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一下：COVAX分疫苗，為什麼不公平，不公平，還是不公平？_風聞

大家好，我是在觀網陪您看世界的谷智軒。就在國慶前夕，我國完成新冠疫苗全程接種的人數，已經超過10億，這是我們安心過好“十一”長假的保障。但在全球，打疫苗依然是赤裸裸的“富國優先、窮國靠邊”。佔世界人口13%的發達國家，大量囤積疫苗，多出來的甚至爛在倉庫裏，而低收入國家只佔全球接種劑次的0.5%。資本主義市場邏輯，撞見“疫苗民族主義”氾濫，結果必然是全人類被拖下水，沒有國家能獨善其身。為了破解這道魔咒，一套開創性的跨國疫苗分配方案——COVAX建立了，通過“眾籌”資金、集體採購疫苗並捐給落後國家，補上全球抗疫的缺口。然而，該計劃成立時提出的分配目標，已經屢次錯過、分配標準也遭到質疑。明明是一項利好全人類的事業，為什麼會在現實面前碰壁？根本問題出在哪裏？世界又能做些什麼？本期《消化一下》，我們就來聊聊“百年未遇”的新冠疫情下，全球疫苗分配的公平問題。

大家放假時可能沒注意，世界上每天依然有近40萬人確診新冠，約1萬人死亡。在許多國家，一劑疫苗意味着能挽救一條生命。但全球疫苗接種的現狀，是窮國遠遠落後於發達國家。世界上已接種的60億劑疫苗，近八成是打在中高收入國家，低收入國家只佔0.5%，勉強覆蓋國內2.2%的人口。非洲是接種率最低的大陸，每百人僅接種10劑；北美、歐洲地區超過100劑，夠每個人打上一輪。

這背後的直接原因，首先是疫苗供應不足。據樂施會估計，阿斯利康、伽瑪利亞、莫德納、輝瑞和中國科興生物等全球五大藥企，一年疫苗產能大約59億劑，即便不算加強針的需求，也難以顧及全球75億人。其次是疫苗產業鏈分佈不均，西方國家和企業，壟斷了全球疫苗市場，掌握着生產渠道與定價權。三是疫情期間，發達國家搶購、囤積疫苗。去年9月，佔世界13%人口的發達國家，已預定當時一半以上的疫苗產能。加拿大訂的貨，足夠每個公民打上8.7劑；美國以全球4%的人口，囤積了全球四分之一的疫苗產能，26億劑。其中3億劑阿斯利康疫苗，因為沒能獲批上市，長期晾在倉庫裏。僅在G7國家，今年可能有1億劑疫苗因過期而浪費。到明年上半年，這個數字可能高達8億劑。

與此同時，窮國卻打不上疫苗，排隊最早的也要明年才能交付。有NGO預測，照這個速度，低收入國家需要57年完成接種，G7國家只要6個月。世衞組織總幹事譚德塞多次批評，“疫苗民族主義”正在破壞全球抗疫合作，世界“處在災難性道德失敗的邊緣”。

大家都看到了，變異病毒比原始毒株更狡猾，“脱離免疫”的幾率更高。只要一個國家疫情不止，新冠病毒就可能隨時“養蠱”變異、捲土重來，令所有國家面臨“破防”的威脅。世衞組織官網寫着，“在每個人都安全以前，沒有人能獨善其身”。疫苗作為公共產品，應該也必須照顧每個人。但現實是，疫苗分配的“貧富差距”巨大，為什麼呢？答案就在資本主義市場規則下的疫苗產業中。

疫苗不同於藥物，打進健康的人體，安全性是黃金標準，通常需要10年以上的研發週期與大量投入，還要考慮失敗風險。所以疫苗研發必然向大國集中，形成高度壟斷。生產企業為了逐利，在一款疫苗過審上市前，不願貿然投資、擴大生產。發達國家傾向於“自產自銷”，優先與本國藥企籤合同。這類雙邊合同並非直接採購，而是從研發環節就開始投資。比如，美國政府砸100億美元，支持輝瑞、莫德納等公司研發與生產疫苗。作為交換，疫苗上市後，兩家公司的產能必須優先供應美國。英國、歐盟等政府也有樣學樣。為了對沖風險，財大氣粗的國家還投資多款疫苗、齊頭並進，跑馬圈地般吞下疫苗產能。這些基於資本主義市場機制的互動，成為一切問題的根源。

與此同時，小國卻承擔不起“廣撒網”式的投資，只能等疫苗“種子選手”過審後，在生產環節下單，此時已經排隊老長了。2009年，甲型H1N1流感蔓延全球，發達國家也囤積疫苗，直到滿足自己需求後，才拿出10%的庫存捐給窮國，與今天的情況如出一轍。

疫苗從研發、生產到分配，處處體現對窮國的歧視。打個比方，就好像大家都想買iPhone，我只能去實體店排長隊，但有VIP客户是蘋果公司股東，他坐在家裏，“豪華預售版”提前送上門。

