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77歲的姥姥直面猥褻_風聞

作者|   她姐

來源|   她刊

　　國慶7天長假，平時生活工作在北京的粉絲朋友小八和圓子各自回到了老家。

　　她姐與她們約定，假期期間她們將分別在自己的家庭內部推進一次大膽的「談話實驗」。

　　什麼樣的「談話實驗」？

　　即主動和父母等家人，面對面坐下來聊一聊之前不太敢觸碰的敏感話題。

　　小八和圓子，都是深受新思潮影響的新女性。

　　半年前，小八把地鐵上猥褻她的流氓送到了派出所，讓那個慣犯得到了拘留十天的懲罰。不止如此，她還在自己的朋友圈中，開誠佈公地鼓勵所有女孩勇敢對抗一切讓她們不舒服的觸碰。

　　這次假期，小八準備好了告訴家人這次勇敢對抗猥褻的經歷。

　　圓子，是個堅定的平等戀愛踐行者，她與戀愛長跑十年的男友即將進入婚姻。婚前，他們達成了一致，並約法三章：一不生孩子；二共同撫養一隻狗；三婚後不牽扯彼此的大家庭。

　　兩人彼此承諾不生育，專注於自我和伴侶，通過養狗以增加雙方在生活中的聯繫，而不牽扯家庭則是為了保證小家的獨立。

　　這次假期，圓子決定要和爸媽宣佈自己的婚事，與他們分享自己的婚姻觀，以及對男女、家庭關係的理解。

　　當這個有趣的實驗真正如約推進後，兩個女孩的聊天尺度與反饋，都完全出人意料。

　　以下，是她們二人關於這幾天所見所感的講述。

　　小八：被恥感束縛的她們。

　　十一那天，我和爸媽、大姨一家、大舅一家、姥姥，我們一大家人在飯店聚餐。飯後，一眾人一起到距離飯店最近的我家拉家常。

　　話題聊到我這個從異鄉回來的小輩身上。大家像往常一樣，很自然地關心起我在北京的生活。之前每次到這個環節都是走個過場，我告訴大家的答案離不開「糊弄學」那一套，還不錯、挺好的、就還行……幾乎一樣。

　　但這次，我第一次在全家人面前提起了，夏天我在北京地鐵14號線上被流氓猥褻，報警抓流氓的經歷。還有上個月某天晚上，我和同事加班後去吃海底撈，經過望京某天橋橋洞時，偶遇了一個騎着摩托車對着我們自慰的變態。

　　圖源：小八的朋友圈      

　　我還回憶起了一段難堪的童年往事。

　　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碰到了個大爺，他問我幾點了，我低頭看錶，時間是下午6點45。

　　當時，我們間只隔着幾米的距離，我用餘光不小心瞄到了他在褲襠處來回抖動的手。

　　那時我的年紀太小，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只是單純有點懵、有點慌，幾乎是下意識般，我覺得有點不對勁，於是急忙往家的方向跑……

　　我率先分享了自己的經歷後，大姨接着説，不光是你碰到了，我也經歷過不少這樣的噁心事。

　　大姨家住二樓，對面樓有個老頭，經常不穿褲子不拉窗簾站在窗邊往對面樓張望，前幾天，他被大姨樓上的鄰居投訴了，是她家11歲的女兒發現並告訴她媽媽的。

　　圖源：短片《醫生》

　　還有我的表姐，之前她去家附近的一家三甲醫院看乳腺結節，面診的是個男醫生，這點她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醫生面前無性別。

　　以往檢查，男醫生都會戴上一次性醫用手套，並在胸部指定的位置觸診。這次，“老專家”直接用手指在兩側胸部上下觸診，表姐感覺不適但也沒有發作。但結束後，“專家”突然用看似輕鬆的語氣盯着她説，你的眼睛真好看。

　　這話明明是誇讚，但在那個特殊的環境下，尤其在剛做完乳腺檢查後，她心裏生出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厭惡感。

　　圖源：《老婦人》

　　最令我意外的是我77歲的姥姥，她至今還記得年輕時一次坐黑車遭遇性騷擾的經歷。

　　40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姥姥獨自在路邊搭順風車回家。她選了一輛專門拉客的麪包車，當時車上只剩下了一個座位，她不得不坐在這裏。座位的左邊是個中年人，右邊是一個老人。

　　車子啓動了也就10分鐘左右，右邊的老人開始雙手環抱起了手臂，他的一隻手甚至直接從腋窩下面，慢慢伸過來，摸了姥姥的胸部。

　　説到這裏，姥姥為了更直觀地還原當時的場景，她乾脆模仿起了變態老頭的姿態。

　　因為年紀大了，她的動作本就沒有那麼利索，看起來甚至有點滑稽，看她認真的樣子，我們一家人都笑了。

　　姥姥説，在當時那樣昏暗的陌生環境下，她又羞恥又害怕，除了稍微往一邊挪一挪位置，她什麼都不敢説。

　　圖源：《老婦人》

　　我細想起來，近半個世紀都過去了，姥姥仍記得那麼清楚當時的場景，這件事一定曾困擾她很久吧。

　　我生於1993年，長在西南的一個小城，兒童時期的我幾乎沒有接受過任何系統的性別教育。關於性別，除了男女生小便的方式不同，以及男女生不能一起洗澡之外，我幾乎一無所知。

