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姐婚禮上,第一次見到姐夫,我哭暈了_風聞
旺旺屋-电台主持人,歌手,作家等。2021-10-08 07:56

我永遠都記得那個傍晚。
1998年11月3日,天空有大片暈染的晚霞,我拉着姐姐的手,坐在家門口,我們倆誰也沒説話,好像被一種絕望的氣息固定住了。
後來,過了很多很多年,我都記得這個傍晚,記得姐姐臉上髒亂的淚痕,和迷惘的眼神,甚至還記得晚霞的形狀。
姐姐拉着我的手説,“小晴,你別怕。”
那是我們失去母親的第一晚。

半年前,母親帶着我跟妹妹,改嫁給繼父。
至於親生父親,我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是在我兩歲多時掉進河裏淹死的,我們一家四口從恩施搬遷到襄陽,舉目無親。
雖然沒了父親,但母親在,日子再苦,也算安穩。
可是,母親走後,我們真的無依無靠了。
母親入葬後半個月,有天晚上繼父就跟姐姐説,他要出去打工,聯繫不上我們在恩施的親戚,也沒辦法養我們了,只能把我們送人了。
原本也沒什麼感情,我跟姐姐都沒有抗拒,甚至能理解他。
姐姐比我大3歲,那年剛滿11歲,她跟繼父提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找一個可以收養我們兩個人的家庭,繼父説,他儘量去打聽。

接下來一個月裏,繼父帶我們見了很多對夫妻,但沒有人願意一次收養兩個孩子,最後不得已,我只能跟姐姐分開。
繼父已經沒什麼耐心了,姐姐只好委曲求全,她説,不在同一個家庭也行,但必須在同一個地方,不能離得太遠。
大概過了兩三天的樣子,繼父就帶着我們去鎮上,見了一對年輕夫妻,他們看起來和藹可親,女人穿着時髦的風衣,還化着妝,姐姐一直緊緊拉着我的手,把我護在身後。
姐姐不死心,問他們,“叔叔阿姨,你們能不能養兩個?我們兩個可以吃一人份的飯,我可以幫忙幹活,不上學也沒關係,只要我們不分開就行。”
年輕夫妻對視了一眼,遺憾地搖了搖頭。
最終,他們在我和姐姐之間選了我,姐姐跟年輕夫妻要了地址,當天,我就被年輕夫妻帶走了,姐姐哭得滿臉都是淚,聲嘶力竭。
姐姐的哭聲,也像刻在我的腦海裏,很多年都不曾忘記。
很快,姐姐也被收養了,幸運的是,我們在同一個鎮上。
可惜,現實遠我們沒有想象的那麼美好,雖然在一個鎮上,但我們很少有機會能見面。
有一次,姐姐放學後偷偷來找我,被養父母發現後打了一頓。
我以為姐姐不會再來了,但她還是會偶爾偷偷跑來找我,給我帶一些她攢的零食和零花錢,一毛兩毛的紙票。
我怕姐姐被打,讓她不要再來找我了。
姐姐忽然抱着我,哭起來。
她説,“小晴,我們快點長大吧,長大了就能自己做主了。”
我懵懵懂懂地説,好,快點長大。

我的養母雖然不能生育,但是她讀過書有文化,在小學教書,養父是個電工,收入也不錯,他們對我很好。
但是姐姐沒那麼幸運。
她的養父母家裏有個親生的男孩子,只不過小時候得小兒麻痹症沒及時救治,手腳都不靈活,需要人照顧。
姐姐放學回來就要照顧弟弟,要等弟弟睡了才能做作業,平時還要做家務,週末還要去養母的工廠幫忙幹活。
這是姐姐來看我時,偷偷告訴我的,不過她笑着説,沒關係,能好好長大,不跟我分開就很好了。