一句話，輝瑞的資本家不做慈善，就算他們在乎某個非洲人的生命，也必須按照合同要求供貨。目前，只有牛津阿斯利康承諾以成本價供應疫苗。印度、南非呼籲發達國家分享疫苗專利、伸出人道援手，各大藥企立即遊説反對。有錢就上車，沒錢排隊等死。最糟糕的情況下，窮國可能永遠無法消滅疫情。這種弱肉強食，像極了小説《蠅王》中對人類社會黑暗面的影射。不過，也有人預料到這種局面，併發起一套“理想”的解決方案，那就是COVAX。

COVAX全稱是“新冠肺炎疫苗實施計劃”，去年4月由世衞組織與全球疫苗與免疫聯盟（GAVI）、流行病防備創新聯盟（CEPI）牽頭成立，是自“巴黎協定”以來最大的多邊合作機制。

COVAX的宗旨是促進疫苗分配公平，讓窮國也能及時獲得疫苗，初步目標是在2021年為參與國供應20億劑疫苗，保證各國20%的人口接種，優先覆蓋醫護和老年人。其中的13億劑，將免費供應給92箇中低收入國家，至今已有192個經濟體加入該組織，足見其吸引力。

COVAX最大的特點是非盈利、不依託主權國家。通俗點講，它依然基於疫苗市場機制，在政府與藥企間充當代理，但又搞“眾籌”式慈善，不為賺錢。理論上來説，多邊框架，繞開了主權國家與藥企的雙邊模式， 從而避免富國“贏在起跑線”；獨立於世衞組織等現有國際機構，又能減少官僚主義、繁文縟節。

COVAX的籌款分為兩個部分。中高收入國家作為“自費經濟體”加入，按本國人口比例購買疫苗，把預付款交給COVAX。低收入國家則以“受資助經濟體”身份加入，不需要交錢。COVAX另設了一個獨立資金池，叫“預購市場承諾”（AMC），接受政府、企業與個人捐款，買下的疫苗直接捐給低收入國家，並提供補貼。

COVAX希望，“眾籌”模式能形成一個龐大的資金池，用這些錢來投資疫苗研發、補貼企業生產，通過集體承諾採購，拿到優惠價格，實現成本與風險控制。為了保證公平，一款疫苗上市後，所有參與國將同時拿到貨，只要有一個國家接種率低於20%，其他國家都不能獲得更多配額。COVAX也在為將來做佈局，如果出現下一次大規模傳染病，就由它來統籌投資多種疫苗的研發與生產。即便個別項目中途失敗，也有兜底，這對窮國是非常具有吸引力的選擇。當然，參與進來的發達國家，也只能隨行就市，無法與藥企籤雙邊合同了。

理想很美好，但COVAX成立一年多以來，計劃屢遭挫折，上月更是公開承認，年內供應20億劑疫苗的目標，已經無法實現。對COVAX詬病最多的一點，就是“公平優先”的分配標準，簡單來説，“救貧不救急”。

COVAX資助的92個低收入國家，門檻是人均國民總收入低於4000美元。內部的分配順序，則是參考各國人口與醫療水平，但卻不考慮當前的疫情嚴重程度。今年2月，COVAX首批送出的60萬劑疫苗抵達加納。加納的GDP不到我國海南省水平，人類發展指數排全球第138位。當時3000萬人口的加納，每日新增確診只有600例，疫情並未失控。同期印度的單日確診則逼近10萬例，巴西更是持續突破30萬例。這兩個國家卻沒有優先分到疫苗。

COVAX解釋説，優先分給疫情曲線“剛剛上行、未達峯值”的國家，才能讓疫苗發揮最大效果。至於加納為什麼成為“出頭鳥”，上行曲線的標準是什麼，COVAX從未説清。

按照常識，各國疫情嚴重程度不同，醫療衞生資源與基礎設施不同。即便是在一國之內，也存在病毒在城市、郊區傳播能力的區別。但COVAX並未通盤考慮，僅按經濟、人口規模，機械式地分配疫苗。雖然只是第一階段的標準，但也導致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現狀。

比如，有些非洲國家通過COVAX分到疫苗，卻因為醫療條件太差而浪費了。乍得6月份收到10萬劑德國生科疫苗，一個多月以後，只打了6%。西非的貝寧收到11萬劑阿斯利康疫苗，可每天平均只能接種267劑，最後這批疫苗基本過期報廢。COVAX承認，今年夏天，非洲至少9個受援國收到的疫苗將出現浪費。一些窮國不但缺少醫護、儲運疫苗的設備，本身還面臨戰亂與貪腐，疫苗最終能否打進老百姓的胳膊，發揮保護作用，還要打個問號。但如此重要的問題，卻鮮有人過問。

何況COVAX基於“公平優先”，對所有參與國一視同仁地分配。請大家想想，對中國這樣不靠疫苗就控制住疫情的國家，真的公平嗎？如果這92個國家選擇“躺平”，放任國內的疫情，就仰仗COVAX來供應疫苗，這是否會造成瞞報、誇大疫情的風氣。這種“負面激勵”，真的有利於全球抗疫嗎？

説到底，COVAX計劃在實際執行時，屬於“邊開車邊造車”。儘管提出了宏大願景，改革疫苗市場的生產分配環節，卻還是走回了傳統採購模式的老路。COVAX的妥協，有主客觀兩方面原因。

