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津湖》:文人輸於廟算,志願軍逆風翻盤_風聞
任易-清华大学硕士-微信公众号「任易」2021-10-06 08:44
國慶看了《長津湖》,有很多次熱淚盈眶的瞬間。對我來説,每次上演我軍面對美軍吹響衝鋒號的鏡頭時,我都會熱淚盈眶——雖然敵人強大,而我軍還能靠戰略戰術、戰鬥意志和犧牲精神,戰而勝之,堂堂正正打贏這場立國之戰,而衝鋒號,就是勝利的號角。
每次重温抗美援朝戰史,我都會認識到自己的侷限性,什麼叫「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評估勝率之後,如果勝率過低,我就會失去戰鬥意志了,也就是未戰先沮。
這種書生,古往今來,都在拿《孫子兵法•廟算》中的那句「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自我安慰,大意是在開戰之前,如果軍棋推演難以勝利,那麼真正開戰,也很難勝利——這個思路就大錯特錯。
比如抗日期間,所謂有識之士如汪精衞,評估了中日兩國對壘的勝率後,自然而然選擇了投降主義,在武漢成立了汪偽政權,結果呢?
比如赤壁之戰之前,曹操號稱「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然後江東孫吳政權以張昭為首的一干官員都是決於廟算的那一種,評估過實力懸殊之後,馬上就打起了投降的計劃,幸好魯肅和周瑜説服了孫權,這才有三足鼎立。
又比如南梁陳慶之率領7000白袍軍北伐北魏,面對20萬敵軍,大小47戰,所向披靡,攻克北魏重鎮32個,直破洛陽,逼得北魏孝莊帝棄都城而逃,成功護送元顥稱帝;自此「名師大將莫自牢,千兵萬馬避白袍」,威震天下。
光靠戰力推演,梁武帝蕭衍都想不到陳慶之能有這種戰績吧?但如果由善於廟算的文人負責籌劃,估計只能做出「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預判。
這就是書生誤國的道理;文人書生最擅長的,就是做題家思維:你有多少錢、多少兵、多少戰爭潛力、多少工業產能;我有多少人財軍工,簡單比較下,發現自己與敵人實力懸殊後,打都不敢打,內心直接慫了。
這種做題家思維聽起來有道理,但是其實真沒啥用;因為影響戰爭勝負的因素太多了,將領、內政、外交、天氣、地形、補給、訓練,真的不是簡單的將中美軍力、裝備簡單對比後就能直接預測戰爭結果的。
畢竟,一切理論都必須經過實踐的認證;沒有實踐,就算做題家在《演講與口才》考了99分,一樣不懂得跟異性溝通。
長津湖之戰
為什麼抗美援朝一定要打?因為朝鮮是山地國家,山地國家的核心特點是銅豌豆,食之無肉,硬吃還會硌牙。

比如隋煬帝遠征高麗,結果耗盡民力財力,導致國家內患爆發,隋朝滅亡;比如蘇聯和美國先後佔領阿富汗這個帝國墳場,面對着阿富汗山區的抵抗力量,同樣持續掉血,最後都沒有好結果。
如果我軍不趁着窗口期在山區跟「聯合國軍」打上幾個回合,等到聯合國軍佔領整個朝鮮半島、長白山和鴨綠江,機械化部隊直接部署在東北平原邊境,那麼共和國長子的核心腹地,包括廣袤的黑土地平原、主要重工業城市和港口,就直接變成了無險可守的戰區。
如果長白山失守,下一道防線就是燕山山脈,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山海關;當年石敬瑭自稱兒皇帝,把燕雲十六州讓給契丹人後,華人的下一道防線就變成了黃河天險;
等到黃河天險被突破,開封陷落,金人擄走徽欽二帝,北宋滅亡後;南宋就只能定都杭州,依靠長江、錢塘江天險維持腹地的安全。
等到長江天險被突破,南京、上海陷落之後,例如抗日戰爭時期日軍佔領南京、發起南京大屠殺之後,華人就只能撤退大西南,依靠南方的十萬大山抵禦敵人的機械化部隊,靠地形拉平雙方的實力差距。
所以,在朝鮮這個山區戰場,跟掌握制空權、財大氣粗、給養充足的機械化部隊打上一仗,還能有戰而勝之的可能性;如果在平原地帶,讓輕步兵硬剛重型機械化部隊,那隻會讓人民子弟兵平白犧牲。
山地戰場為什麼能抹平機械化兵團和輕步兵的差距?因為在平原地區,只要指揮官一聲令下,鋼鐵洪流就會如同水銀泄地一般一衝而下,摧毀眼前的所有抵抗——但是在山地,機械化兵團完全無法展開,更不用説發揮優勢了。
比如這張圖中,藍色就是美軍陸戰第1師的撤退路線,從長津湖最南側的下碣隅裏(hagaru-ri)出發,撤退到古土裏(goto-ri),途徑水門橋(就是著名的美軍空投橋樑故事),一路撤往興南港,最終把10萬士兵9萬民眾的有生力量撤往南韓。

從古土裏到下碣隅裏(hagaru-ri)這一段路,被美軍稱為地獄火山谷,因為德賴斯代爾特遣隊奉命打通從古土裏到下碣隅裏的路線,於是美軍在我軍第60師的連續攻擊下開始從古土裏向北推進,目標下碣隅裏。
光看上圖這樣粗糙的等高線地圖,我們是想象不出來為什麼我軍如何阻擊美軍機械化的,但是看了這個衞星圖大家就明白了。