　　圖源：《素媛》

　　如今回憶起十多年前，爸爸的同事和我鬧着玩，親了我的嘴巴一口。我當時認為它是大人對小孩表示喜歡的一種方式。現在再想起來，才知道這未免太不妥當了。

　　我嫂子還提起了她們醫院最近接收的一個病人。就上個月，一個11歲的小女孩來嫂子工作的醫院看病，小姑娘人長得乾瘦，肚子卻很大。

　　家長原以為是孩子肚子里長了個瘤子，一檢查，原來她已經懷孕7個月了。

　　調查後，他們才知道，原來是隔壁鄰居家的一個大叔，半年多前誘姦了小女孩。

　　圖源：《素媛》

　　説到這裏，我們想起了舅舅家即將小學畢業的小妹妹。我們再次懇切地提醒舅舅，一定要做好妹妹的性教育，千萬別讓壞人有機會欺騙、傷害涉世未深的妹妹。

　　這次與家人的談話，帶給了我太多感觸。説實話，在和我的她們分享那些不愉快的經歷前，我沒想過原來她們也曾有過相似的經歷。

　　原來，每個女性都曾經歷過不同的性騷擾與猥褻。有些她們意識到了，有些她們只是單純覺得不適。

　　這種騷擾對於女性的影響可以持續非常久，它絕不是會被時間沖淡的小事。她們選擇不主動提起，或者是輕描淡寫這些不光彩的事，不是因為不放在心上，而是因為她們覺得，被性騷擾是女性自己丟人。

　　圖源：《熔爐》

　　在這裏，我想告訴她們，被性騷擾的我們才是受害者，我們沒錯，那些性騷擾我們的人，才應該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為他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面對性騷擾侵害時，我們不應該保持沉默，更應該積極維權，懲治壞人。

　　圓子：別放棄培養女兒，要看到女孩的價值。

　　回家這幾天，我從我爸媽口中，聽聞了幾件離譜的事。一件事和我的姐姐身份有關。

　　比我小兩歲的表妹婷婷，要結婚了。

　　我是獨生女，婷婷幾乎算是我最親的姐妹了。我們年齡相仿，從小一起長大，小學、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讀書。

　　圖源：《我的天才女友》

　　雖然我大學考到了北京，後來工作也在北京，但我們一直都關係很要好，每次過年過節回來，都會聚聚。

　　如果是婷婷明年結婚，於情於理，我都會請假回家，參加她的婚禮，見證她人生中的重要時刻。但舅媽卻提前和我媽説，婷婷結婚我不用請假回來了。聽了我媽的話，我有點懵，我媽接下來的話，更讓我無話可説。

　　我媽説，舅媽沒別的意思，讓我別多心，就因為她家那邊比較迷信，按照老一輩的説法，未出嫁的長姐是不能送妹妹出嫁的，人生大事還是要討個好彩頭。

　　這套説辭的邏輯自然沒辦法令我信服，這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沒出嫁的姐姐很晦氣，她的人生也是不幸的，所以，她不該出現在最幸福美滿的場合。

　　圖源：《暮光之城》

　　用「嫁人」來定義一個女性的幸福與不幸，我有點難以想象這是2021年發生在一個三線城市家庭中的事。

　　未婚姐姐事件，打開了我的話匣子。

　　飯後在我家的沙發上，我問了爸媽很多之前不想正面提起的問題。

　　我讀初中的時候，那時我爸媽大概40歲。那個時候，他們曾有計劃生二胎，給我要個弟弟或妹妹，但他們一向尊重我的想法，沒先斬後奏，而是想事先想探探我的口風。

　　在某一天的晚餐飯桌上，他們偶然提起了這個話題，引來的是我強烈地抗拒。聊着聊着，我情緒崩潰，怒衝衝地放下了碗筷，回到卧室大哭了一場。

　　當年的我還只是個14歲的小屁孩，不懂什麼大道理，只是隱隱感覺到，如果有了弟弟妹妹，爸媽對我的寵愛一定會變少。

　　後來，爸媽又旁敲側擊做了好幾次我的思想工作。但從始至終，我都沒松過口，一副這件事免談的樣子，看我的態度過於堅決，他們才罷休了生二胎這件事。

　　圖源：《請回答1988》

　　這次，我試探性地問了爸媽，如果當年我的態度沒那麼強硬，你們又生了個弟弟，你們會更偏心弟弟麼？

　　聽到我的話，爸媽一下子被問住了，他們沉默了幾秒，那幾秒，我全程直視他們的眼睛，等他們的答覆。

　　我媽媽接着説，如果有了弟弟，確實可能讓你的人生道路發生變化，我們當年完全沒考慮那麼多，也不懂現在流行的男女平等，所以，偏心這件事，我真的不確定。

　　我理解我爸媽，和他們朝夕相處了30多年，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們確實是沒有受到過性別平等教育的那代人。