客觀原因是生產環節掉鏈子。COVAX最大的合作方，牛津阿斯利康疫苗，主要由“印度血清研究所”（SII）負責生產。“印度血清研究所”承諾今年為COVAX提供6億劑疫苗，可自3月份以來，印度陷入第二波洶湧疫情，莫迪政府強行叫停疫苗出口，優先滿足國內接種。COVAX原來的安排，瞬間被打亂。

到4月份，COVAX賬面上買到11億劑疫苗，實際發貨量卻只有4500萬。同期，美國國內實打實接種了兩億劑。5月底，COVAX計劃下施打的疫苗7200萬劑，僅佔當時全球疫苗出貨量的4%，進度嚴重落後。

問題的癥結，還是出在COVAX自己身上。《柳葉刀》毫不客氣地批評説，COVAX基於團結與平等的理念，為所有國家供應疫苗，現實中卻只能靠富國的主觀意願推動。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更是直言，這是“自我失敗”。

COVAX走錯的第一步棋，是起步太晚。當它去年7月公佈計劃構想時，美國、歐盟在短短几周內，分別下好了10億劑的雙邊協議訂單，吞掉相關企業大部分的產能。疫苗工廠遭到“掃貨”，COVAX自己也買不到，簽訂的交付合同也拖到年底或明年。雪上加霜的是，印度工廠的斷供，令COVAX的供應能力進一步惡化。歐盟國家向其捐贈4億歐元，但並不指望COVAX來買疫苗。G7國家今年6月承諾向COVAX捐疫苗，3個月之後只送出了13%。在它們看來，加入COVAX就是一份聊勝於無的保險。

COVAX的第二個失算，是一度堅持其多邊體系，與大國買疫苗雙邊協議的競爭，勢不兩立。加入COVAX，就得放棄籤雙邊協議。但一年多以來，COVAX只收到約100億美元的捐款意向，真正落實的不到三分之一。這點資金與美歐在疫苗上的投入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也就吸引不到藥企合作。

更諷刺的是，COVAX希望避開發達國家優先買疫苗的模式，但它籌款、買疫苗，依然要求這些國家掏錢。最終COVAX選擇妥協，允許發達國家加入的同時，保留已簽署的雙邊協議，還給高收入國家“開後門”，同意它們買到本國人口50%的疫苗數量，低收入國家還是20%。

這樣的雙標，實際上削弱了COVAX在所有國家中的公信力。結果是，COVAX已經運出的近8000萬劑疫苗中，四分之一要交付給自費的發達國家，其中加拿大162萬劑，英國50萬劑。許多人從道德上批評英、加政府“不厚道”，跟窮國搶疫苗。但兩國辯稱，自己只是在遵守規則。説白了，還是COVAX的制度設計有問題。

COVAX的設想，是建立繞開主權國家的多邊機制，由它這個“中介”來包辦全球疫苗的研發、生產與分配，各國讓出籤雙邊協議的權利。但現實卻是，COVAX無力阻止大國籤雙邊協議，在兩種模式的競爭中，始終處於下風。

其次，疫苗既是公共產品，也具有私產屬性，完全靠資本主義市場化的手段來決定生產分配，必然出現錯位。西方民主國家本就對貧富差距束手無策，這次輪到疫苗，也只是它們無能的另一種體現。充其量，COVAX只是在現有市場機制上，給資本主義打了個補丁。

企業還是為了逐利。全球疫苗產業市值280億美元，預計未來5年內，有望實現9萬億美元增長。輝瑞、莫德納已經在考慮投產加強針，今明兩年的產能合同，已經高達600億美元。可非洲許多國家的老百姓，連第一針都還沒打上。這都是綠油油的dollar，企業哪裏有心思考慮窮國。按這條路走下去，未來全球買疫苗，依然是先到先得、價高者得，貧富差距將持續存在。

從歷史上看，全球公共產品，主要靠美蘇等超級大國，通過領導國際合作來提供。這次疫情，唯一世界霸主美國卻撂挑子，特朗普政府“退羣”世衞組織、囤積疫苗、甩鍋中國，給全球抗疫添堵。西方媒體紛紛哀嘆“金德爾伯格陷阱”，即上一任全球大國衰落，新崛起的發展中國家，比如“金磚五國”中巴西、印度等遭受疫情重創，無法“接棒”，承擔責任，世界因缺少領導力而陷入混亂。

但這話顯然只對了一半，外媒又一次對東方大國對全球的貢獻“選擇性失明”。今年以來，中方已向10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提供10億劑疫苗和原液，同時計劃給COVAX捐贈1億美元，年內還向發展中國家再捐1億劑疫苗。除了轉讓疫苗技術，中國還支持新冠疫苗知識產權豁免，提議設立國際合作論壇，共同探討疫苗的公平合理分配。中國言出必行，這才是真正的大國擔當。一些西方國家，滿口仁義道德，卻對全球資本主義這套“吃人”的體制無動於衷。中國智慧與中國方案，才是改造它的理想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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