兩山之間只有唯一一條通路,敵軍的機械化部隊只能沿着固定路線行進,而志願軍作為人類輕步兵巔峯,具備全地形跨越能力,可以通過山間的小路前行。
如果我方能夠搶到一個戰略高地,架起迫擊炮,在目標伏擊區域架設路障,比如搞幾棵樹擋路這種,迫擊炮再炸翻幾輛車,美軍行進的步伐自然會被打斷;美軍也只能派遣輕步兵進攻我方高地,而我軍就能居高臨下的在高地上堅守了。
所以,在朝鮮戰場上,打得最慘烈的,都是關鍵高地的爭奪戰;只要我軍能佔領一個關鍵高地,就能控制一段交通要道,阻斷美軍的人員物資運輸;而如果美軍佔領了關鍵高地,就能保障美軍運輸線的安全。
大家看下朝鮮戰場上的美國海軍陸戰隊,雖然是機械化部隊,但是他們畢竟不會飛,面對着這麼狹窄的山路,美國大兵還是得排成一字長龍前進。

這次《長津湖》電影中,下碣隅裏是關鍵一仗,大家先看下地形圖,在長津湖最南端的小平原,就是下碣隅裏,在那裏,史密斯修了一個簡易機場,卻成了美軍在撤退過程中的關鍵道具。

1950年12月1日,我軍58師(楊根思就是58師172團3連連長)在下碣隅裏經歷了兩天的高強度戰鬥後,雖然佔領了下碣隅裏的東側高地,但仍然還沒有攻佔下碣隅裏,就可想而知輕步兵想要攻佔補給充足的機械化基地,要付出多少代價。
——20軍58師整整一個師,打得只剩下1500人!光是楊根思所在的高地,就在不到兩天的時間裏,擊退敵人的9次進攻,直到楊根思戰至最後一人,抱着炸藥包,與敵人玉石俱焚為止。
下圖中的遠山,就是下碣隅裏的東側高地;而白色的的道路,就是簡易機場的跑道。遺憾的是,就在我軍這樣的進攻強度下,下碣隅裏的簡易機場還是在12月1日具備了通航條件,聯合國軍通過這個機場,獲得了補給、增援不説,還從容撤走了死者和傷者,留下健康的戰鬥部隊。

講真,在這場戰鬥中,打死不如打傷:如果美國軍隊拋棄傷員,那會嚴重的影響部隊士氣,甚至會影響美國國內的社會輿論;如果美國軍隊不拋棄傷員,那麼一個傷員就需要1-2名戰鬥部隊協助,而且傷員的存在還會嚴重拖慢美軍撤退的速度,對於我軍來説,是個非常划算的買賣。
如果下碣隅裏機場能再晚一天通航,宋時輪兵團(9兵團)26軍,就有可能及時趕到,作為生力軍進入戰場,堵住美軍撤退路線,給美軍致命一擊了。
嚴寒
作為一個資深驢友,我也有一點秋末冬初紮營的經驗,東北山區的低温,是真的會要命的。長津湖戰役發生在11月末,那時山區已經入冬,温度在零下30度以下,那是什麼概念?
意味着我作為徒步者,需要準備棉帳篷、防潮墊、羽絨服、抓絨衣、薄羽絨、登山鞋、B1000的睡袋,還有取暖設備;如果運動起來,就千萬不能輕易停下休息。
因為運動的時候身體還在發熱,可能穿得單薄一點還不覺得冷;靜態保暖(人不活動的時候)的話,身體不再發熱,那就需要加一件額外的棉服和棉褲,要不然整個人都會像被凍僵了一樣,行動緩慢,思維緩慢,同時還會感冒、發燒、渾身無力。
我不知道第九軍團的志願軍前輩是怎麼穿着華東地區的薄棉服,缺少裝備和熱食,在長津湖零下30度乃至40度的寒夜裏挺過來的,這早已超越了現在正常人的極限。
正常人的極限,就像白銀石林馬拉松那次事故中過世的跑步健將,僅僅因為缺少一件裝備(衝鋒衣),只是單衣單褲暴露在大風雨裏,只要時間長一點就會失温,然後會失去意識,生命就會流逝。
所以這次《長津湖》在拍攝中,並沒有體現出來長白山的寒冷冬季有多麼可怕,戰士們穿着單薄的棉衣,又是多麼痛苦;在嚴寒中一動不動的潛伏,感到體温一點點被帶走,四肢和頭腦都變慢了,還得一動不動,等到敵人來了還要戰鬥,又是何等堅強的意志?
真實情況,就是給我們這些承平年代長大的年輕人跟志願軍同樣的裝備,把我們扔到東北山區去,遭遇零下30度乃至40度的嚴寒,都不用打仗,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會交代在那裏。
而志願軍前輩在朝鮮山區裏缺少的,何止是一件棉大衣?他們還缺少食物、熱食、睡袋、帳篷、防潮墊、藥品、彈藥……太難了。
幸好志願軍指戰員是能夠逆風翻盤的人類輕步兵巔峯,幸好老一輩軍事家、革命家是不世出的戰略大師,最擅長在逆風局中不斷積累優勢打出勝仗。
幸好我們現在成了一個工業國,有完整的工業品製造能力,我們的解放軍戰士,雖然仍然面對風險和困難,但絕對不會再遭遇裝備落後、制空權丟失、物資補給不足的困境了。
窮則犧牲精神,達則給勞資炸。
看看如今解放軍的裝備,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志願軍先輩若是泉下有知,當可含笑九泉了。
另外,別相信那種看得懂形勢的做題家思路,他們根本不懂得人的主觀能動性。
我還記得當年甚囂塵上的《中國崩潰論》,現在看來是開玩笑的吧?
無論是國家間戰爭還是社會上競爭,你兵多將廣,裝備先進,資金豐厚,訓練充足,你就一定能贏?
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