻時，還很不習慣“必須給卡特賴特傳球”這事；鯊魚和科比打三角進攻，也多少會為了球權的事扯皮。

但加索爾卻沒這問題。

在湖人的三角進攻中，他是一個很多變的角色。他可以擔任三人側的低位軸心，也能跑到二人側，和科比做清空一邊的擋拆進攻。

他的掩護、傳球和後衞般的指揮大腦，是湖人進攻的潤滑劑。他在NBA世界不算一個好主攻，但沒關係。

曾經他被孟菲斯球迷詬病太軟，不夠強硬，過於無私，在湖人，這些都成了優點。

2010年西部決賽前斯塔德邁爾還囂張地挑釁，説加索爾不夠硬，最後湖人還是過了太陽，去總決賽大戰凱爾特人，蟬聯冠軍。

與當年的偉大巨人們——麥肯、張伯倫、賈巴爾、鯊魚——不同，加索爾不是湖人的內線巨獸，而是一個高指揮塔。他不會像鯊魚似的和科比爭出手，不會讓禪師像萊利般琢磨“究竟該以天勾和魔術師哪個為核心”。他滿足於自己的本分，用各種各樣的方式為湖人增添西班牙式的美麗花邊：他的內線進攻，他的聰明轉移，他的內切和前場籃板，他和科比縱橫天下的擋拆。

他不是科比最強的搭檔。但肯定是科比最喜歡的搭檔。

在21歲到27歲間，保羅·加索爾經歷了所有的痛楚，然後在最近的23個月，他享用了一個籃球運動員所能想象的所有快樂。三十歲，他成為了人生贏家：在一個從風格與血緣都適合自己的豪門，擔當自己最習慣的角色，在北美、歐洲和日本都舉起過冠軍獎盃，正在朝歷史上最成功的NBA歐洲外援前進。

於是2010年NBA總冠軍。2011年歐錦賽冠軍。2012年倫敦奧運會又一次輸給美國隊，亞軍。

自2006-2012，加索爾的西班牙，是僅次於美國隊的，世界最強球隊——大家估計都這麼認定了吧。

他沒去2013年歐錦賽，因為：

1998年FIBA18歲以下世錦賽、1999年FIBA19歲以下世錦賽、2000年FIBA20歲以下世錦賽、2001年歐錦賽、2002年世錦賽、2003年歐錦賽、2004年奧運會、2006年世錦賽；2007年歐錦賽；2008年奧運會；2009年歐錦賽；2011年歐錦賽；2012年奧運會——參加過這些後，他覺得自己可以淡出西班牙國家隊了。

2013年歐錦賽半決賽西班牙VS法國上半場結束時，他發推：

“不可思議的上半場！攻防兩端都很出色！再來20分鐘！！！”——那時，西班牙以34比20領先法國。

下一條推是：

“下半場開頭部分保持緊張很重要！法國隊會試着反擊的！”

下一條推是：

“很努力！這樣加時輸掉是很讓人難受，但我們必須恢復過來，去週日爭取銅牌！”——那時，西班牙剛以75比79輸掉。

託尼·帕克帶法國拿下歐洲冠軍。

2014-15季，35歲的加索爾事隔三年再次進了全明星，場均職業生涯最高的11.8籃板，以及輝煌的單場46分。

夏天，他到法國里爾，參加歐錦賽。

半決賽，西班牙對東道主、衞冕歐洲冠軍法國。法國鋒線是巴圖姆、迪奧、戈貝爾，後衞是帕克、德科羅、弗尼耶和皮特魯斯——簡單説，一套NBA老熟人。

而且是法國主場。

35歲的加索爾21投12中18罰16中，40分11籃板。加索爾用左腰翻身勾射、上下步晃動後仰跳投晃得戈貝爾沒辦法，以及，全場起碼有三次跑快攻接球跟進扣籃——他35歲了，還跑得動？

以及，對法國一戰，他有一個三分線投籃假動作後突破扣籃，是為FIBA官方認定錦標賽最佳入球。

我專門去里爾看了決賽。全場法國球迷為立陶宛加油。立陶宛的中鋒，是瓦蘭休納斯。

立陶宛是如此忌憚加索爾，以至於西班牙一使用魯爾+加索爾擋拆，便雙人夾擊加索爾——於是西班牙的前4分，來自魯爾的突破上籃：“你們夾擊加索爾，那籃下我就過去了。”