　　以我家為例，我們家一直都是親戚朋友中出了名的和睦家庭。

　　在脱口秀演員顏怡顏悦的段子裏，男人做家務喜歡拖延的梗，在我老家這邊壓根算不上犀利。我爸媽那輩人，我的好多叔叔大爺們，在家裏都是十指不沾廚房陽春水的男人。

　　但在我家，家務氛圍和諧多了。打我記事起，我爸就會偶爾搭把手，幫我媽分擔家務，也因此，他得到好多親戚朋友鄰里鄰居的讚美，他成為了眾人眼中勤快有擔當的好男人。

　　但真正的家務主理人我媽，卻很少得到褒獎，似乎在眾人看來，家務天然就是女人的工作。她們理應做好自己的本職，就像男人很少被讚美，你看他天天上班養家，他是多好的男人啊。

　　但勞動真的有性別、主次之分麼？我要打個問號。我認可我爸爸的勞動，但也不得不感慨，連男性不定期的搭把手，都會成為他們是好男人的證據。與此同時，卻少有人關注女人在家庭中付出勞動和價值。

　　圖源：《82年生的金智英》

　　我告訴爸媽，不論男女都應該把主動做家務當做美德後，我們口頭上達成了一致。以後家裏，每個人都有責任做家務，而不應該把家務當做是女人份內的事。

　　相反，作為家庭的一份子，我們應該以不承擔家庭勞動為恥。

　　最重頭戲的是，我告訴了他們我要結婚了。

　　爸媽都知道我有個談了10年的男友，但他們從未見過他，對他這個人也是知之甚少。

　　我和他們介紹了他的情況，提前打了招呼，他可能不符合我們家族以往的女婿標準。

　　我看多了親戚們選女婿首看財力，我的幾個姐姐妹妹們都找到了經濟條件優於她們的男人。

　　但我男朋友顯然不符合。我們都是北漂，我在某大廠工作，他是某電商公司的商務，我的收入比他高。

　　他既稱不上是年薪百萬的成功男性，相貌也是平淡無奇，在路人堆裏，你壓根不會多看他兩眼。

　　我爸媽問我，為什麼喜歡他？我説，他是個非常温柔的人，也是個骨子裏尊重我的人，我們的人生觀高度契合。

　　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們一直有着非常舒服的溝通方式，他支持我的每個選擇，陪伴我走過很多艱難的時光。我確信他是我接觸過的所有男生中，最懂我的那個人。

　　為了讓我爸媽放下顧慮，我前幾天還帶他們參觀了老家的養老院。在這之前，我和男朋友已經考察過好多家北京上海設施服務好的養老機構了。

　　圖源：《101次求婚》

　　好在，爸媽最後表示尊重我的選擇，希望我能過得開心，他們並沒有寄希望於我能嫁給一個成功的男人，給他們生一個聰明伶俐的外孫。

　　和爸媽交換過彼此真實的想法，我們的關係更近了。他們越來越相信我，可以憑藉自己，不依靠於富有的伴侶去創造更多的價值。

　　現在，我經常會在微信上和我爸媽分享一些性別平等的觀點，我媽還經常會主動把和我聊的內容告訴更多她的姐妹。

　　圖源：《無依之地》

　　我給媽媽還講了蘇敏的故事。離家出走的蘇敏，讓她敬佩。知道了蘇敏的故事，我媽更堅定要去考個駕照，她説有了駕照可以等後年退休了和我爸一起全國自駕遊。

　　在我媽媽身上，我看到了上一輩女性的骨子裏有對平等的渴望，只是之前曾無處安放。這種渴望的力量，並不渺小，是一種有燎原潛力的星星之火，正在默默積蓄力量。

　　寫在最後：

　　她姐曾在《女性的時刻》一書中，看到過這樣一段話：**“女人如果在另一個女人的故事中聽到自己的聲音，她就會變得勇敢，單薄的聲音就會變成合唱。**當打壓她的文化環境被改變，當她可以擺脱貧窮、自我懷疑、恐懼和恥感，她會迸發出無比強大的力量。”

　　所以，藉助小八和圓子的故事，她姐希望更多女性，可以擺脱束縛、克服困境，激發出更多被壓抑許久的勇氣與力量。她刊

　　監製 - 她姐

　　作者 - J

　　微博 - @她刊iii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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