可是,才一年,我的養母因為工作調動,要搬去縣城了。
那個年月,鎮上到縣城只有30公里的路,但是對於9歲的我來説,遠得像天邊一樣。走之前,我求養父母,讓我見見姐姐。
養父騎摩托車送我去姐姐的學校,還幫我把姐姐從教室裏叫出來。
姐姐一聽説我要走,眼圈就紅了,然後眼裏蓄滿了眼淚,不過她很快就鎮靜下來,她説,鎮上到縣城不遠,放假了可以去看我。
然後,養父給了姐姐我們在縣城的地址。
我坐上摩托車要走了,回頭看姐姐,她穿着一件很舊的大了一號的紫色的呢子外套,應該是養母的舊衣服。
姐姐站在校門口的梧桐樹下,拼命朝我揮手,摩托車開出很遠,我都能看到她,漸漸變成了一個紫色的影子,到最後消失不見。
人生中,總有一些場景,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這一幕的姐姐,對我來説就是一輩子不會忘掉的記憶點。

接下來整整2年,我沒有見過姐姐。
我很快融入了新的生活,新的環境,認識了新的朋友,日子如流水般過去了。
有天夜裏,我夢到姐姐掉進池塘裏淹死了,我怎麼也救不了她,我哭着醒來,養母立刻來安慰我,但是我哭得怎麼也停不下來。
我説,我姐姐死了。
她説,正好要回一趟鎮上,週末帶我去找姐姐,我才冷靜下來。
終於等到週末,養父母騎摩托車帶去姐姐家,到了才知道姐姐已經離開他們家了,去了外地打工,跟他們也沒聯絡了。
養母問為什麼。
姐姐的養父冷哼一聲説,“去年,我們才知道她近視1000多度了,連人都看不清……”
言下之意,他們拋棄了姐姐。
養母嘆了一口氣,回去的路上,我聽見她説:“哎,早知道再苦,也把她一起養了。”
我哭到失聲,不知道該怎麼找到姐姐。
一想起那個夢,我就掉眼淚。

再次有姐姐的消息,是2003年,我已經13歲了,我在縣城跟同學逛街的時候,遇見了繼父,他在一家餐館打工。
我跟繼父打聽姐姐的情況,繼父説,春節的時候姐姐回去給母親上過墳,好像在荊州那邊打工。
但是,姐姐沒留電話,我把家裏的座機號告訴了繼父,告訴他,如果再見到姐姐,一定要把號碼給她。
繼父答應了。

然後在2004年春節,我真的接到了姐姐的電話。
她説,她每年都會回來給爸媽上墳,説了她在服裝店打工,一個月工資500多,好的時候也能拿到600多,她説,她要存錢,存很多錢,買個房子。
因為怕我養父母不高興,不敢經常打電話來,只一個月最後一天打一次。
所以每個月我都很期待最後一天。
這以後,我跟姐姐再也沒失去聯絡,她會給我寄一些零食,一些漂亮的小裙子,也給我寄過一個很大的狗熊玩偶,流行大頭貼的時候,她也給我寄過大頭貼。
2007年夏末,姐姐20歲了,她攢夠了一萬塊錢,想去做一下近視眼的手術,結果千里迢迢跑去廣州一家眼科醫院,醫生檢查完之後卻告訴她,近視度數太高了做不了。
姐姐只能配了一個高度數的眼鏡,坐大巴回去了。
2007年春節前,養母跟我説,可以讓姐姐來我們家過年,我們可以團聚一下,以後每年都可以來過年。
我興致勃勃地告訴姐姐,她卻拒絕了。
我不理解問她為什麼,姐姐沉默了一會兒跟我説,她長大了,不想再寄人籬下了,不必依靠誰而活着了。

2008年,我高考完後,姐姐給我買了我人生中第一部手機,我們可以經常打電話發短信了。
徵得養父母同意後,姐姐帶我去了一趟北京旅行,她帶我去吃北京烤鴨,去八達嶺爬長城,還去天安門看了升旗。
我們站在人潮擁擠的後海時,姐姐忽然説,她要結婚了。
我呆住了。