——之後，魯爾還是一個高位擋拆吊傳，加索爾先瓦蘭休納斯一步，扣籃：西班牙第11分，早早領先。

——當魯迪·費爾南德斯試圖跟加索爾空中接力上籃未中時，立陶宛球迷發出了比他們自己得分還要歡快的掌聲。

——第一節剩2分37秒，加索爾接擊地傳球上籃得手時，全場一片懊惱的噓聲。立陶宛人，法國人，都如是。

第一節，西班牙19分，其中加索爾8分。第二節，加索爾高位遞球給米羅蒂奇，助攻後者三分球。第二節剩1分分11秒，加索爾左腰持球，面對瓦蘭休納斯。

大賽最強的兩個內線，正經一對一了。

加索爾轉身，面對瓦蘭休納斯，全場“立陶宛LIETUVA”聲中，加索爾左腳試探步，一次，兩次，三次，瓦蘭休納斯調整步伐和手肘，防止加索爾面筐切入；加索爾側身貼上瓦蘭休納斯，在瓦蘭休納斯架起肘子貼上他腰部前，猛然急速向中路切入——這一瞬間，“立陶宛”吼聲神奇地中止了——隨即起身勾射，瓦蘭休納斯的防守來得慢了一拍：加索爾得分。

全場響起了一種，混合着敬畏、嘆惋、憎恨的“呼”聲。

第二節，立陶宛仰仗塞布提斯的遠射追回了一段，第三節，卡爾涅提斯偶爾提供些火花。立陶宛在第三節中段一度要起勢，但是：

——加索爾從三分線起步，面筐轉到揹筐，最後翻身中投得手。

——加索爾背身吸引夾擊，擊地球給克萊維，克萊維扣籃。

——加索爾投了個三分球。全場“噓”的一聲。

在FIBA世界下，加索爾無所不能。

在三分線附近拿球，可以就地打擋拆，可以做遞手傳。

在中距離拿球，他就地中投，可以面筐突破。

快攻時拿球，他可以徑直扣籃。

左腰背身拿球，他對戈貝爾和瓦蘭休納斯都嘗試過左翻勾射，也嘗試過大夢式的底線翻身切入。

他無法從瓦蘭休納斯那裏扛到深位，無所謂，他就在三秒區外一米拿球，然後壓低重心，靠迅速的步伐變換，閃到禁區去。

然後，冠軍來得順理成章。

他自己拿到MVP。歐洲之王，35歲。

NBA球迷可能很難意識到這一點，但在歐洲，保羅·加索爾是籃球之神。

——類似於路易斯·斯科拉之於南美，姚明之於我們似的。

很巧，這三個人都是1980年生。

2002年斯科拉跟阿根廷拿到世錦賽亞軍時，賽會第一中鋒是22歲的姚明。

2004年，姚明奧運會籃板王，得分第三：加索爾是得分王。

2006年加索爾拿下世錦賽冠軍和MVP，賽會得分王是姚明。

2008年奧運會得分，前三位：加索爾、姚明、斯科拉。

2010年世錦賽得分王斯科拉。

下一年姚明退役。

NBA世界有更廣闊的空間（盧卡·東契奇的原話），更鼓勵速度和突破。

FIBA世界則更精密強硬。所以FIBA世界永遠更優待那些不一定能衝刺，但小技術細密的擋拆能手、神射手或巨人。

在NBA的成就，加索爾、斯科拉和姚明都還不及德克。

但在FIBA世界，加索爾之於歐洲、斯科拉之於南美，大概如姚明之於亞洲。

2011年姚明退役後，同齡的加索爾和斯科拉都過了巔峯期，但繼續累積着榮譽。

2017年加索爾成為歐錦賽歷史得分王。

2019年斯科拉成為世錦賽得分第二。

大概可以説：德克（也許要加上揚尼斯）是歐洲人在NBA的天頂。

而保羅·加索爾，是FIBA世界的21世紀歐洲之王。

為什麼能打到41歲呢？

加索爾在NBA前三年，82場、82場、78場。

四年級受傷缺席26場，於是加索爾沒去2005年歐錦賽。

2006-07季受傷後，他開始減少投籃——從此場均得分沒再上過20，但換來相對健康的表現。

2010年加索爾拿下總冠軍後，沒去世錦賽。結果衞冕冠軍西班牙也沒走遠。

2013年，他沒去歐錦賽。

2017年歐錦賽後，基本淡出西班牙國家隊了。

他能打到41歲，既是他保養得力，也跟自己的打法和休息有關係。

他的確在NBA不夠硬，但自己做好角色定位，有更自如的轉型和休息，於是有更綿長堅韌，也更卓越的職業生涯。

所以30歲才到人生巔峯；35歲還是歐洲之王。

與加索爾同齡的姚明，在NBA前三年也很健康，出賽是82場、82場、82場。

2005年開始受傷。

那些年姚明的FIBA參賽記錄：

2001年亞錦賽，2002年世錦賽，2003年亞錦賽，2004年鑽石杯和奧運會，2005年亞錦賽，2006年（左腳大腳趾和左腳骨傷後）斯坦科維奇盃和世錦賽，2008年（春天應力性骨折後）鑽石杯和奧運會。

2009年季後賽他們決戰時，加索爾才剛要開始人生巔峯。

而這是姚明倒數第六場NBA比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