姐姐結婚那天,我才第一次見到姐夫。
是個憨厚老實的人,跟姐姐在荊州認識,但老家在我們縣城,距離我家不到20公里。
我帶養父母一起參加了姐姐的婚禮,很普通但很熱鬧的婚禮,我躲在廁所哭到站不穩。
我的姐姐,終於有自己的家了,可是為什麼,我那麼難過。
結婚一個月後,姐姐告訴我她懷孕了。
之後,我就去武漢上大學了,一個學期回來一次,等第二年夏天我回來時,姐姐已經生了孩子。
我沉浸在自己的生活裏,尤其是交了男朋友後,我很少會想到姐姐了,我們的聯絡一點點少了。
2012年,姐姐的孩子上幼兒園之後,她就出去打工了,我才知道,姐夫對她並不好,公婆也不把她當回事兒。
因為沒有孃家人,不受重視,初二回孃家,她無處可去。
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姐姐離婚了,姐夫在網上跟人聊騷被姐姐發現。
那是姐姐,第一次跟我哭訴,她説姐夫從未給她買過一個禮物,但卻給網上陌生的女人買口紅,公婆讓她生二胎,她不願意,公婆説娶她真是倒黴。

姐姐説着説着,説到小時候,她被養父母收養後,過得一點兒也不好。
家裏買肉殺雞從來輪不到她吃,來大姨媽,養母不給錢買衞生巾,只能墊衞生紙,衣服全都是養母的舊衣服,在他們家幾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眼睛近視也不給她配眼鏡,好幾次差點被車撞到。
最後她狠心離開,是因為養父半夜進了她的房間,她跑出去告訴養母,養母卻説,怪她小小年紀,胸部發育得太好,讓男人眼饞這種噁心的話。
她不是被拋棄,她是自己偷偷跑的。
姐姐説,她剛到服裝店上班,被同事的男朋友強吻過。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想過死,但沒能狠下心,遇到姐夫之後,她還以為遇到了真愛,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姐夫在孩子一歲的時候就被發現過聊騷了,但是姐姐為了孩子忍下來了,但現在她忍不了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姐姐竟有過如此遭遇,我哭得悄無聲息,卻説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最後姐姐説,別人説她自私,她也不管了,她把孩子留給姐夫。
因為她,實在沒能力再管任何人了。

我大學畢業後,交了一個男朋友。
那時候,姐姐已經定居在武漢,她依然沒攢夠買房子的錢,逢年過節會回去看看孩子,平時也會給孩子買東西,即使分開了,也要讓孩子感受到母愛。
我帶男朋友見的第一個家人,是姐姐,決定結婚,也是第一個告訴了姐姐。
我們在武漢經常見面,約飯。
養父母知道我跟姐姐來往,也從來沒説過什麼,我把姐姐的遭遇説給養母聽,她也聽得淚如雨下,後悔當年沒把姐姐也一起收養了。
養母還跟我説了一件事。
其實,原本養父母是選中了姐姐的,但是姐姐不肯,讓他們選的我,因為姐姐看他們家條件好,人也很好。
所以,她把這個機會,讓給了我。
我再一次愣住,眼淚撲簌簌直掉,我們終於長大了,可是童年缺失的東西,卻永遠也補不回來了。

2018年,姐姐工廠組織體檢,姐姐被查出宮頸原位癌,她一直沒告訴我,直到要手術需要家屬陪同,不得已她才告訴我。
活檢出了結果後,醫生説,有可能要切除子宮,姐姐發了很久的呆,忽然哭出來。
她説,她的人生已經夠倒黴的了,為什麼老天還不放過她,為什麼偏偏是她。
我抱着她,説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姐姐做了錐切手術,兩個月後,我陪她去複查了沒事,我才放了心。
姐姐忽然樂觀地説,其實也沒什麼,總比發展成宮頸癌了才發現好。
我還沒來得及説什麼。
她又説,“其實沒什麼好怕的,活着也就這樣而已。”
我看着她,心酸得説不出話來。

如今,34歲的姐姐還單身着,但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前兩年,她也在老家縣城買了房子。
她説,她有自己的家了。
我31歲,也已經結婚生子了。
我跟姐姐都在武漢,經常可以見面,一起吃飯,清明節我跟姐姐去給爸媽上墳。
從前一幕幕,在眼前浮現,卻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了。
那個失去母親的傍晚,也像上輩子的場景了。

前幾天,同事在追《喬家的兒女》,説很好看,我閒着沒事也開始追,第一集看到喬媽媽去世後,我已經泣不成聲。
喬祖望再怎麼不靠譜,也是親生的爸爸,他們有遮風擋雨的房子,兄弟姐妹也不曾分離,不過我和喬家弟妹一樣幸運的是,我有一個好姐姐。
這輩子,只希望姐姐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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